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里。
裴容卿小心翼翼的展開手里的卷軸,直到它鋪滿了整張桌子。
含煙收走最後一個燭台,走過來,好奇問道︰「娘娘,這是什麼?」
「五國地圖。」
這個時代繪地圖的技術實在不高,得來一份五國的地圖很不易,所以必須小心,萬一浸了水或者不小心被火燒到,便很難再得第二份。
「地圖?」含煙眨了眨眼楮,疑惑的重復,她怎麼從來沒听過這個詞?
「你看,這就是大元的京城。」裴容卿指著圖上的一點,「我們便在這里。而齊國的京都盛京在這里。」
「似乎不遠啊。」她好奇道。
「地圖上看著當然不遠,但實際上如果騎馬至少要十天,而坐馬車少說要十五天。」裴容卿笑了笑,要是在現代,做個火車十個小時便到了。
含煙「啊」了一聲︰「娘娘的目的地就是盛京?那,娘娘是打算……先送奴婢過去嗎?」說到最後,她聲音就越來越小。
「怎麼,你還是不願意?」裴容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若你到這個時候還想讓本宮回心轉意,那本宮就把你一個人留下了,先送斂翠過去便是。」
含煙嚇得撲通跪下來︰「娘娘,奴婢錯了!奴婢只是不舍得離開娘娘,娘娘別留奴婢一個人!」
裴容卿無奈的嘆氣,俯身將她扶起來︰「昨晚楚飛闌將房契和地契送過來——他已經找好地方了,過兩日他會再來一趟把你接過去。」
含煙這回不敢再說任何反駁的話,只重重的點了點頭。
「你過去之後,記得先置辦好東西,熟悉環境,有楚公子幫你,你不必擔心有人會傷害你,至于他,如果對你什麼,你不理會便是了。」裴容卿微微一笑。
「娘娘放心,奴婢不會讓娘娘失望的。」她一臉慎重,「那娘娘什麼時候過去?」
「現在還不能確定,到時候本宮再給你通知。」裴容卿沖她招手,「過來,你記一下沿途的地名。」裴容卿一一給她講解,確定她記清楚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幾日一定要把這些地方記住了,以及各個地方的特色,譬如氣候、地勢之類,把《五國志》中的《地理志》好好研讀研讀,這些以後都派的上用場。」裴容卿囑咐道。
「嗯,奴婢省得。」
「去吧,把舞妃請過來,今晚讓她在這里用膳。」
「奴婢這就去。」
收起地圖,裴容卿神色有些凝重。
昨晚楚飛闌來的時候很干脆的承認,齊珩已經知道了一切,但同時也無辜的表示,這些都是因為齊珩神通廣大,不是他有意透露的,裴容卿無奈的撫了撫額,雖然一旦自己不是元國的皇後,與他應當沒什麼利益沖突了,可是對這個男人她還是本能的排斥,她並沒有打算能一直瞞過他,可是這個男人對自己這樣的關注卻讓她覺得心驚不已。
直覺告訴他,此時讓他知道自己的打算並不是一件好事,好在他並不清楚她具體什麼時候離開,而且自己出宮一事必須要瞞一段時間。
「娘娘,舞妃到了。」听到含煙的聲音,裴容卿將這些念頭拋在腦後,站起來迎接東方舞。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不知娘娘找臣妾來有何事?」
裴容卿沒有繞圈子,徑直道︰「還記得上次本宮說過,可以助你出宮一事嗎?」
她忙點了點頭,眼楮一亮︰「娘娘有計劃了?」
「你自己可有什麼想法?譬如留在京城,還是去小地方,亦或者換個國家?」
她想了想說︰「京城定然是不能留的,其他地方……東方家的勢力遍布整個大元,若想不被他們察覺,最好的辦法便是離開大元。」
裴容卿心驚于世家勢力之大,便說︰「既如此,你便和本宮一起去齊國吧。」
「齊國的確挺適合,臣妾听說近些年齊國國力增長的很快……等等,娘娘也要出宮?」她這才反應過來,驚的臉色都白了。
「你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本宮便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裴容卿勾唇一笑,「何況朝政之事,本宮向來是不感興趣的,從前不過是趕鴨子上架罷了,如今連陛下都發話了,本宮當然要抓住機會。」
「可……如果娘娘一走……」
「亂不起來。」裴容卿知道她要說什麼,截住她的話說道,「本宮做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主要還是由幾位大人拿主意,所以你不必擔心。本宮只問你,願不願和本宮一起。」
她激動的點頭︰「有娘娘的照拂,臣妾當然求之不得!否則臣妾一個女子,要在宮外生活下去實在有些艱難。」
「如此就好辦了。」裴容卿簡單的將自己的計劃告訴她,「兩日後,你便和含煙一起過去,在那兒等著本宮。」
听裴容卿說她連住處都已找好,東方舞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的說︰「臣妾……臣妾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好。」
「本宮相信你。」裴容卿一笑,她之所以想拉東方舞一起,就是看中了她這份細心和冷靜,這段時間以來自己交給她的幾件事她都辦的十分妥帖,看一處屋子自然不話下,「含煙雖然也很能干,但一直听本宮的命令,有些事上還需你來拿主意。」
最初的激動和震驚過後,東方舞也冷靜了下來,她想了想,神色鄭重的點了點頭︰「臣妾不會辜負娘娘的期望。」
「你無需如此,出了宮,你我就不再是皇後與宮妃。」裴容卿忽然笑道,「那麼,你明日便死吧。」
東方舞忍俊不禁︰「臣妾明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臣妾驚懼引起各種不適,早已多次請過太醫,明日因體弱而暴斃,也不會引起懷疑。」
「如此甚好。」裴容卿松了一口氣,和她商量起各方面的細節,直到確定毫無破綻萬無一失。
晚膳後東方舞神色極為輕松︰「娘娘,臣妾今日想大著膽子請娘娘同游上林苑,不知娘娘可賞臉。」
「舞妃如今看起來似乎活潑很多,本宮第一次見到你便是在上林苑,那時本宮只覺得你是個極為謹慎之人。」
她似乎也想起來那一事,不由笑道︰「臣妾那時不知娘娘是什麼樣的人,自然小心為上,讓娘娘見笑了。」
攜手與她走出未央宮,裴容卿笑了笑說︰「如今看來你是對的,無論在什麼環境下都不驕不躁,謹小慎微,有防人之心但無害人之心,你是個有後福的。」
「娘娘謬贊了,臣妾旁的優點沒有,只是有點自知之明罷了,有些事,不該自己做的不該自己想的,便不會去想不會去做,如此,日子倒也過的安生。」
「就是這份自知之明最難得,有多少人看不透看不穿的就是這點呢?」裴容卿淺淺一笑,看著夜幕降臨下上林苑逐漸亮起的花燈,「宮中的盛景不少,只怕以後就沒機會再看了。」
「娘娘入宮以來一直繁忙,大約沒有太多的空閑時間,臣妾卻是把這宮里任何一處都看的夠了。」她笑著道,「只怕不止臣妾,這宮里其他的女子都是如此。」
似乎的確是是這樣,她來到這個異世之後,常常連散個步的時間都沒有。以前怎的沒發現自己是這樣一個勤奮的人,裴容卿不由的一笑︰「不知這宮里其他的女子願不願意出宮。」
「她們大多只是普通官宦家的女兒,在宮里至少衣食無憂,出宮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光景。」東方舞輕聲道。
裴容卿頷首,對大多數女子來說,安定比什麼都重要的吧。
二人說著便走到了上林苑的盡頭,不遠處正是太液池,花燈將水面照的亮如白晝,而池邊,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她們眼中,他負手而立,安靜的看著水面,背影一如既往的孤高清冷。
東方舞驚呼一聲︰「是皇上!」
裴容卿愣了愣,有些意外會在這里看到他,但是此時又不能裝作沒看到,只好和東方舞走上前行禮。
「免禮吧。」他並未因她二人的出現而意外,轉身對她們微微頷首,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東方舞似乎對他有些畏懼,只低著頭不語,裴容卿只好開頭︰「臣妾飯後消食,無意驚擾陛下,臣妾這就告辭。」
「朕在等你。」他安靜的一句話讓裴容卿驚訝的瞪大了眼楮,不知是不是她的震驚太多明顯,他竟然低低的笑出來。
東方舞見狀忙道︰「臣妾忽然想起宮中還有些事,先告退了。」說罷不待裴容卿發話便很快走開,讓裴容卿很想撫額。
「皇上怎麼知道臣妾要來這太液池邊?」她狐疑道。
「朕去你的宮中找你,沒看到你人。」他打量著她,「病可好了?」
裴容卿一愣,心中月復誹著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已經大好了,多謝皇上關心。」
「既是大病初愈,就仔細著別吹風。」他看了她還有些單薄的衣服,微微蹙眉。
裴容卿被他突如其來的關心弄的十分莫名,遂打起精神應付著。
「謝皇上關心,臣妾會小心的。」
「你的確很小心。」他似乎意有所指,忽然話鋒一轉,「裴昭一家已經回老家了?」
「是,裴大人昨日便離京了。」听他問起裴昭,裴容卿心中的狐疑更甚。
「你也是裴家的兒女,卻依然要待在這深宮中。」他忽然看向慈寧宮的方向,「母後也是。」
「臣妾和太後身為皇家的兒媳,就是皇家人。」
「皇後做事總是讓朕無可挑剔。」他微微一笑,「從前朕還有許多擔心,如今看來竟都是朕多慮了。」
裴容卿心中的不安和狐疑越來越大,不由的問道︰「皇上,您今日到底想和臣妾說什麼?」
「舞妃的身體似乎不大好。」他話鋒又是一轉。
雖然被他頻繁的換話題弄的很是莫名,但她面上依然不動聲色︰「賢妃娘娘的死對舞妃的打擊很大,這些日子她的精神都不是太好。」
「若她願意,便將她送出宮吧,朕那日所說並非玩笑,留你們在宮中本非朕之所願,終究是朕對不住你們。」他的神色始終很安靜,語氣平淡,仿佛下一秒便是要乘雲而去。
裴容卿被自己這個荒謬的念頭逗笑了︰「為何皇上從前沒這麼做?因為太後的阻攔嗎?如今宮中無子嗣,安王妃因為瘋癲,生出的孩子只怕並不是合適的繼承人,陛下可想過大元的以後該如何?」
「這一點皇後無需擔心。」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果只是找個繼承人,只要合適便可,無所謂他是不是姓元。」
裴容卿默然許久,才開口道︰「看來陛下是打算把江山拱手相送了。」
「對百姓來說,誰是統治者都無所謂,只要能為他們帶來福利。而對皇後來說,大元的江山將來屬于誰都並不重要吧,那時你已經不在宮中了。」他不以為意,笑的雲淡風輕。
裴容卿心中一緊︰「臣妾並不是……」
「朕早說過,你若要離宮,朕不會反對,所以你也無須瞞著朕。」他忽然伸手,撩起她額前的一綹發,「若你出宮,朕反而覺得心安一些。」
雖然這的確是她所求的,但听到他用這種語氣說出來,裴容卿依然感覺到一股無名火從心中躥出來,她看著他,目光冷冽︰「陛下是不是覺得,只要臣妾還佔著這個位子一天,就是對先皇後的一種背叛,所以不遺余力的要把臣妾哄出宮,讓臣妾自覺放棄這個位子?」
一開始自己根基太淺,不能貿然出宮,現在時機已經成熟。雖然她的確在計劃著這件事,可是如今這個男人卻是在想盡辦法的哄她自覺出宮,讓她覺得十分屈辱。
如果有這個覺悟,如果覺得虧欠,一開始為何要用那種態度對待自己? ,如今朝中危機解除,太後重病,便急不可耐的要將自己趕出宮麼?
元懷瑾看著她含著怒氣的小臉,忽然笑了,低頭用目光將她牢牢圈住,漆黑的眸子里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影子。
「皇後,你這樣的表現,會讓朕懷疑你在吃醋,在嫉妒。」
她因他忽然的靠近而心浮氣躁,不由的後退一步,沉下臉說︰「皇上,先皇後只是一個死人,臣妾嫉妒她什麼?嫉妒她即使死去一年多也依然讓您念念不忘麼?」
「你說的對,你的確無需嫉妒她。」他含笑看著她,「但,皇後在憤怒什麼呢?」
「陛下這種行為,會讓臣妾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雖然臣妾一直認為臣妾所做的事都是為了自己,但間接還是幫了陛下不少的。陛下何必急著趕人呢?」
「皇後難道不打算出宮嗎?」他挑眉問道。
裴容卿一口氣憋在胸口,半晌只得不甘不願道︰「臣妾的確很早就有這個打算,但這是兩回事,臣妾自己選擇離開和被陛下趕走,性質不同。」
他低低一笑︰「原來如此,看來朕不小心傷到皇後的自尊心了。」
裴容卿不由的眯起眼楮,總覺得他這句話的語氣有點不太對,好像是在哄著自己一般,她不禁咬牙。
「皇上放心,無論皇上有多不待見臣妾,要不了多久臣妾便會徹底消失在皇上的面前。」裴容卿挑眉平靜的看著他。
「朕從來沒有不待見你,只是,時機不對。」他忽然輕輕喟嘆一聲,仿佛真的十分遺憾。
裴容卿心中一跳,不禁挑釁的看了他一眼︰「陛下認為什麼時候才是好的時機?如果臣妾在先皇後之前認識陛下,陛下就會認可臣妾這個皇後了麼?
他靜靜的看了她許久,微微一笑,月兌上的袍子給她披上︰「皇後,起風了,回去休息吧。」
裴容卿一下子愣住,他忽然俯身在她耳邊留在一句話︰「朕同樣沒有不認可你這個皇後,只是不知待你離宮之後,你還願不願意承認你是朕的皇後。」
說罷,他像模小孩子一般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轉身離開,裴容卿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胸口的怒氣更盛,不由的開口︰「皇上,一旦臣妾離宮了,這個身份也隨之死了,那個時候,臣妾當然與皇上再無瓜葛。」
他的背影稍稍一頓,轉身看著她,含笑道︰「皇後,但願朕與你還有再相見的機會。」
再沒有了,我的陛下。
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角緩緩凝起一絲冷笑。一旦出宮,這個身份,連同你這個人,都與我再無任何關系,即使再見,我也可以裝作不認識。
她垂下眼楮,低低的道了聲︰「回去吧。」守在遠處的宮人立刻提著燈上前。
在這之後很久她都再也沒有見過元懷瑾。第二天,東方舞果然因病過世,裴容卿為她簡單的舉辦了一下喪事,期間東方家只派人來看過一眼,沒多觀察便離開了,顯然他們早已放棄這個在宮里無法給他們帶來任何利益的女兒,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家族之人這樣的涼薄依然讓東方舞有些傷心,但傷心過後,出宮的信念便更加強烈了,她在裴容卿的未央宮了住了一日,第二日便和含煙一起,踏上了前往盛京的路途。
楚飛闌看著不甚靠譜,但做事其實很細心,看著他十足充分的準備,裴容卿十分放心,準備了一個數額很可觀的銀票,卻被他傲嬌的拒絕了,她也沒有堅持,把銀票全部給了東方舞和含煙,這個世界雖然分為五國,但銀號都是開遍五國的,哪里都可以兌換,貨幣也很統一,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一下子少了兩個得力的人,她的事立刻多了起來,但是這些都還容易應付,最麻煩的卻是——
「最近怎的沒看見含煙姐姐?」幾次出入她的未央宮,邵梓孺終于提出了這個要命的問題。
裴容卿端著杯子的手不易察覺的一顫,隨即平靜道︰「她回老家了?」
「什麼?」他十分驚訝。
「裴昭不是攜著一家老小回鄉下了麼?」裴容卿不動聲色的說,「含煙是家生子,她的父母都是裴家的下人,如今他們跟著裴家一起回鄉下,含煙牽掛家人,便跟著一起回去了,而且她年齡也不小了,本宮已經拜托裴夫人為她找個老實可靠的人家。」
邵梓孺顯然不太相信︰「含煙對娘娘忠心耿耿,竟然舍得娘娘?」
「她總不能真的跟著本宮一輩子吧?而且她雖然忠心于本宮,但她也牽掛家里人。」裴容卿喝了一口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怎麼,邵大人難道看上含煙了?可惜你不早說,否則本宮還可以幫你問問她的意思。」
他臉色一沉,握著杯子許久不曾開口。
裴容卿忽然覺得有些心慌,定了定神狐疑的看著他︰「邵大人,您今日怎麼了?」
「含煙真的回鄉下了?可是,為什麼臣得到的名單里沒有她的名字?」他抬頭看著她,目光中含著幾分凌厲幾分受傷,「裴大人一家離開京城,臣擔心裴大人另有目的,所以將所有人都調查了一遍,臣這里有詳細的名單,甚至一個掃地丫頭的名字,可沒有含煙。如果她真的跟著裴家回鄉,裴家人沒有必要藏著她。」
「娘娘,你可以告訴臣,這是為什麼嗎?」他的臉繃的很緊,仿佛在極力按捺著某種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