花滿樓是鳳舞城里的老店,名聲打得響亮,樓里有好幾朵招牌名花,是貴人們的最愛,听說連續幾年,端午節的名花爭艷賽中,奪冠的都是花滿樓的姑娘,因此花滿樓的名聲在蜀州四處流傳,連外地來的人們也曉得,想找最美麗、最有才藝、最溫柔解語的姑娘,上花滿樓準沒錯。
花滿樓的姑娘分成兩派,一派是賣藝不賣身,一派是賣身而才藝嘛……隨隨便便。
賀心秧因為「年紀太大」,被編到後面那組。
所以她琴棋書畫不必學、舞蹈唱歌不必練,只要學習床上功夫便行,一本破爛到不行的畫本,帚兒姑姑反復讓人在新進人員面前演練,問與答之間,還讓她們親手試試妓院打手的六塊肌。
每個姑娘都嚇得臉紅心跳,還有人不肯依從,非要帚兒姑姑怒吼幾聲再加兩棍棒敲下去,才肯委委屈屈貼上前,敷衍了事,唯有賀心秧模得心平氣和、樂此不疲,表現出百分百的配合態度。
她怎會害怕?雖未滿十八,但生長在信息發達的二十一世紀里,看過的A片、A漫、十八限那麼多,不過是模模手臂、踫踫胸肌,還難不倒她。
不過,她之所以合作,乖到連自己都無法相信,還是因為進青樓的第三天,一個轟動整個青樓的事件傳了出來,讓她更加明白自己的處境。
事件始末是這樣的——一名寧死不屈的清倌,在嫖客捧大錢上門時用發簪刺傷對方。
這個情操高尚、性情純潔的女子,有因此躲過失身夜、保住清白嗎?並沒有。後來她被灌進藥、廉價買賣,一個夜里連續接了五次客。
從此以後她便死了心,乖乖當花滿樓里的一朵花。
如果結果相同,何必非要去經歷當中那段無奈掙扎?
女子的經驗教乖了她,與其做無謂的反抗,不如暫且合作,伺機而動,她的目標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然要有所收獲。
所以她不但乖巧听話,還順著寶嬤嬤的心意說︰「我不當妓女則已,一旦要當,就要當最紅的。」
這個答案令寶嬤嬤滿意極了,成天好飯好肉伺候,她吃得飽、睡得好,打算養足體力再逃跑,因此不斷和那四只大金剛套交情,期待他們松懈看管,好讓她這顆隻果逃開他們的虎視眈眈。
幾天後,寶嬤嬤派了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薔薇來服侍自己。
薔薇還是個孩子,臉圓圓的、有點嬰兒肥,看起來天真良善、活潑無心機,成天聒噪,話說不停,很惹人喜歡。
可即便如此,賀心秧還是多了個心眼,她再不隨便相信古人。
她把表面工夫做足,成天樂呵呵的,表現對處境的滿足,三不五時與薔薇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編些假身世來誆騙她,努力和每個人都相處融洽。
「秧秧姑娘,帚兒姑姑要妳準備準備,今晚得接客了。」薔薇端著洗臉水推開門,走進屋里。
賀心秧咬咬唇,眉頭微皺……本以為可以多拖幾天的,她已模透四大金剛和院里護衛的習慣,確定寅時過後,姑娘和恩客們夢入三更,他們會松懈戒備,那時她搞定薔薇就可以試著逃跑,現在……好吧,B計劃。
她望一眼薔薇,試著拉起笑臉,不讓薔薇發覺心底盤算。
換上新做的衣裳,擦起紅紅綠綠的粉妝,她不想當聖誕樹,無奈聖誕節迫近,只得坐在鏡子前面,任由薔薇打扮。
「薔薇,妳知道今晚我要接待的是哪位貴客嗎?」她狀似隨口問問,耳朵卻警醒著。
「知道啊,是蜀王。」薔薇一面擺弄她的頭發,一面回話。
「蜀王?」那是何方神聖?
「秧秧姑娘不知道蜀王?他可是名滿天下呢。」
「我不是同妳說過嗎,我們賀府門風嚴謹,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雙眼不觀門外事,雙耳不聞階前音,任蜀王再名滿天下,我怎會知道?」。
「說的也是,那我來和姑娘說說。那位蜀王呢,是當今皇上的六皇弟,外表生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可那顆心吶……毒著呢。」
「怎麼說?」隨著薔薇的起頭,她聯想起穿越小說中經常被遇見的四王爺、後來當上雍正皇帝的那位。
「唉,講起這皇家秘辛,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有話可說,薔薇眼底泛起光芒,偏偏還要補上這樣兩句,吊人胃口。
「那就長話短說唄。」
「听說呀……」
都講了長話短說,可薔薇還是拉拉雜雜,多余的廢話講上一大篇。
青樓嘛,向來是文人騷客聚集之處,薔薇在此出生長大,耳里听得多了,倒也能說出幾分清楚,刪刪減減、增增補補,賀心秧終究弄懂她所謂的皇家秘辛。
她所處的朝代是祁鳳皇朝,傳至現在已有二百三十余年,北邊有些尚未成國的游牧民族,經常集結,劫掠北方各城,皇朝東邊臨海,南方與西方有梁、陳、趙、齊諸小柄,並不構成大威脅。
先皇寵愛佟斌妃,預備立佟斌妃之子蕭霽為太子,可這樣一來,便惹火了皇後和她所生的皇子,當時皇後嫡子蕭□年逾三十,手掌兵權、四處征戰,替國家開拓不少土地,而蕭霽不過是個三歲小兒,比蕭□的兒子年紀還小呢,他哪會服氣。
于是,當先皇想立蕭霽為太子之事傳出,朝中大臣分成數派。
有人認為該立武功高強、開疆拓土的蕭□為東宮太子,有人認為蕭□性格殘暴,空有一身武藝卻胸無大略,能治理朝中大事之人,唯有六皇子蕭瑛。
當然也有人同意皇帝的立場,認為蕭霽天資聰穎,是個小神童,假以時日好好栽培,日後定能成為好皇帝。
此事鬧將起來,前朝、後廷均是人心惶惶、各自揣測,為壓下紛擾,皇帝寫了遺詔,卻不立太子。
沒想到身子尚稱強健的皇帝竟突然駕崩,此事讓輔國大臣措手不及,而蕭□擁兵自立為皇,將不肯伏首的大臣一一捉拿、鋃鐺入獄。
當夜佟斌妃見大勢已去,一條白綾隨帝王入了黃泉,而心狠手辣的六皇子蕭瑛為求自保,殺了小皇弟蕭霽,向蕭□證明自己的忠誠。
之後蕭□登基,大肆殺伐朝廷舊臣,許多功臣子弟、皇室宗親都被牽連進去,唯蕭鎮、蕭瑛逃過一劫,蕭鎮被封為勤王,封邑陵州,而蕭瑛被封蜀王,封邑蜀州,有名無權,成了個閑散王爺。
蕭瑛風流多情,時時流連風月場所,喜、愛詩歌,性喜奢華,對朝政不聞不問。
他今年二十二歲,卻猶未娶妻,依皇室規矩︰凡貴族高官,婚事得由朝廷發話,而堂堂蜀王,自該由皇帝為他賜婚,可不知是蕭瑛風流名聲在外,京里好人家的女兒不敢沾惹,還是皇上有意耽擱,總之他的婚事遲遲不見張羅。
可他也一派無謂,成日無所事事,辦詩會、賽馬、下棋,蜀州里的青樓處處有他的足跡。
賀心秧耳里听著、心底忖度著,倘若她是皇帝,也樂得耽擱。
為什麼?很簡單,倘若蕭瑛始終是蕭□心底一顆惡瘤,就算他幫皇帝殺了蕭霽自清,蕭□豈能真的信任他?只要人不死、心思不滅,就存了個翻盤機會。
再者堂堂王爺要賜婚,女方家世豈能弱了,蕭□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豈肯讓蕭瑛借聯姻之名,擴大己身勢力?所以這婚啊,難賜。
蕭□登基後,重用武官、輕視文臣,至今已經五年,卻不開科考,讓天下讀書人多有怨言。
然而他雷厲風行的手段讓京城百姓有怒不敢言,如今的祁鳳皇朝內,說民生樂利、國富民安,不至于,而且連年水旱災情、倭寇擾境,朝廷始終拿不出有效法子,但震于蕭□的軍前威望,鄰國倒還算安分,唯有年年入冬,北方的韃子會小鄙集結,掠奪一陣。
「什麼?」賀心秧恍惚了,沒听見薔薇在說些什麼。
「我說,蜀王包下風月廳呢。」提到風月廳,薔薇整張小臉滿是興奮之情。
「哦。」
風月廳是花滿樓里最高級的廳院,待客的酒水菜肴也最為精致昂貴,通常訂下風月廳的多是達官貴人,有錢人在那里一擲千金,半點不手軟,而被挑選進去服侍的姑娘,人人出來懷里都是滿滿的賞銀,因此風月廳門開,大伙兒的注意力就會往那里擺。
因此能被留在廳里的,通常是頭牌名妓,比方擅長彈琴的玉香姑娘、擅長吹蕭的宸風姑娘、擅舞的玲瓏姑娘……可不管到最後有沒有被留宿,能進去一次,身份便被抬高一回。
薔薇看著雲淡風輕應和一聲的賀心秧,詫異道︰「我說的,可是風月廳和蜀王呢。」
「不然呢?」
要她跳起來尖叫兩聲、跑幾圈,再緊緊抱住薔薇的大腿,用力嘶喊︰風月廳耶!風月廳呢!寶嬤嬤、帚兒姑姑竟待我如此優厚,我又不是頭牌,不會吹蕭、彈琴加跳舞,頭一回獻身,就挑了間高檔Motel給我一個難忘回憶?
薔薇見她反應平平,立刻補充說明道︰「雖然外頭傳得紛紛攘攘,說他心無風骨、狠戾弒弟,但那終究是傳說,有幾分真實性誰也不知道,可姑娘們親眼見證過的是——蜀王是號人物!他風流俊朗、溫文儒雅,對待姑娘溫柔至極,出手又大方,人人都盼著能伺候他呢。只不過王爺性子好潔,不踫被開過苞的女子。」。
听至此,賀心秧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挑選,根本沒有人待她優厚,只因為這位王爺大哥喜歡拆禮物,拆過一回、樂過一遍,便棄如敝屣。
而她,剛剛好是未開封的第一手禮物,這種喜新厭舊的男人,怎稱得上一號人物?
這時代對男人的審核標準還真奇特。賀心秧不禁苦笑。
「上回蜀王到花滿樓來,紫荊姑娘陪侍一夜後被打賞百兩呢。」
「所以,她利用百兩替自己贖身?」
「傻了呀,干嘛贖身?就算從良,被破了身子,紫荊姑娘頂多只能當個侍妾,當不了正妻,與其在大家族里讓人一生一世瞧不起,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如留在花滿樓里,至少可以賺個缽滿盆溢。
「況且與王爺一夜溫存後,紫荊姑娘紅起來,連著數月,每天都有人點她的牌子呢。寶嬤嬤高興極了,轉眼就捧紅一個大姑娘,替花滿樓掙了不少銀子。」
薔薇的意思是……經過蜀王認證,姑娘們的身價便會大漲?
他是誰啊,CNS嗎?還是農業局檢驗標章?所以她該怎麼做?讓他玩一整晚,狠敲一筆,再替自己贖身?
不對,有紫荊姑娘的經驗,寶嬤嬤那關肯定不容易過,說不定她會獅子大開口,提個天文數字,讓她從早接客到晚,接滿十年才有本錢替自己贖身。
還是照原計劃進行吧。
「薔薇,上次帚兒姑姑不是說,倘若頭一回心里害怕,有種藥可以讓我手腳無力、輕松順了客人,那藥,妳可以替我找一些來嗎?」
「姑娘想要啊?」薔薇皺皺鼻子,那蒙汗藥是再尋常不過的藥,只是……用在和蜀王一起時……她滿臉的無法理解。
「不能要嗎?」
「自然可以,不過有些可惜耶。」她轉到賀心秧面前說。
「怎麼講?」
「蜀王相貌俊逸非凡,即便樓里姑娘日日送往迎來,見識過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可姑娘們還是人人為他傾心。至今,紫荊姑娘提起王爺,還會臉帶羞紅呢,姑娘要是把自己弄得雲里霧里、糊里胡涂的成就好事,日後定要抱憾終生。」她那口氣,彷佛恨不得和隻果交換位置似的。
為恩客傾心?她們瘋了嗎,身為妓女的首要原則——只能為恩客口袋里的金銀傾心。誰會為了膚淺外表傾心?反正蠟燭一吹,是豬頭是王子,有差嗎?
「別說這些,妳快去找帚兒姑姑要點藥吧,我心里憋得慌,萬一心急不從、惹惱蜀王,砸掉花滿樓的招牌,這責任妳擔待得起嗎?」她出聲恐嚇。
「行了、行了,我去找帚兒姑姑就是。」薔薇連聲應道。
她細瞧賀心秧,打扮得差不多了,在她胸頸間撲上一層香粉後,轉身離開。
門關起,賀心秧才認真看看鏡中的自己,不看則已,一看她忍不住捧月復大笑。
這是哪國的化妝術啊,又不是鬼月鬼門開,干嘛把臉涂成這樣白,況且,她幾時成了針線包,怎地在頭上東插一根、西扎一支。
她試著忍耐、試著多看幾眼,希望能越看越順眼,但但但……厚,不行了她,她決定任性一回。
她動手拔去滿頭珠翠,扎起公主頭,編上細發辮,打扮出幾分北國風情,再洗掉滿臉鉛華,找套素雅的衣服換上,她一面打扮自己,卻也在心底一路盤算著,待會兒如何把藥粉調包,讓薔薇以為她已經吞下蒙汗藥……
快手快腳換好衣服,她找了個紙團,再練習兩回高中社團時期學過的魔術手法,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賀心秧,妳絕對能夠成功月兌離!
風月廳分成兩個部分,前頭是佔了一半空間的花廳,廳里有張可以容納十人的桌子,還有個小舞台,以供姑娘在上面吹奏樂器兼跳舞,花廳裝潢得金碧輝煌,再擺上鮮花盆栽,甚是生機勃勃、一派富貴景象。
花廳後頭有兩個獨立房間,恰恰可以容納兩組人馬進行床戰,小道消息說,房間的隔音設備不錯,不至于互相影響。
這種隔間規畫,據說是考慮到顧客體力強旺,想戰第二回合、又不想和同一號姑娘打滾,方便交換對像用的。
這叫做「一次付費、雙倍享受」,賀心秧譏諷一笑,原來以客為尊的觀念早就在服務業里廣為流傳。
此時風月廳的每個姑娘都把自己打扮得艷光四射,露手臂、露脖子、露出豐腴的半球……作風大膽得很,若非受時代背景限制,大概全是Lady導卡卡,她們盡全力突顯自己高聳的胸部、微挺的臀部,脖子上的肌膚上了好幾層香粉,試圖強調玉膚勝雪。
她們站得筆挺,雖沒交談,可摩拳擦掌、旺盛的企圖心很明顯,人人都預備在這場選秀大賽里面拔得頭籌。
寶嬤嬤三不五時向她投來關注目光,賀心秧明白自己的打扮太普通,一身玉色盤領右衽杭絹衫子,沉香色水緯羅裙,辮子上頭只點綴了幾顆粉色珠子,和其他姑娘的盛裝打扮簡直無法相比。
方纔薔薇已經被帚兒姑姑給叨念過一回,若非她以「人人都盛裝華服,我若與她們相同,豈能一眼被王爺相中」為由說服了寶嬤嬤,恐怕又得被請回去,重當一回聖誕樹。
她實在很想嘆氣,生存難啊,當奴隸要盡情表現自己的優點,當暖床工具也要想盡辦法突顯自己的「高人一等」,競爭這種事,不是未來世紀才發展出來的,自古皆然。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寶嬤嬤連忙端起笑臉迎上前去。
方打開門,咯咯咯,她張揚的笑聲好似被掐緊脖子的火雞,啼個不停。
「王爺,咱們姑娘可是盼您盼得頸子都長了,怎那麼久不上花滿樓來走走逛逛?」
隨著她尖銳的嗓音,三、四個男人進了門,其中兩名,眼楮像X光機,里里外外掃過幾眼後便退回門外,一左一右的守著。
為首的那位絕對是蜀王,賀心秧一眼便認出來。
因為,第一,他很高,並且笑得很風流,完全符合薔薇的形容。
第二,他穿的衣服看起來相當昂貴,絕對有睡一晚就付百兩銀子的雄厚本錢。
第三,寶嬤嬤那句王爺,擺明他就是那位沒風骨、弒弟求王的蜀王。
並不夸張,他的確長得很美型,眉目俊朗、溫文爾雅,溫潤的五官笑起來教人如沐春風,他豐神俊朗,渾身透著一股書卷氣,目光如湛藍湖水,讓人望著便覺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他一身淺紫綢衣,寬袖大襟,領間袍角衣袖遍布錦繡,腰束玉帶,腰下掛著五彩荷包,烏溜溜的長發束在半月冠里,用一只銀簪扣住,他左手食指戴著暖玉扳指,帶出一絲斯文優雅的痞氣。
蜀王身後站著的魁梧男子,身高與他一般無異,但他左手按劍,一看便知是練家子,他濃眉墨瞳,目光精爍,下巴方方的,看起來有些剛毅嚴肅。
他身穿天青色寬袖紗袍,頭戴龍鱗紗巾,看起來精神奕奕,雖然青袍將他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但賀心秧可猜出他衣服下必存在著豐碩的六塊肌。
他肯定是個身懷絕世武功的男子,他不是武俠C咖,而是A咖,不對,用A咖形容太客氣,應該說他是北喬峰、南慕容批注︰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里武林盛傳的一句話,指的是當時武林中最具地位的兩人喬峰和慕容復。那類的翹楚人物。
「喬峰」似有所思地掃過屋里眾女子,但眼光在觸及賀心秧的時候停駐了。
她有什麼問題嗎?穿得太糟了?太過……與眾不同了?下意識地,賀心秧退後兩步。
她不希望被「喬峰」看上,倘若被那位相形之下較為文弱的王爺看上,計劃成功率絕對能提高好幾成。
是,她承認自己很孬,柿子專挑軟的捏。
「寶嬤嬤,留下合歡姑娘為我們撫琴行了。」蕭瑛看都不多看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眼。
所以他們今天不想滾床單,只想單純與朋友敘敘舊?真可惜,預留的蒙汗藥無用武之地了。
幾聲嘆息在耳邊響起,賀心秧的嘆息聲也摻雜其中。還以為今晚就可以結束青樓游記,看來還待下回分解,沒關系,山不轉路轉,B計劃行不通,再繞回A計劃,她這個人別的不敢講,變通能力超強。
滿廳里的姑娘磨磨蹭蹭,欲走還留的,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竟然大塞車,弄得她很想朝她們大吼︰喂,自尊,當妓女也要自尊心的好不好!
她懶得排隊,索性穿越她們,徑自往大門方向前進。
「等等。」蕭瑛果然注意到她,也果然是因為她那身與眾不同的打扮。
見蜀王出聲,寶嬤嬤臉龐浮起一抹笑意,這個秧秧丫頭,不光有容貌,腦子也是好使的,瞧,王爺果真看上眼了。
但女主角並不曉得人家在喊自己,右腿一抬,就往門外邁去,她低著頭,滿腦子想的都是A計劃要如何進行。
猛地,一個拉力將她往後扯,她莫名其妙的回頭,發現拉住自己的竟是蕭瑛。
「做什麼?」
她直覺發問,不但完全沒考慮對方尊貴的身份,還將寶嬤嬤的教導盡數拋諸腦後,忘記對恩客要溫柔、要體貼,講話聲音要ㄋㄞ到讓人起雞母皮。
「妳留下。」直到此刻,蕭瑛才正式注意到她的容貌。
蕭瑛審視她細致的五官,她相當美麗,美得清新、美得俏麗,那神態模樣、衣著打扮,半分不似青樓女子,她眼底甚至隱含著幾分不馴與聰慧,不過……那都不是吸引他最重要的因素,她吸引他,是因為,她太像那個人。
側過臉,望一眼憂心忡忡的慕容郬,蕭瑛淺哂,他對郬淡淡搖一下頭,不會了,他再不會因為這樣一張臉而難受。
慕容郬微微點頭,但願如此。
有鬼!賀心秧靈活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頭滾兩圈,望著兩個眉來眼去的大男人,警覺心陡然提升,下意識想縮回被拉住的手腕。
想逃?他偏不教她趁心如意,誰讓她掛著這樣一張臉,誰讓她的臉礙著他的眼,所以,她越是不想的事,他越要做。
寶嬤嬤看著兩人的動作,那顆心吶,興奮飛揚,過完今夜,花滿樓肯定又有一朵名花盛放,想到數錢數到心花怒放的日子,臉上的笑怎掩得去?!
「王爺真是好眼光,咱們秧秧姑娘是名門之後,若非家道中落,怎會淪落青樓,今兒個正是她第一次見客……」
寶嬤嬤嘮叨說個沒完,蕭瑛手一舉,阻止她的話,他示意慕容郁遞上一張巨額銀票,看見銀票,寶嬤嬤眼底閃啊閃啊,光芒閃耀。
「寶嬤嬤將所有姑娘都帶走吧,今晚就留秧秧姑娘伺候。」
不過兩句話,賀心秧接收到合歡姑娘一個充滿敵意的眼神,她倏地泛起滿身寒栗,再次確認了眼光果然可以殺人于無形。
門關起,她一抖,滿腦子止不住的黃色想象。
不會吧,兩個同時上?
三P口味太重,她哪里應付得過來?多留下一個合歡姑娘會怎樣,他們又不是花不起,干嘛把人請出去,難道是……這時代的男人對于落難千金特別感興趣?
她猛地想起薔薇說過的話︰王爺性子好潔,不踫被開過苞的女子。
對哦,薔薇可沒說喬峰性子好潔,說不定他更愛怒放花朵……想起方才兩人的詭譎目光,她的心髒越跳越猛烈。
緩緩後退,兩雙灼灼目光隨之前進,在他們的虎視眈眈下,她抖得連懷中的藥包都在輕顫。
完蛋,一次兩人,她死定了,那藥量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時將兩人撂倒。
賀心秧一張臉布滿愁苦,她保持了十五年的貞操,即將被老祖宗掠奪。她很想鎮定,卻定不下心,一步退、兩步退,退至牆邊,背貼上牆壁,涼意傳至中樞神經,她听見自己牙齒輕顫的聲音。
「秧秧姑娘請坐吧。」蕭瑛笑得滿臉無害。
照理說,春風笑臉會解除人類的戒心,讓人樂于親近,但賀心秧陪著後母看過不少本土劇八點檔,知道壞人做壞事之前都會先亂笑幾聲,再來一個出其不意。
壞事?!嘶……她全身直打顫。
她吞口口水,告訴自己,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她不能等著被人剝殼去蒂、刨去心,再來哀哀叫。
「假的!」她率先出手,繞過蕭瑛,隔著一張圓桌,瞠大杏眼,鼓足勇氣,對兩個大男人吼叫。
很顯然,他們沒想到會看到這種反應,微蹙雙眉之後,對視一眼,同時拉起笑意。
「什麼東西是假的?」蕭瑛沒受她的磅礡氣勢影響,氣定神閑的問。
「我不是名門之後、不是官家千金,更沒有落難,我只是在這個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權的時代里,被一群惡毒的壞蛋抓到,然後以武力脅迫、逼良為娼。」她說得飛快,嘴巴的進度比腦子迅速,話說完,她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講了些什麼。
「妳這是在指控本王,沒好好治理封地,縱容惡人惡行?」
蕭瑛沒听懂她那些民主、人權之類的話語,但逼良為娼那幾句,明白得很。
兩人好笑地注視著她,她比想象中更有趣。
賀心秧發現眼前的男人沒有絲毫同情,反用看笑話的表情望著自己……好吧,她錯了,她沒有贏得同情心,反而逗樂了他們,唉,緊閉雙唇、掐緊拇指與食指,她下意識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蕭瑛揚眉,他不理解那是什麼動作,不過很清楚,她已經曉得在什麼人面前應該適時閉嘴。
有趣,反應夠快,好多年了,他沒感覺這樣好玩過。
「妳知不知道本王為什麼留妳下來?」答案絕不是她認定的,他對官家千金有特殊疲好。
她尚未回答,門板傳來兩下輕叩,酒菜送上來了,暫且打斷蕭瑛的問題。
賀心秧趁機翻出懷中藥包,盡數撒在桌上的醋溜魚片上,她動作飛快地攪幾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曉得她的小動作全落入蕭瑛和慕容郁眼底,明明白白。
「知道答案了嗎?」蕭瑛催促她回答。
「有何難,動動腦子想想便知道,只不過動腦筋很耗費體力的,王爺要不要先用膳?」
說完,她舉箸熱情招呼,不動聲色地把動過手腳的魚片盤子換到兩人面前。
慕容郬順勢夾過一筷子魚片放進嘴里,略略嘗了嘗,他俯首輕笑,這樣淺薄的藥,竟敢擺到王爺面前耍大刀?這丫頭該形容她有膽無腦,還是說她不知死活?
看見慕容郬的笑意,蕭瑛也跟著夾起魚片,放進嘴里細嚼。
細細盯著他們吞下魚片後,賀心秧松口氣,放心大膽地享用起滿桌菜肴。
吃完糖醋排骨、再夾一片肥腸,吃完肥腸、再送一筷子鵝肉進嘴巴,噢……贊,這是自她穿越後吃過最奢華的一餐。
寶嬤嬤說謊不打草稿,這丫頭的吃相哪里像千金小姐?別說官家千金,便是普通小戶人家的女兒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放肆進食,更何況是受過訓練的青樓女子,想來寶嬤嬤企圖從她身上賺大錢是難了。
不過,想算計他……蕭瑛輕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計人的後果。
蕭瑛夾一筷子兔肉放進她碗里,她不客氣地夾起來就咬,見她吃得香,他又夾雞絲、魚片,然後指指洋蔥肉片對她說︰「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為里頭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見那盤魚片已經被兩人夾得零零落落,心情放松,她拉上拉鏈的隻果嘴又打開了。
反正待會兒吃飽喝足,她就要走人,丟了話就跑,這種事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文化里很盛行,別的不敢講,這個啊,賀心秧經驗豐富得很。
听到她隨口而出的答話,蕭瑛對她的身世興起懷疑,說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為分明不像,但胡椒這種東西珍貴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戶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滿樓里,也是寶嬤嬤千求萬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應風月廳的客人用,她從哪里知道胡椒這東西的?
「說到胡椒,再不久就沒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蕭瑛示意,他刻意說話,之後嘆息。
「為什麼?」蕭瑛問。
「這兩年海盜橫行,頻頻騷擾沿海居民,地方官員防不勝防,朝廷也拿不出辦法,他們不但打家劫舍,還掠奪商船,偏祁鳳皇朝的軍隊不擅海戰,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里傳來消息,听說有許多大臣聯名上書,奏請皇帝發布禁海令,再不準任何船只進出祁鳳皇朝,若是禁了海運,那麼胡椒這種海外香料自然無法運回來。」
「因噎廢食,蠢!」賀心秧含糊不清地說了句。
蕭瑛和慕容郬對視一眼,眼底閃過驚訝,慕容郬出聲問︰「怎麼會蠢,這政策好得很,沒了船隊進出,海盜豈能登岸,騷擾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畫。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讓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們與大海隔絕,怎麼可能?況且海邊土地普遍多鹽分,種不出糧稻,沒了大海這塊肥田,難不成要百姓活活餓死。
「其二,大海通商,國內百姓不但可以購得他國物產,亦可大量將產品銷到海外,所謂物以稀為貴,一個十兩花瓶賣到國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漲,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稅收,何樂不為?
「再說國外船只,來一趟祁鳳皇朝,賣東西要繳稅,商人要吃、要喝、要住還要享受,之後,再買進大筆物產運回國內,光是進進出出,又能讓咱們百姓大賺一筆……這種富民強國,又可知曉異國國情,不會導致閉塞朝廷耳目的事,為什麼要禁?
「其三,你以為頒禁海令就能阻絕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頒,倭寇只會更猖獗,不會變少。」
「妳這說法新鮮,沒船進出,難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蕭瑛故作無知的問。
「拜托,天高皇帝遠,只要皇帝不知道,誰曉得有沒有船只進出?
「你說說,祁鳳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賄?只要收了賄,能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船只進入?就算朝官清廉,難不成官員能眼睜睜看著治下的百姓活活餓死?既不忍心,還是得睜一眼、閉一眼。
「再談談商人,有錢可賺,他們冒不冒險?肯定要冒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所以那紙禁海令,只會讓沿海貿易化明為暗,自此黑白兩道連手。開放,還有律法可管,不開放,就只能任那些膽子大的匪徒為所欲為。
「再則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會再砸銀子派兵駐守海防,海岸線那麼長,沒了官兵、沒了顧忌,倭寇能不凶惡?他們隨處可上岸,上了岸胡搶一通,就此揚長而去,可憐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了。
「除非朝廷有足夠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內陸遷徙,問題是,這樣一來,祁鳳皇朝丟的不光是一片海域,還有一大片江山國土,試問,當今皇上舍得?
「如果讓我來當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運,還要多開放幾個通商口岸,讓百姓賺飽賺足、個個豐衣足食之余,再拿征來的稅賦訓練士兵、買武器,令倭寇聞風喪膽,這才是釜底抽薪、杜絕根本的做法。
「頒禁海令?呵,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賀心秧一番話,讓蕭瑛與慕容郬目露欣賞。
這丫頭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怎麼能夠將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無法看得這般深遠。
蕭瑛不動聲色地從自己碗里夾起幾片醋溜魚,放進她碗里,她講得興起,沒仔細看,就把食物塞進嘴巴。
見魚肉入嘴,蕭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純如玉,香氣撲鼻,他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雛兒不懂幫客人倒酒,王爺親自為賀心秧服務,他把斟滿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賀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現代,她會大喊︰我未滿十八歲,不踫煙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則,但是在這里,她不知該講什麼好,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能喝酒,因為喝醉了怎麼逃?
不能喝酒,只好讓嘴巴再忙碌些,她搖頭,再次拋出另一篇危言聳听。
「你用杜康解憂,百姓就大憂了。」
這是個奇怪論調,蕭瑛洗耳恭听。「怎麼說?」
「王爺可知道釀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糧,那些米糧若不拿來釀酒,能養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個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糧價賤、農民苦時才會鼓勵釀酒,而今,听說北方從去年干旱至今,賑糧卻遲遲不到,皇帝早該下令停止民間釀酒,把糧米通通運往北方。」
臨時尋來一番話,她成功擋掉眼前的好酒。
蕭瑛眸光一亮,雖說看法尚淺、見識不深,但她才不過是個小泵娘……
「若依妳的看法而行,全國各地的酒場不都要歇業,那麼那些人由誰來養活?」蕭瑛刁難她。
賀心秧哪肯被刁難?她偏過頭細思,想起埃及在尼羅河泛濫時,無農地可耕,便集合農民建金字塔……這,也可以用在這種時候吧?!
她吞下滿口的開陽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個釀酒司,在國家欠糧時,集合少數酒場技工研發新酒,至于其他粗使工人,則由朝廷出銀子,分派他們建馬路、築宮殿、開墾荒地,以利來年農收。」
蕭瑛心動,光是這個觀點,留她于青樓便是可惜。
終于在問問答答之間,賀心秧吃飽了。
慕容郬目光一閃,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寫了個「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蕭瑛意會,苦笑,那麼多年過去,還沒放松對他的防備?
也罷,今夜再演一場風流戲碼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頭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為什麼讓妳留下了嗎?」
那麼久的話題還記得?他的記憶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為什麼啊,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在思索間,她左手肘靠在桌緣,下巴擱在小小的拳頭上,右手下意識的拿起一根筷子當筆,在手指頭間轉來轉去。
為什麼呢?因為她比較美麗?這種答案大概只會惹得他們捧月復大笑。今天她有點緊張,不想當諧星娛樂恩客。
那麼是因為她與眾不同?因為她沒打扮成聖誕樹?因為她看起來比較聰明?因為她含苞未開放……
看著她轉筷子的動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個人,一個叫做宮節的七品縣令,他們之間……有關系?
賀心秧深吸氣,好半晌才緩慢開口。「其實……凡是人都有腦子抽風批注︰網絡用語,本代表一種病狀,引申為月兌線、發神經之意∼的時候,王爺留下我,應該是被鬼砸壞了腦袋,一下子沒想清楚吧。」
她說得極其認真誠懇,沒想到這麼誠懇的口氣,竟讓蕭瑛……噗!滿口清酒噴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