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宮變小三 第四十六章 血染的婚禮

作者 ︰ 千尋

有很多事,她應該做卻沒做。

比方她應該讓紫屏到宮外,跟陳姑姑講一聲,說她不能出去了;比方她應該把那個裝滿全部家當的包袱收進箱籠,一起抬進王府;比方她得找宮晴好好談談,談蕭瑛的強「娶」豪奪,談未來怎麼從王府全身而退,談其實她並不是他們心里想的……那樣自私、氣度狹隘之人。

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以為被誤解也無所謂,誰知道,她終究是個凡夫俗子、普羅大眾,她無法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尤其是……親人。

可想做的事通通沒辦成,因為她沒有力氣。

昨天下午,她一沾枕頭就大睡,睡得不知人事,直到清晨被紫屏硬挖起來,梳洗淨身,然後坐在鏡子前面,像個呆子似的讓嬤嬤們替自己勻面、梳妝打扮。

一身大紅嫁衣,被服縴羅,雲髻嵯峨,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不真實,那是賀心秧嗎?一個美麗的新嫁娘?

她幻想過自己穿著婚紗、勾著老爸手臂走紅毯的模樣,想象經過層層花牆,白馬王子就站在地毯那端,對著她微笑,那時候,她幻想的王子是帥到讓人尖叫的羅志祥……

後來,她也幻想過坐上蕭瑛派來的八人大轎,一路上,樂隊吹吹打打,用歡樂的氣氛把她送進王府大門。

誰知道世事難料,到最後蕭瑛沒變、她沒變,婚禮也沒變,變的是人心與情境。

她再也不想要成為他的妻子,不想與他白首偕老。

紫屏不停念著,自把她從床上挖起那刻,就不停在她耳邊重復叮嚀。

教她要學著賢慧、學著包容,說嫁了人就不再是小姐,要懂得事事替丈夫盤算,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禮制尊卑,雖然咱們不比人低一等,但也得尊重王爺、王妃。

不多話的苓秋也破例在她身邊叨絮,說她相信王爺會疼她愛她、一如過往,只要她願意放下姿態與關姑娘好好相處,依她對關姑娘的觀察,定然不會為難。

說到底,她們還是在強調昨天那些話,雖然口氣緩和了些,但內容沒變,就是要她學著容人。

大家都相信問題在于她無法容人,大家都認定如果未來王府後院起爭執,她定然是挑起事端的那個女人。說實話,事端未挑起,大伙兒就有了共同意見,日後,她還能不千夫所指?對于這個婚姻,她越想越畏怯……

才剛醒,可不明所以的又累了,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卡著,上不來、下不去,嘔得她心悶。

「紫屏,我這里不舒服……」撫撫胸口,她得躺躺,得再睡上一回。

紫屏截下她的話,瞅了她一眼。「妳當然不舒服,昨兒個和王爺大吵一架呢,要是我啊,現在肯定連說話都難。妳啊,就別再多花心思,也別演戲,乖乖上花轎才是正經。」

「怕了?」賀心秧苦笑。

「怕啥?」

「怕項上人頭不保,怕蕭瑛真讓你們提頭去見,所以非把我壓上花轎不可。」她口氣里有著淡淡的譏諷。

她能不氣嗎?當然要氣,口口聲聲說站在她這邊,可一提到關倩就把人家捧上天,還把所有問題全往她頭上推,她想嫁誰不嫁誰,怎麼就由他們這群人來決定了,要同男人過上一生一世的是她啊!

乍听見賀心秧的嘲弄,苓秋和紫屏瞬間紅了眼眶,苓秋背過身去,偷偷拭淚,紫屏氣得哽咽,話還是不吐不快。

「小姐您這是嘔人嗎?如果不是為了小姐好,我們怎會想盡辦法好言相勸,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年頭,身邊沒個男人,女人走到哪里都是要被欺負的啊,就算妳真會賺銀子又如何,還不是得靠周大哥在外頭替妳奔忙,沒了周大哥,妳能不被坑、被騙?

「願願、望望還小呢,妳真能獨力撐上十幾年?如果撐不下去呢?到時候就算想要找個男人嫁,誰會願意娶個有孩子的女人。

「況且事情想得長久點,就算妳真的能養活願願、望望,可他們長大之後呢?有個王爺爹爹,願願子承父業何難,望望要找個好婆家也容易啊,總不能讓他們因為母親的任性而賠上一生!

「倘若王爺是個不值得托付的男人也就罷了,可妳明明知道的,他有多能干,朝廷、商鋪,哪一項不是經營得有聲有色,天底下妳到哪里還能找到這樣的夫婿?

「如果他對妳無心也就不強求,可王爺明明把妳放在心上、捧在手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分明,怎麼就小姐沒心少肺的,半點不感動?

「是,王爺沒辦法給妳正妃之位,可那是小姐作的決定啊,皇上本來沒打算為他們賜婚,是妳說有情人該成眷屬的,君無戲言,聖旨豈能隨意更改?王爺才不得不在名分上委屈妳,現在妳又拿這點來欺負王爺,便是我們奴才也看不下去。

「小姐,多替王爺想想吧,他那樣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妳身邊,想想他失去消息那段日子,妳是怎麼熬過來的,好不容易能夠在一起了,為什麼不珍惜?

「我宋紫屏在此發誓,今日所說所做的一切皆不是出于私心,倘若這個婚姻不能帶給小姐和願願、望望幸福,別說王爺,我就自己拿把刀抹脖子,用命還給小姐。」

紫屏說得慷慨激動,一古腦兒把積在肚子里的話全說了,淚水一串串滑下,看得賀心秧眼眶一紅。

賀心秧嘆氣,是啊……她拿她們撒什麼氣呢?她豈能不知道,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自己,只是時代不同、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同,她無法說服她們,她們自然無法理解她的想法。輕輕地,她斂起眉頭,低聲說︰「對不起。」

賀心秧的道歉更惹得她們眼紅,苓秋走到她身旁,跪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我看好小姐,小姐對待任何人都真誠,所有和妳在一起的人都能感受到妳的真心,苓秋不信妳收服不了關姑娘,嫁進王府,妳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是啊,小姐一定是書讀得太多,听太多妻妾相爭之事,把自己給活生生嚇壞,可一旦嫁進王府,妳就會明白,事情沒想象中那麼可怕,如果真那樣嚇人,天底下的女人不全都死光啦。」

「苓秋發誓,如果小姐在那里過得不幸福,苓秋會想盡辦法,幫妳和願願、望望逃跑。」她高舉五指,對天發誓。

「我也是,如果關姑娘敢欺負妳,如果王爺不維護妳,如果妳在那里過得沒有想象中如意,我和苓秋陪小姐一起離開王府。」紫屏也舉手說道。

賀心秧喘氣,胸口那個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重,像是有把火漸漸地往上燒著,灼燙著她的食道,她感到淡淡的血腥味涌上喉頭,卻強壓下不適,一手拉起一人。「如果到那一天,妳們跟我走了,風喻和小四會恨死我……」

見蕭瑛快步進入懷寧宮,風喻指指里頭,笑著對腳步匆忙的他說︰「放心,小姐在里頭,紫屏和苓秋陪著呢,小姐已經打扮好了,沒有生氣,也沒有反抗,我想,大約已經想通了。」

這話讓蕭瑛和疾步而行的小四松口氣。小四可不希望在這個大日子里鬧出什麼事。

蕭瑛放慢腳步,旋身對孟郬驕傲說道︰「你可以去向宮晴要彩頭,她輸了。」

蕭瑛心里想,難怪宮晴敢跟郬打賭,說不定她早就知道隻果的計劃,不過不怕,他隨時隨地都能挽救頹局、轉敗為勝的,瞧,他不是又贏了一回嗎?

「是嗎?可後來我們又打了個新賭。」

「賭什麼?」

「賭一個男人無法同時回饋兩個女人的真心,無法公平對待兩人。彩頭二百兩,我賭你可以,她賭不行。」

「是嗎?我保證,一個月以後,你就可以從她身上再賺兩百兩。」蕭瑛意氣風發,信心滿滿。

「不,我已經輸了。」

「為什麼?」

「按禮制說,關姑娘是正妃,你該上平和宮接人,而隻果由風喻送到勤政殿,你們再一起進殿向皇上謝恩,你不該出現在這里,擔心一個逃跑新娘。」

孟郬提及,他才想起關倩,眉頭一皺,他真是被隻果弄得心亂了,可是……要他上平和宮卻把隻果留給風喻……想起昨天風喻差點兒被騙走腰牌,他不放心。

「郬,你去幫我接倩兒到勤政殿吧,隻果我親自帶過去。」

「你確定嗎?禮部的人可都等在那里。」

「我確定。」

「行,二百兩賭金,你幫我付。」孟郬開條件道。

「那有什麼問題。」

孟郬見他樂得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了,忍不住搖頭,知道隻果非嫁他不可,就真這麼開心嗎?來日輪到他要娶宮晴時,自己也會心情飛揚,像他這樣?

孟郬一笑,舉步前往平和宮接人。

蕭瑛和小四一起進屋,正好听見紫屏和苓秋爭相發誓著說,如果小姐過得不幸福,就要一起逃跑。

蕭瑛听了實在很頭大,這算是哪門子忠心啊,也不想想她們日後要領的可是他蕭瑛給的薪俸。

「妳們沒機會的,我保證!」蕭瑛開口。

紫屏、苓秋發現話被蕭瑛听見,忍不住臉紅。

見三人眼楮都腫腫的,小四打趣,「又不是嫁女兒,日後見不著面了,怎麼哭得這麼淒慘?」

紫屏瞪他一眼,低聲嘟囔,「誰讓你多嘴。」

他拉拉紫屏衣袖,說︰「這不是心疼妳嗎?」

在這個時候打情罵俏?苓秋嘆氣,推了推紫屏、小四,三人一起出了屋子,她想,小姐應該和王爺好好談談,昨兒個才大吵一架呢。

門關上,蕭瑛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賀心秧,整顆心被牢牢吸引了,他移不開目光,直想就這樣永永遠遠看著她,唉……這身嫁衣只有穿在她身上才會這麼好看。

他眉飛色舞地走近她身旁,勾起她的下巴,笑得眼楮瞇起。「真漂亮,和我想象的一樣美。」

相似的臉,他很快就可以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看見,有什麼稀奇?賀心秧不言不語。

「還生氣?」他放軟身段,低聲下氣。他從未在女人面前做到這等地步,但為了隻果,他甘心。

她不語,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不舒服。

賀心秧自我嘲笑,她不是童話故事里好心的小泵娘,開口不會吐出金幣,她是心胸狹窄的壞女人,嘴里只會吐出一只只蟾蜍,閉嘴比開口來得好。

他耐著性子,對她好言相哄,只要她肯嫁,什麼事兒都不算難。「願願、望望很好,只是昨兒個晚上沒听妳講故事,鬧了會兒,我親自講的故事,望望不捧場,直說難听。」

願願、望望啊……她嘆氣,那麼聰明可愛的孩子,誰舍得離棄,他是抓到她的軟肋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條隻果墜煉,細心為她掛上。

「我發誓,妳一定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我會護妳、愛妳、疼妳一輩子,倩兒那邊我會同她說清楚,我不會厚此薄彼,不會讓妳們有機會心生妒嫉,隻果,答應我,一次、一次就好了,試著放下心防,接受她。」

她哪有作什麼決定?從來都只有他作決定的分兒……看著胸前的小隻果,是他新買的吧,那鏈子不是她匣子里的款式。只有女人才會舊不如新,對于她的隻果,這「新」遠遠比不上她的「舊」。

「隻果,不要氣我,好不好?」

怎麼能不氣呢?她想開口,問問他,對于婚事可不可以再斟酌斟酌,可是她剛啟口,胸腔處那股壓不下的惡心感使她吐了出來。

噗……一口鮮血從她喉中噴出。

「這是怎麼一回事?」蕭瑛被驚嚇到了,捧起她的臉急問。

又是急怒攻心嗎?像他帶關倩回來那天一樣?

「我不知道。」

口一開,她又接連吐出好幾口鮮血,那股灼熱感從胸口漫到喉間,像是被鹽酸侵蝕似的,她痛得揪起雙眉。

「隻果……」他打橫抱起她。「妳吃了什麼?妳不會為了不想同我成親,傷害自己吧?」

「我沒有。」她虛弱道。

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吶,她哪會笨到拿命去開玩笑,這是個醫學不發達的年代,她不信中醫、不信方磊,她比較相信自己的名醫媽咪……

「紫屏、苓秋、小四、風喻,通通給我進來!」

蕭瑛大聲一喊,等在外頭的人全沖進來,大伙兒心想,怎麼搞的,都要上花轎了,就不能好好談,難不成要一路吵進王府?

可當他們看見隻果一口一口不停吐著鮮血時,全都嚇呆了。

紫屏搶上前大哭,「小姐,妳這是怎麼啦?」

「小四,去請方磊過來,快!」

小四應聲,飛奔而去。

「苓秋,小姐昨兒個吃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吃,昨天王爺回去後,小姐就睡下,我和紫屏守了一夜,一大早才把小姐喚醒,她到現在連口水都還沒有喝。」

不是昨天……那麼就不是她施的計策,因為昨天她還打算偷腰牌出宮,那麼是誰?誰下的毒手……

賀心秧抓緊他的衣襟,全身痛得蜷縮在一起。

「瑛……我好痛……」她痛得渾身發顫,那股灼熱蔓延到全身每個關節,讓她像是被火燒灼似的絞扭著身子。

「乖,沒事的,方磊馬上就到,他會救妳。」他緊緊將她摟在懷里,她的痛彷佛傳染到他身上,他也跟著疼痛。「沒事的……沒事的……妳不會有事的……」

她痛、他也痛,灼熱燒上她的四肢百骸,他也像是被捏著鼻子,硬灌下一鍋熱油,那油燙上他的心、他的眼,燙出他灼熱的淚水。

怎麼辦?他不停問著自己,隻果那麼痛啊,要怎麼樣才能把她的痛轉嫁到自己身上?他親著她、吻著她,想吻去她一分分的疼。

他求天、求地、求神明,不要讓她難受,他是男人,所有的苦頭都由他來承擔……

他忘記婚禮、忘記關倩還在等自己,他只看得見、想得到隻果,他慌亂了心,不斷不斷想著,沒了她,他怎麼活下去?

宮晴很不願意在這種大日子里辦案,她想留在隻果身邊,再次確定她是不是真心想嫁給蕭瑛。

倘若不是,那麼即使拼盡所有法子,她都會帶隻果離開,這事本來早該在昨晚之前就商量好的,但隻果睡得太早,讓她沒機會開口。

不對,應該說,這段日子里,隻果不知道是哪根神經出毛病,天天睡得奇早,夜貓子生活徹底翻轉,每天她忙完回到懷寧宮時,她已經睡得不省人事,大大減少兩人談心的時間。

然而就算她不願意在今天辦案,但人命關天,而且這次死的不是沒沒無聞的宮女,而是蕭□的六皇子蕭雨。

明清宮里,一干宮女分兩排站在宮晴面前,方磊在她耳邊低語,而卿兒、憐兒、惜兒三名宮女跪在她腳邊,不停抹眼淚、吸鼻水,哀哀啼哭。

又是情香的毒,蕭雨和黑衣人的死法相同,胸月復間有腥臭的黑水淤積,口舌呈黑紫色,性器也有黑紫色痕跡,手指的指甲則呈現艷麗的橘紅色,只不過他身上被下的毒更多,異常的顏色更深。

侍衛已經前往三人屋中搜索毒物,端坐在上頭的宮晴冷眼向眾人掃去,心中有幾分擔心,倘若情香在後宮普遍被使用,那麼就無法證明黑衣人之死與之前的刨肝案有關聯了。

因這三名宮女都是家貧入宮、身上無半分武藝的,她們絕對供不起珍肴美饌,好在其中下秋纏、剖取人肝,且方磊方纔已經細細驗過,她們都沒有戴人皮面具,身份無可疑之處。

宮晴緩緩搖頭,這個蕭雨還真是荷爾蒙過剩、精蟲沖腦,短短幾天,和那麼多個女人上床,這下子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去當個風流鬼了。

「公主明察啊,六爺迷戀憐兒,日日與她糾纏在一起,我與惜兒姊姊不過侍奉過一、兩次,絕對不是我們害的。」

卿兒高聲喊冤,直到現在,她們還以為蕭雨是因為縱欲過度而亡。

「公主千萬不要听卿兒胡言,明明就是她為勾引六爺,在身上抹了那勞什子香膏,讓王爺連用膳時心都被勾得癢癢的,後來更拉著她進屋里痴纏。」

一道銳光從宮晴眼底閃過,她與方磊對視,方磊微微點頭,靠近卿兒身邊,她身上的確有一股特殊芬芳,雖然很淡,還是可以聞得到,皺起眉頭,他退開兩步,用眼神對宮晴示意有問題。

不多久,幾名侍衛上前,將三個包袱呈上。

「稟公主,明清宮西殿,有一處禮佛的屋子,听管事姑姑說久無人踏足,屬下順道進去瞧瞧,竟發現那里有人居住餅的痕跡,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于是將里面的東西一並搜出。」

前幾日,公主下令,將無人居住的宮殿徹底搜查一遍,並沒有搜到什麼可疑的人或東西,沒想到今日居然有意外收獲。

宮晴听見,精神大振。上回大張旗鼓的搜查毫無結果,讓她誤以為自己的判斷有問題,以為那名已死的黑衣人並非藏身在宮里,沒想到他竟是膽子忒大,敢窩藏在明清宮里。

「做得好。」

侍衛將一個黑布包呈上,方磊湊近,宮晴迅速打開。

里面有幾套黑衣,方磊拿起來往自己身上一比,衣服的主人身形的確和黑衣人差不多。

方磊挑出幾個瓶子和竹筒,那個竹筒很眼熟,與宮晴對視一眼,方磊小心翼翼打開,一條久沒有進食、萎靡不振的青蛇躺在里頭。好得很,陳姑姑的冤枉終于可以洗清了,謀害願願、望望的元凶在這里呢。

意外解開迷津,宮晴開始相信,他就是這陣子宮亂的源頭。

方磊打開瓶子,一一細聞其味,神情專注、態度認真,然後,像是饕餮找到美食似的,他綻放得意笑臉,將手上的瓷瓶交給宮晴。「這就是秋纏。」

「賓果,找到正主兒了!」宮晴一彈指,懸宕多日的心終于松下,謎底即將解開,枉死之人將要獲得平反。得一想十,她已經開始計劃如何清查明清宮上下,既然黑衣人待在此處,她就以此為圓心擴大偵辦。

宮晴拿起一個類似扳指的東西,上面有千百根細毛,像刷子似的,她伸手想去踫踫「刷頭」,誰知方磊突然大喊一聲,「公主,別踫!」

宮晴迅速收回手,她疑惑地看向方磊。「怎麼了?」

「我已經知道黑衣人的身份。」方磊臉上帶著抑藏不住的興奮。

「你怎麼知道的?」

「幾年前江湖曾有傳言,柳棄背叛師門,殺了掌門師父和師娘,搶走武學秘籍『秋風掌』及『千芒』,妳手上的那個是千芒,針頭上有毒,輕輕一踫就會剌入皮膚,可因為針眼很小,被下毒者只會感到剌痛,卻無法找到傷口。

「那陣痛會痛及髒腑經脈,但並不會持續太久,因此往往被人輕忽,中毒者幾乎看不出中毒痕跡,只會日復一日的嗜睡,十五日後,毒入心脈,中毒者會大量口吐鮮血,這個時候就藥石罔效了。」

千芒的毒太特殊,方磊只見過一回便印象深刻,他曾經和師父鑽研近月,才找出它的解法,但困難在于等到病人知道該求醫時,往往為時已晚。

「所以他是練秋風掌練到走火入魔?」

「秋風掌不易修練,便是因為練功者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傷及各大經脈,導致日後每逢月初,全身無處不痛,那痛會讓人咬牙切齒、撕心裂肺,恨不得將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給撕下來。

「傳言,若能用人肝及秋纏解毒,每服一次,日後發作疼痛便會減輕一分,連服十次後,走火入魔的病癥便會痊愈。看來他的病疾並未痊愈,所以這里還有一次到三次份量的秋纏。

「難怪這一年來,柳棄的同門師兄弟到處找他,他卻杳無音訊,原來他竟是身藏後宮。」

宮晴放下瓷瓶,在里頭翻到幾封女子所寫的書信,雖然用的是代號,但有筆跡就多了一條線索,宮晴細心,將東西檢視過後,再將剩下的幾件衣服打開,用力抖幾下。

這只是習慣,沒想到卻意外地讓她抖出一個荷包,然後更教人意外的是,荷包里頭裝了一縷青絲,而荷包角落繡了兩個字——關倩。

他們是什麼關系?情人?拍檔?

荷包的存在,代表兩人關系不簡單,假設為柳棄取人肝的是關倩,那麼用情香殺死柳棄的極有可能就是關倩,也許他們互為利用,柳棄為關倩辦事,關倩為他取人肝,然而眼見大婚將至,為免東窗事發,她才用自己的身體殺死柳棄……

不過盡避證據指向關倩,但不代表她一定有問題,說不定兩人只是舊識。

但下意識里,其實過去宮晴沒少懷疑過關倩,原因有二,第一,有蕭瑛這個大財主在,關倩自然供得起美食大餐。第二,後宮里有武功的女人太少,敢刀起刀落、刨人心肝,若非有那麼點膽識和經驗,哪個女人敢?

只是礙于蕭瑛和即將到來的大婚,她從沒讓這個沒根據的推論說出口,可眼下……如果事實如她所料,願願、望望的蛇毒、讓柳棄致死的情香真和她有關,這位關姑娘可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麼柔弱且楚楚可憐呵。

「公主。」

方磊輕喚,宮晴回神,發現他已經打開其他三個包袱檢視過,並且從卿兒的包袱里找到一瓶香膏,他把香膏遞給她,宮晴聞了聞,果然很……動情的香味。

「就是這個,情香?」

「是。」

宮晴將情香拿至卿兒面前,冷冷望向她,「人贓俱獲,妳還有什麼話說?」

「那不是奴婢的,那是奴婢到平和宮時,在後院竹林里撿到的,因為氣味很香,奴婢以為是哪個主子不小心給落下,一時貪心,就、就……就私藏了起來……冤枉啊,奴婢真的不曉得那是毒啊,如果曉得,怎肯往自己的身上擦,奴婢冤枉,求求公主明察……」

平和宮?又多一條證據指向關倩,這下子,她不去拜訪拜訪即將成為王妃的關倩恐怕不行了。

命人將卿兒關起來,宮晴帶領方磊一行人前往平和宮。

平和宮里,禮部的人忙里忙外,熱鬧非凡,許多宮女太監穿梭其中,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氣,宮里好久沒辦喜事了,此回的新郎又是大伙兒都喜愛景仰的蜀王,誰不是盡心盡力的辦差?

關倩已經打扮好,坐在大廳里,等待蕭瑛來接她至勤政殿拜謝皇帝。

她低頭審視著自己身上的嫁衣,錦紅金絲廣綾衫,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外罩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尾裙長襬拖曳及地三尺,裙緣滾著金絲,瓖五色珠子,無比的豪華耀目。

終是讓她等到這一天,爹、娘、哥哥、姊姊、小弟,你們看見了嗎?她終于苦盡笆來、揚眉吐氣,只可惜他們不在身邊同享。

薄淚涌入眼底,淡淡的哀愁讓她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關倩緩緩吐氣,不怕了,她再也不害怕了,所有妨礙她的石頭已經除盡,未來,她的前途似錦,再沒有人可以干擾她、破壞她。

「公主。」

守在門外的侍衛躬身,宮晴朝他一點頭,向廳里走去。

宮晴眼神示意,所有宮人全退下去,只有方磊跟在她身邊,她向前走幾步,來到坐在軟榻上的關倩身前。

「公主。」關倩起身,向宮晴屈身行禮。

宮晴淡然一笑,分析的目光在她臉上流轉,給足了她精神壓力,才緩慢開口,「關姑娘,告訴妳一個好消息,柳棄他……」揚起聲調,她緊緊盯著關倩驚疑不定的表情,須臾方才接話,「他沒死。」

關倩只是皺了皺眉,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恢復淡定無波。「關倩不明白,公主的話是什麼意思,誰是柳棄?」

狠角色!可惜她不該否認得這麼快,不然憑她的鎮定,說不定宮晴會讓她唬過去。

沒錯,在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她就是要與關倩比賽唬人,關倩絕對是個厲害對手,可惜她踫上的是……用隻果的口吻形容,她們是「腦容量進化了數百年的新人類」,所以關倩的勝算並不高。

宮晴笑著,並且笑得莫測高深。「果真不認識啊,那妳一定也不知道秋纏、千芒以及……情香?」

宮晴的話倏地抽光她臉上的血色,蒼白得連胭脂也掩飾不住,她的胸口急速起伏,面上驚疑不定,而宮晴卻慢條斯理地將手放在背後,安步當車的在屋里來回走著。

「公主有什麼事,可不可以等到婚禮之後再說,時辰快到了。」關倩的嗓音顫抖。

「妳以為進了王府大門,我就辦不了案子?關姑娘,妳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吶?」宮晴不得不說謊,一來,沒有足夠的科學儀器來測屋里有沒有血跡反應。二來,死無對證,柳棄已死,光憑一只荷包,無法證明關倩與數起命案有關。三來,情香雖在她的後院找到,不代表東西就是關倩的,她需要更多的……直接證據。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在我與王爺的大婚日來鬧上這場,是想為賀姑娘出頭嗎?可惜君無戲言,皇上已頒聖旨賜婚,誰都改變不了我是蜀王妃的事實。」她挺起胸膛,企圖撐出最後一分勇氣。

面不改色?這種人和沉默的羔羊同等級啊。

「關姑娘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本宮再提醒妳兩句吧,想用情香謀奪人命,也得注意周遭,也許妳使了手段,讓宮人昏迷不醒,卻忽略宮里還有暗衛四處窺視,要行那苟合之事得小心,千萬別留下人證吶。」

關倩大驚,她一拍桌面,猛地起身,「公主豈能信口雌黃,想污我聲名?」

宮晴目光緊緊鎖住對方,都到這等地步了還能堅持住?如果不是她太厲害,便是她真的無罪,可惜一開始,她的表情已經泄了底。

宮晴沒被她的氣勢嚇到,反而緩慢開口,「三個月前,壽永宮傳出鬼怪傳說,或許換了別人便會離那里遠些,可本宮偏是那等不信怪力亂神之人,我相信謠言四起背後必有其原因。

「于是,第一名被剖月復刨肝的女尸被挖出來了,驗尸後,本宮命人將尸體重新埋回,不讓凶手察覺,但那時候起,王爺便派暗衛在那里守著,這下子,當第二名宮女被埋進去時,就不難找出凶手了。

「當時本宮只是懷疑,一個即將成為蜀王妃的女子為什麼手段如此凶殘,難道她當真走火入魔,得用人肝為秋纏做藥引、解除痛苦?可不對啊,關姑娘臉色紅潤,絲毫沒有半點病痛痕跡,所以關姑娘背後定然還有主嫌。

「為引出幕後凶手,那幾名武功高強的暗衛便從壽永宮移師到平和宮,接下來所有的事情就全都明朗了。

「事實上,早在妳對柳棄下毒時,本宮就該出面,但本宮之所以被百姓稱為青天,在于本宮辦的每件案子都是罪證確鑿,讓人無從反駁的,雖然如今我已經不當宮大人,但可不能壞了辦案名聲,我得先讓柳棄解毒,再讓他來指證妳,運氣很不錯,方才、半個時辰之前,柳棄清醒了。關姑娘隨我走一趟吧,咱們一起去見見柳棄。」

「妳、妳……」

宮晴這番話下來,關倩情知自己已經逃不了了,但她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能夠前功盡棄,她好恨、好怨,到底是誰在同自己作對?

「妳想指控我胡說八道?關姑娘,妳以為王爺為什麼不再上平和宮看妳,為什麼一下朝便往懷寧宮跑?因為王爺記起過去?因為王爺重新愛上賀心秧?

「都不是,因為懷寧宮正是我們一起辦案的處所,妳的所言所行,王爺都了如指掌,要不要同本宮賭賭,賭王爺今日不會上平和宮來迎娶關姑娘?」

關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大亂,臉上露出瘋狂,她死死瞪著宮晴。好啊,宮晴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宮晴快意!

挑眉淺哂,拉出一個冷酷笑靨,她偏過頭,目光猙獰。「公主好謀略,關倩甘拜下風,看來今日,這身嫁裳是穿不成了。」

手飛快一扯,她扯掉身上的大紅嫁衣,胸前那顆赤金嵌紅寶石應聲落地,滴溜溜地在地上轉動。

她一枝一枝拔掉頭上的金簪步搖,滿頭青絲緩緩滑落背後,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勝利的笑意,定定地望住爆晴。「不過既然公主知道千芒……那麼我沒福分穿上這身紅衣,賀心秧恐怕也沒這等福氣吧……」

她的話讓宮晴與方磊神情一凜。她竟將千芒用在隻果身上?轉頭,方磊給宮晴一個鎮定表情,要她別怕,千芒的毒他能解。

宮晴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

她冷笑,真是該死啊,這就是她和柳棄的交易條件?

關倩用人肝換得隻果一條性命,不,還有願願與望望,這個惡毒殘忍的女人,所有人都被她欺騙,以為她寬容大度、善良體貼,相形之下,隻果被批評得體無完膚……等等,那些對隻果不利的謠言也是她傳出來的吧?是,肯定是,否則誰會花工夫去挖掘隻果在花滿樓的舊事?!

看著宮晴驚怒焦郁的臉色,關倩心情突然大好,她仰頭大笑,「老天爺,禰對我真是不公平呵,到頭來竟讓我失去一切。」

宮晴忿然接話,「老天就是不公平,這世間才有窮與富、美與丑、善與惡,但上天也公平,你要金錢,就會奪走你的清心寡欲;你要成熟,便要拿青春來換;你想謀奪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祂便會讓你一敗涂地、失去所有。」

「是嗎?采莘公主,那妳想要什麼?尊貴榮華,與孟郬一生廝守?這得用什麼來換?妳的命嗎?」

語音乍落,關倩抽出腰間軟劍,直剌宮晴胸口,這一擊來得太快,屋外的侍衛反應不及,剎那間,鮮血自她胸前噴涌而出!

右腳剛踏進平和宮,想替蕭瑛迎關倩至勤政殿的孟郬,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驚嚇,他直覺反應的飛身而入,毫無思考地將全身力氣運于掌中,直襲關倩胸口。

關倩以為自己躲得過的,沒想到孟郬內力如此之高,突如其來的掌風讓她無從閃避,掌力所至,她胸口受到重重的致命一擊,整個人被擊飛向後,「砰」一聲撞上牆壁。

她墜下倒地,鮮血狂吐,胸間肋骨盡折,斷骨插入心肺。

不甘心啊,她機關算盡,以為她的人生將要雨過天青,真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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