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烽煙 第七十一章 對攻

作者 ︰ 斗氣刃

也許圍城的惡戰並未破壞他們享受生活的樂趣,他們正在居家圍坐舉行一次快樂的家宴;亦或男主人被召到城堡里去討論怎樣繼續抵抗,只留下心驚肉跳的婦女們緊緊摟住顫抖不已的兒童,用手遮住他們的眼楮,掩住他們的耳朵,試圖以此來安慰悸動的童心。

正在此時,蒙古軍破門而入,不問青紅皂白地揮刀便斬。繞向後院的士兵先砍倒了那只撲擊上來的狗,再逐次解果那些家畜的生命。沖入屋子里的士兵瞪著令人見而生畏的血紅瞳孔,獰笑著靠近,然後將攔在最前面的全家的主婦斬去了頭顱。然後,他們望著另外幾個年輕美貌的姬妾不無遺憾地搖頭嘆息著,因為他們的大汗有令,不許因**而拖延時間。

于是,一個又一個女子被砍翻在地,如同被層層剝落的筍衣般,最終露出了最後的筍尖兒——兒童們和那位孕婦。蒙古兵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揪住孕婦的頭發,將她硬生生扯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後猛地摜在冰冷的卵石地上.

啊——」垂死的母親發出死心裂肺的慘嚎,隨即開始大口地咳血。在她的背後,傳來尖利的童生,yi一樣的慘呼,猝然響起,瞬間斷絕……

不敢再想象下去了,腸胃開始陣陣痙攣。那僅僅是一個家庭,推而及于全城所有的家庭,那種尸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場面任何人都難以直面而忍于猝睹。或許,唯一可以平靜面對這一切的只有河谷對面峭壁上那些千年不動的佛圖們。也只有他們才知道,這里曾經是有一座城市,有著怎樣的人,怎樣的事。如果雕像會哭泣,那麼眼前嗚咽而過的巴米安河就是眼淚流過的痕跡.※※※

巴魯安(1),興都庫什山脈東部重要的隘口。它是一片狹長的台地,被險峻的高山和奔流動盧加爾河夾在中央。向北望去,但見山崖峭拔、險如刀削、幽谷曠野、渺無人煙、空氣稀薄、萬籟俱寂。回首南顧,由無數高山融雪形成的瀑布匯聚而成的盧加爾河在台地的東方拐了一個巨大的彎汊,如同錦帶般環繞著台地,滋潤著亞高山草原的植被。巴魯安城就建在這個巨大彎汊的中間部分,也就是台地的東南端。與之遙相呼應的是西北端依山而建的那座小小城堡——瓦里安(2)。它扼守著山口,仿佛是巴魯安的忠實保姆,護衛著台地上的一切。

失乞忽都忽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因此沒有急于攻打巴魯安,因為根據探子的回報,札闌丁已經派出了一支軍隊,扼守該城。自從他在哥疾寧繼位後,以算端的名義號令四方,北方的花拉子模殘部和南方各土邦的首領立刻趨之若騖,兵力增長的速度幾乎一日千里。

經過慎重考慮,失乞忽都忽將部隊列陣于山口,做出隨時切斷兩座城堡之間連續的姿態,另外派出兩個千人隊去佯攻瓦里安堡。

「記住,你們的目標是將巴魯安的敵軍引誘出來,因此最初三天不必強攻,擺擺樣子就可以。如果三天後巴魯安方向仍無動靜,那就全力攻擊,拿下城堡。」

根據失乞忽都忽的預想,這是探知札闌丁是否已經帶領主力到達巴魯安是最佳策略。如果派出援兵,那麼無疑是其主力已至。自己更可以半途設伏,消滅援軍;假若置之不理,就說明敵軍兵力不足,那麼趁機攻取瓦里安,便可斬斷巴魯安城的羽翼,為下一步圍攻巴魯安掃清障礙。基于以上考量,他在佯攻部隊出發後立刻派出大批探子,嚴密監視巴魯安方向的一舉一動,本軍則做好了時刻出擊的準備。

然而,此後事態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札闌丁與鐵王所率領的花剌子模主力比失乞忽都忽軍提前一天到達了這片台地。他們的部隊數量幾乎是蒙古軍的一倍,即七萬之眾。其中,騎兵多為從北方逃來的突厥殘部,步兵則多取自本地土著。雖然兵力佔優,但是札闌丁並不急于去挑戰失乞忽都忽。他深切的知道,這支倉促成軍的部隊究竟能夠發揮幾成戰力,還是個未知數。諸侯們前來追隨自己,也不過是出于對蒙古人的種種*的畏懼之心,渴望得到強力人物的庇護來保住土地和財產。自己必須先通過小規模戰役的勝利來逐步提高士氣,這樣才能進一步樹立權威,加強支配力,以彌補軍隊組織構成上的松散無序狀態。

果然,在進入巴魯安的第一天里,就因為部隊駐扎的問題而連續發生了數次小規模騷動。本地軍認為突厥騎兵是逃來避難的膽小鬼,從心眼兒里看不起他們。而突厥人亦同樣懷有輕視步兵的心態,蔑稱他們是躲在自己背後的地老鼠。為了平息紛爭,札闌丁不得不親自出面,充當兩方面之間的調停人,召見雙方首領,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才算使他們了解到大敵當前,必須內部團結才能得到保全的道理。

會議剛剛結束,門外傳來了一聲馬嘶。札闌丁的視線微微一動就見到了來人,剛才的疲憊之色當即一掃而空。

「陛下辛苦啦。」

沉郁中隱含著強勁之氣的聲音是那樣熟悉。來人正是鐵王滅里。

「呵呵。」札闌丁苦笑著,「對付這些不識大體的愚蠢之輩,真是比戰勝蒙古人還要困難呢。」

也只有在滅里的面前,他才會放棄強勢的外表,露出輕松自如的神情。多年來亦師亦友的關系使得兩位勇者幾乎達到了心意相通的程度。

「先坐下來陪我喝上一杯酒吧!讓我們輕松一下。不過,看你的樣子似乎是有什麼急事……」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滅里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把蒙古軍進攻瓦里安堡的軍情向年輕的算端如實道來。做為全軍的先鋒,自從進駐城內之後就時刻關注著蒙古軍的動向。從歷次與蒙古人的交鋒之中,他體會到了敵方廣布斥侯戰術的妙用,因此也效法敵軍,專門組織起一支偵察騎兵,因此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很難逃過他的眼楮。

「消息不是很樂觀。昨日午夜時分,蒙古人分出一支部隊向西北而去,包圍了瓦里安堡。」

「那里有多少守軍?」

「五百人。」

听罷滅里的匯報,札闌丁沉吟片刻,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

「這就是了。蒙古蠻賊的伎倆大約可知。」

「陛下要采取何種策略應對呢?」

滅里的謹慎口調令札闌丁頗感不適。自從他成為算端後,這位師友的態度便一改往日,開始有意識地與自己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當然,這是做為臣下理所應當的恭敬姿態,但是札闌丁從心理上還是感到相當別扭。

「五百士卒至少可以抵擋上數日,何況蒙古人的目的是誘出我們的援兵,然後半途截殺,消耗我們的兵力。因此他們至少在三天之內不會認真攻擊。」

「可是,三天後呢?瓦里安與巴魯安互為犄角,彼此呼應。如果任憑蒙古人奪取瓦里安,不諦于斷去我們的一條臂膀。」

一旦事關全軍安危,鐵王滅里立刻恢復了認真的態度,提出了自己的反論。

「你之所言誠然不錯,蒙古蠻酋打的也正是這個主意。他料定其所攻之處為我必救之地,才會出此計策。但是我們何必要沿著他的策略去行事呢?目前,我軍的優勢是兵力充沛,正可利用此優勢來遏止敵軍的攻勢。」

「陛下請下令吧。」

滅里看出年輕的算端早已胸有成竹,當即請令。

「明天全軍出城,向前開進一法爾薩赫(3),與敵軍對峙。」

「要放棄城防的優勢嗎?」

算端的這一決定,令鐵王略感意外。

「是的。」算端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過去,我們之所以屢次吃這些蠻族的虧,就是因為我們過于依賴城市,放棄了機動作戰的權力,反而分散了處于優勢的兵力。真正的統帥就應當在曠野之中作戰,而不是躺在城里享福。一座城市的防御即使再堅固,也只是一個孤立的點。在長期受到圍困後,人就會逐漸喪失斗志。」

他到這里,他語氣略頓,才接著說道︰

「想想吧,我的朋友。我們的城市有多少座是在城壁完全被毀的情況下才被攻陷的呢?不花剌也好,撒麻兒罕也罷,哪一座城市不是因士氣低落而投降呢?戰敗並不可怕,只要能夠在失敗中吸取教訓,下次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就會有希望。」

「陛下所言極是。」滅里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道,「放棄自己為自己設下的限制,馳騁于廣袤的大地,我們的祖先不正是因此而成為本地的主人嗎?現在,是恢復祖先光榮的時候啦。」

「我最忠貞的朋友,能得到你的幫助,是真主給予我的最高賞賜。」

「陛下過高的評價令臣下惶恐。臣願追隨陛下,為花剌子模的復興奉獻一切。」

鐵王彎下了他那雄健的身軀,向算端遜謝著。

「我的朋友啊,在我與異教徒們對峙的時候,想請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只管吩咐。」

「一夜之間,可以解除瓦里安之圍嗎?」

札闌丁算端的雙眼中騰躍著雷火般的光芒,甲冑也因燈火而燦然。

「如果是陛下的意思,臣願往。」

「但是不能驚動蒙古人,要躲開他們所有的探子。因此我只能給你五百名騎兵。即使敵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我主力所吸引,也只能派出這麼多人。」

鐵王垂首沉思片刻,以堅定的口吻回答道︰「陛下,臣覺得足夠了。」

算端那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很好!當我遍數全軍將領之後,全花剌子模大概也只有你能做到!那麼請你明晚迅啟程趕赴瓦里安,將那些異教徒踏于馬蹄之下吧!」

「喏!」

「至于正面的敵人,就由我來牽制他們,使之動彈不得。如果他們敢于追出陣來的話,那就一戰將之解決!不過,敵將能想出如此策略,應該不至如此。」

在目送鐵王離去後,札闌丁當即下令全軍準備明日出城列陣,同時將相征著花剌子模王權的黑鷹王旗高高升起,擺出大張旗鼓的架式。這一消息立刻被蒙古軍的探子所獲知並迅速稟報至失乞忽都忽的面前。

「札闌丁果然在城內!」他心中的喜悅溢于顏表,「我們的計劃成功了,敵人的主力已經被吸引出城,如果全力攻擊我們的話,就讓他們在野戰中領教一下箭簇的威力!」

他當即下令全軍準備戰斗,又命探子重點注意敵軍本陣的動向,時刻回報。

這道命令被迅速下達出去,對巴魯安城的監視立刻放松了下來。也正是趁此時機,並未隨主力出征的鐵王滅里在翌日深夜率領五百名精選的騎兵悄然出城。為了保持隱秘行軍的狀態,他們全部改換為蒙古軍的打扮,這些衣甲是上次偷襲所獲的戰利品。每名士兵的口中都餃著一枚銀巴里失;馬的四蹄用厚棉布層層包裹起來,鸞鈴也被摘下,馬嘴也被用布條勒住。總之,一切足以曝露行跡的可能,都被嚴密地控制起來。

滅里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他抬首望天,不禁暗呼「真主加護」。因為,天上陰雲密布,月亮被層層雲幔所遮蔽,全然無法透下一絲微光,原野一片陰暗,唯有長草被夜風所翻,弄,渾似黑色的海洋,洶涌起伏的波瀾中發出低沉的濤聲,掩蓋了所有的聲音。五百騎兵行在其中,猶如一條游弋的蒼龍,披波斬浪地進發著。

「夜襲!」

始終保護著鷹隼之聰,狐狼之警的蒙古哨兵也只來得及喊出一聲,整個人就化做了一馬當先殺來的鐵王戰斧之下的一縷血煙。接著,五百騎兵一擁而前,裹挾著死亡之風,揮舞起復仇之刃,立刻將天鵝絨般純黑的夜幕背景染上血的紋理。

圍城軍兩千戶之一的兀格勒一面叱喝著部下反擊,一面揮動長刀劈斬向首當其沖的鐵王。然而,這次交鋒的過程僅止一合即分出了勝負,長刀被巨斧掠起的旋風席卷,直飛上半空,其頭顱則難禁風勢的掃蕩,在血霧之中化為塵屑。

揮舞著黑紅相間的巨斧,鐵王放縱那匹型體巨大的黑馬盡情馳騁著。他的氣勢與速度就象興都庫什山谷中奔流激蕩的烈風,將鐵與血的氣息吹散于整個戰場之上。凡是他所到之處,背後留下的只有殘缺的尸體和淒厲的哀鳴,如同史詩中的英雄魯思坦一般,無人可當其鋒!

終于,抱持著抵抗之心蒙古軍們有所覺悟,今晚他們所遇到的是人力所難以抗拒的魔神,即使是軍神速勒迭也無法阻攔。他們全線崩潰,悲鳴著縱馬奔逃,有的人甚至四肢麻痹,忘記了身處于戰場,他們的下場自然是化做「獅子尾巴」之下的亡魂,永遠留在異域的土地之上。

很快,鐵王滅里已經突入了蒙古軍第二支千人隊的營地之中。

這一隊的千戶木華德在得知兀格勒之死後,臉色已經變得慘白。因此,他不敢與鐵王正面交鋒,指揮著部隊盡力後撤,保持著與花剌子模軍的距離,以弓箭阻礙對方的沖擊。這一招頗有成效,鐵王的部下連連中箭,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慢了追擊的速度。鐵王眼見自軍受阻,不得已向後微微退卻,重整因受挫而略顯混亂的部隊,借著這個機會,木華德命令部下放棄營地,只帶上換乘用的馬匹,借著夜色逃之夭夭。

瓦里安城堡內的守軍雖然听到了城下的廝殺之聲,卻因為黑夜不辨真偽,生怕中了敵軍的計策,所以未敢出擊。及至鐵王率軍來到城下,他們才懊悔自己過于小心,錯失了全殲這支蒙古軍的大好時機。

鐵王並未入城,只是命城內的守軍出城打掃戰場,將蒙古軍棄下的給養搬入城內,補充軍糧,防止敵人卷土重來,再困此城。然後,他就帶領士兵們乘著夜色疾行,于天將破曉前與札闌丁的大軍匯合。幾乎是與此同時,失乞忽都忽也得到了戰敗的消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計略已經被敵軍所識破。

「既然在策略上無法取勝,那麼唯有在戰場上決一雌雄了!」

他打定了這個主意,趁部隊的士氣還未因戰敗的消息而衰退,全力以赴和札闌丁的主力進行正面決戰。

當秋日的朝陽穿破雲層,出現在遠方白雪皚皚的險峰頂上,射下的光芒被巨鏡般的冰川所反射,變得冷利耀眼起來的時候,札闌丁已經得知了蒙古軍出動的消息,當即下令出陣。

「敵人昨夜戰敗,今日必然盡出主力,其第一波攻擊勢必強猛無儔。因此,我們必須以鐵壁般的守勢來抵御。」

「要采取守勢嗎?是否會助長敵人的氣焰?」

名叫木匝非兒的土邦領主遲疑地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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