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小宅、不再破損的桌椅,就連鍋碗瓢盆都不再有缺角,一切雖然還是不如舊時那樣錦衣玉食,卻己經讓車元玉心滿意足。
尤其是當她瞧見爹的氣色終干因為用了好藥而好轉一點後,那顆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下了。
「玉兒,你哪來的銀兩?」瞧著眼前的改變,車耀東沒有半點的欣喜,反而是心驚,這個女兒該不會是瞞了他什麼事情吧?
「爹,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找著了事兒做,以後每個月都有月銀,咱們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了。」車元玉漾著笑解釋,伸手朝門外招了招,不一會,一個丫鬃便牽著弄兒走了進來。「爹,以後我得去人家家里頭做事,不能再跟前跟後的照顧你,所以我替你找了個丫鬃,以後有什麼事,你使喚她做就成了。」
今兒個天才亮,她便己急匆匆地找上牙婆,從牙婆那兒領來一個伶俐的丫頭,預備代替她照顧她爹的起居生活。
「你到底找著了什麼事?」
女兒的話並不能讓車耀東感到放心,臉色還更加沉重,生怕她做出有辱家風的事來。
望見父親陣底的憂心,車元玉自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願讓他多想,她只好將方才被丫鬃牽進來的長孫弄兒,喚至父親的榻前。
「爹,前幾日我在街頭撿著了這孩子,後來她的家里人尋來了,要領她回去,可她似是與女兒極為投緣,哭鬧不休不肯回去,富貴人家疼女兒,所以這才重金禮聘女兒過府陪著這孩子。」
「這是誰家的孩子?」
車耀東瞧孩子身上的衣物華美精致,而且長得粉雕玉琢,一身貴氣渾然天成,想來女兒應該沒說謊。
「她是……」車元玉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京城里姓「長孫」的富貴人家只有一戶,她若直言弄兒的姓氏,爹一定很容易就聯想到弄兒的身分,她並不想讓爹知道自己即將去東勤王府里做事。
在她兀自沉思時,弄兒卻先一步開口說道︰「老爺爺,我是長孫弄兒。」
這嬌女敕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揚起嘴角,可車耀東的笑容才浮現一半便整個僵住。姓「長孫」的富貴人家京城里只有一戶,而且那戶不但有錢,更是有權。
「你姓長孫,爹親何人?」
「長孫承音啊。」弄兒毫不遲疑地回答。
車耀東驀地抬頭看向女兒,想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你要去東勤王府?!」
「爹,我……」
「我不準!」好不容易苟活下來,車耀東絕對不準女兒再去沾惹是非。他不是不知道女兒孝順,如果她認定他這個爹受了委屈,肯定會想方設法地為他索討公道,只是這公道是討不回來了,他也不要她去討。
「爹,我不是要去做什麼,我只是想讓咱們的生活過得好一些。」
如果有機會可以扳倒長孫承音自然是最好,但車元玉並不是個魯莽之人,也不可能傻愣愣地什麼都不管就去找人算賬。
可若是有機會,她當然不介意使上一分力,只要能讓長孫承音栽一回,也算是一吐怨氣了。
「可是那長孫承音是何等聰明的人,你這樣去,還是太冒險了。」
「爹,我只是去照顧弄兒。」進了王府可以就近觀察敵人,又可以賺得他們生活所需的銀兩,這樣兩全其美的事,她沒道理放棄。
「你……」車耀東瞧女兒神色堅持,再看看長孫家那娃兒依賴的姿態,雖然不懂為何才不過兩天的時間一切都不一樣了,但他也曉得自己阻止不了女兒。
他這個女兒很有主見,心里一旦決定了的事,就算他說爛了舌也難以撼動。
唉,罷了!
他們的對話對不過五歲的弄兒來說太艱澀,她其實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隱約覺得老爺爺不同意姐姐去她家。
想到這兒,她心一急,小手一把抓住車耀東的大掌,然後使勁的搖啊搖,軟言乞求著,「老爺爺,您讓姐姐去陪我吧,我保證我很乖,也會保護姐姐的。」
低頭望著小丫頭,車耀東的眉頭依然緊皺,眸光中的憂心也沒有減少半分。「弄兒為何這麼喜歡姐姐?」如果照女兒的說法,她們只是一面之緣,見一面就鑽上了,難道這便是緣分嗎?
「因為姐姐很好,像……」偏著頭,弄兒像是在想該怎麼形容自己對車元玉的感覺。
其實打她懂事這一、兩年來,想要藉由她來討好爹的女人不在少數,她能夠感受到她們的別有所圖,所以總是不給她們好臉色看,甚至還會在私底下惡作劇來作弄她們。
可偏偏就只有這姐姐,打從一開始在不知道她的身分之前便帶她回家,還一口口地喂她吃飯,甚至抱著她、哄著她睡,就像……像娘一樣。
想到這里,弄兒圓圓的眸子驀地一亮,沖著車耀東興奮的說道︰「因為姐姐像娘!」
此話一出,車元玉臉色頓時一沉,完全沒想到弄兒會如此語出驚人。
「像娘嗎……」車耀東喃喃地重復這三個字,然後又抬頭瞧瞧站在一旁的女兒,但見女兒一臉沉郁,他心念卻突地一轉。
雖然不至干受牽連,但洛陽雲家見他被罷官仍忙著撇清關系,即使玉兒沒明說,那日他在家里還是找到了雲家送還的訂親信物,現在,那些大戶人家只怕都不會再將玉兒視為媳婦人選。
以他這副破敗的身子,也不知道還能拖上多少日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長孫承音未必不是一個能夠讓玉兒托付終身的好選擇。
雖說這位丞相用確鑿的證據扳倒了他,可他其實不怨任何人,因為他的確做錯事。再說丞相年輕有為又很是正直,深受皇上信賴,足以為國之棟梁,若是玉兒去照顧弄兒能為兩人之間搭起一座鵲橋,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但……可能嗎?
「爹,你在想什麼?」看見父親一臉尋思的模樣,車元玉忍不住問道。
「沒事。」抬起手臂虛弱的揮了揮,車耀東一改方才那種堅決反對的態度,對著女兒說道︰「你去吧。」
不論如何總是一個機會。長孫承音是個心性沉穩的男人,做人做事大破大立,若是他能傾心于女兒,必定不會如旁人一樣生怕遭受連累。
「爹,你……」自從家里出事之後,她總覺得父親幾番欲言又止,反應有些奇怪,可每回她問起,爹又總是閉口不語,讓她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你大了,爹相信你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麼,但是切記,長孫承音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你對他干萬別掉以輕心。」忽然間,在憂心之中他竟還隱隱有些期待,想要看看這兩個同樣心性堅毅的孩子交手,會生出怎樣的火花。
「女兒知道。」
即使奇怪父親的轉變,但車元玉聰明的沒有多問,反正只要能照顧好父親,她就沒有後顧之憂,對干那個位高權重又詭話難測的長孫承音,她可是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懼怕。
九重檐,七重閣,九轉曲橋,荷花朵朵。
車元玉人才踏進東勤王府,便不禁被這府邸的氣勢震懾,雖然她沒進過御花園,但也听得爹說過幾回,想那御花園的景色應該也不過如此而己。
長孫承音,當今皇太後的親外甥、皇上的表弟——出生就享有皇家的封諧與榮寵,是當朝唯一的外姓王爺,不但身世瓖了金,外表更是玉樹臨風,最重要的是他十八歲便憑著足智多謀助皇上除去朝中結黨為禍的老臣,將所有權力都歸還至皇上手中,從那時起,他便是皇上極為倚靠的左膀右臂。
像他這樣的男人,是許多大家閨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若非弄兒,又假如沒有他對她爹的錯待,她壓根就沒想過自個兒會踏進這里一步。
仰望著那層層迭迭的屋瓦飛檐,車元玉都覺得自己的脖子酸了。
「姐姐,你瞧,爹在那兒等咱們呢。」一見爹立干石階之上,弄兒立刻變得有些雀躍,扯著車元玉的手急急地往爹佇立的方向奔去。
其實經過幾日的相處,車元玉還是不懂這麼一個聰慧靈巧的小人兒為何會選上她,又為何口口聲聲、開口閉口就是爹,卻不肯跟爹回府,非要這麼賴著她?「你來了。」長孫承音笑道。
溫醇低沉的嗓音徐緩地從耳際拂過,讓車元玉收起了臉上原有的笑意和驚嘆,無瑕的面容一片平靜,神色淡漠。
感受到她的冷然,長孫承音心中涌起一陣不悅,從來沒有人敢這樣三番兩次的給他臉色看,她是唯一的一個。
怎麼,又寸他笑一笑很難嗎?這女人就連作戲也不會!
那日一別後他定心一想,很快就知道她為何見到他總是沒有好臉色。
她是車耀東的女兒,車家最近才因為他的參勃而被抄了家,摘了車尚書的烏紗帽,據說車尚書還因被關在天牢染上重病,差點連命都沒有,想必她以為這一切都是他害的,所以對他這個始作俑者自然沒有半分好感。
但他不在乎,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如今她要怨,他也就大方的讓她怨,至少……她是安全無虞的。
「我說過會將弄兒帶回來就會守信用,何況我還拿了你的月銀,你不用站在這里等。」車元玉沒好氣的說。
「這點薪響與車家被抄的家產相比,可謂九牛一毛啊。」薄唇勾著笑,長孫承音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道。
看著他那張俊逸的笑臉,車元玉沒有受他魅感,只是睜著圓亮的雙陣直勾勾地瞧著他。
「所以,你知道我是誰?」
「車尚書的女兒,車元玉。」
「你知道……」她喃喃的說道,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意外他知道。
如果朝中諸臣對他的評價沒錯,那麼他本來就是一個心思鎮密之人,她的身分絕對瞞不了他,而她也沒打算要瞞。自幼飽讀詩書,她不屑那些陰險的小人步數,若是要報仇,她會選擇正面迎敵,然而他在此刻將她的身分挑開來說,是想藉此警告她別輕舉妄動嗎?
不,他不像是那麼直白的人,所以他現在說這些,用意又是什麼?
抑或者,他這番話不過是挑釁,因為認定她無能為力,所以才敢這般不經心的將話說出口?
「我當然知道。」長孫承音微微領首,承認得很大方。
「那麼你還要我陪伴弄兒嗎?」
「這是自然。」因為弄兒喜歡她,而他也相信她不會遷怒去傷害弄兒,這點由她這三天己知弄兒的身分卻依然對小丫頭照顧得無微不至,他便可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