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烽煙 第九十八章 回師

作者 ︰ 斗氣刃

他們的手腳都被捆綁起來,象即將被推上火堆的豬。但是韃靼人並不打算烤他們,而是準備了另一種更為殘忍的死刑,使他們受盡折磨,慢慢死去,以報當初使者被殺之仇……願基督懲罰真正的肇事者加利奇公……

我與其他一些小貴族們被迫服役,充當劊子手們的助手……我們從那些被拆毀的大車上搬來厚木板,壓在已經被放倒在地,排成一列的公爵們身上……然後,韃靼人將我們驅趕開來,又有三百多名韃靼人沖上了木板,在上面大聲喧嘩著,叫嚷著,又蹦又跳,來回奔跑……

(在此,我不得不做出解說這個因風俗不通而造成的誤會。蒙古人在處死身份高貴的俘虜時,會讓對方不流血而死,這樣就可以保持其精魂不散。因為蒙古人相信,靈魂是憑依在血液之中的。所以說,這並不能做為蒙古殘忍的一個例證。)

我看不見木板下面的人是什麼表情,也听不到他們的聲音……但是,我知道,他們的表情與聲音都是痛苦至極的,這樣一種處死的方式是我平生僅見。我們都哭了,為親眼目睹公爵之慘死而放聲痛哭……在我們的哭聲中,我听到韃靼人在唱歌……

後來,我奇跡般獲釋……只有我一人得到了這種幸運……因為,韃靼人打算讓我做為信使,要羅斯人用金錢來贖回公爵們的尸體和其余被俘者……我在越過迦爾迦河後的翌日,遇到了羅斯的部隊,那是蘇茲達爾的尤里大公和他的佷兒羅斯托夫公瓦西里科為首的部隊,現在他們取代了基輔,成了羅斯人的盟主……他們的部隊沒能趕上韃靼人,只找到了尸橫遍野的戰場,韃靼人不留痕跡地撤退了,尤里公沒敢追……

時至今日,我依舊不知道那些公爵們的尸體在哪?也不知道和我同時被俘的人在哪?他們是被魔鬼般的韃靼人殺死了還是帶去了什麼地方,都無從得知……

我只知道,是公爵們的不和與短視造成了這場慘絕人寰的悲劇……他們勾心斗角、彼此敵視,無法組成一支團結牢固,指揮統一的大軍,使得這條"運鐵之路"不但沒有將我們引向光榮偉大的勝利,反而變成了一條充滿悲情與血腥的"死亡之路"……在這里,數不清的羅斯人留下了自己的生命,累累白骨和殷殷熱血猶如無聲狂嘯,震動著每一名羅斯人的心……這些話,來那位尤里公身旁的盲目歌者的浩嘆,隨即他開始唱起歌來……是那講述悲劇英雄伊戈爾的歌……他的歌聲象哀哀秋風,充滿了悲涼……

自從與長春真人晤談後,成吉思汗雖然不可能完全采納這位有道之士的意見,卻也多少听取了其中一部分自己認為合理並可以做到的成份來施行。由于札闌丁的遠遁,各路反蒙古勢力群龍無首,很快被蒙古軍或削平、或降伏,再也掀不起任何需要特別關注的風浪。因此,自紀元1223年初春起,被派往各地平息反亂的人馬也陸續回歸于大汗的金帳之下,殺戮焚掠的事件也趨于減少。至夏初時,除了者別與速不台這一路之外,就連遠征印度的朵兒伯多黑申和八剌兩部(1)也相繼趕來匯合。他們雖然攻陷了許多城市,卻沒能找到札闌丁。終因無法適應當地的炎熱潮濕氣候,全軍撤回。

到了這樣的時候,所有士兵的思鄉之情已是溢于言表,于是成吉思汗正式決定班師返回蒙古。但是,在選擇旋師路線上又產生了分歧。除了原路返回的意見之外,另一些將領則提出了新設想︰乘勢南下渡過申河,再攻印度,徹底殲滅札闌丁,然後折向東北征服吐蕃和唐兀,最後返回蒙古。對于這個新鮮而大膽的計劃,時年已六十有一的成吉思汗表現出極為濃厚的興趣。

對此持反對意見最厲者正是耶律楚材。在成吉思汗看來,這個溫和干練的男子一但嗅到戰火兵燹的氣息,立刻就會變身為堅忍不拔的斗士,不遺余力的阻擋戰事,爭取和平。對于這種精神,成吉思汗是相當欣賞的,正如他欣賞那些在戰場上驍勇果決的武士一般無二。成吉思汗一向認為︰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和平,戰爭的規模越大,所換取的和平就越長久。因此,他靜靜地听著楚材用激昂慷慨的口調駁斥那些南下派提出的戰略計劃。

"天竺人收留札闌丁,固然有其應伐之罪。然則,當伐與必伐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天竺僻于南奧,其地之廣大,不遜于花剌子模,今若往征之,必致況日持久。況我軍已歷數載遠征,軍心厭戰,大汗方思回師,于途豈可再啟戰端?此一不能伐。"

"那麼其二呢?"成吉思汗問道。

"臣之其一已言盡,其二則由朵兒伯多黑申將軍進言。"

"朵兒伯?殘疾者朵兒伯會反對戰爭?"

听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所有的蒙古將領無不露出驚疑不定之色。但是,在接下來由那位永遠如新礪之標槍般散發出鋒銳森寒之氣的男子所作出的發言中,眾將听到了那個神秘的南方大國的真實情況。

"當我們的部隊渡過申河之後,就仿佛走入了一座巨大的蒸籠。炎熱潮濕的氣候使我們的戰馬根本無力快跑,走上幾步都會大口喘氣。許多士兵都得了不知名發熱病癥,手軟地拉不開弓弦。如果不是我與八剌那顏當機立斷地撤退,所有的人都會把性命丟在那里。所以,我想大汗不應該再對那個國度用兵,即使真的想征服他,也要經過精心的準備,至少要找到防治熱病的辦法。"

听罷朵兒伯多黑申的陳述,成吉思汗陷入了沉默之中。憑心而論,他是多麼想去看一看那個與蒙古、河中、呼羅珊乃至阿富汗迥異的國度,親身體驗一下朵兒伯口中提及的"灼熱而潮濕的風"。不過,身為天下之合罕,是決不能做出這種任性輕佻之事的。如今,每當他心中生出征戰的念頭時,角瑞的話語就伴隨著忽闌的形貌出現在他的腦海︰

"回去吧,回去吧!將你的最愛留在這里,然後回到出發的原地。"

如今,這個聲音有一次響起,在忽闌的飄忽倩影之**同飄忽。

"好吧。"大汗用干澀的聲音說道,"既然最博學的薛禪與最勇猛的把阿禿兒都認為遠征是不可行的,那麼就讓我們原路返回自己的故鄉,早些嗅到那久違的青草芬芳!"

"大汗英明!"

看著眼前拜倒在地的人群,成吉思汗忽然發現其中少了幾個人。者別與速不台遠征未歸;者勒蔑最近突然中風;博兒術的身體也不好;還有木華黎,英年早逝的木華黎……

當然,那個被自己冷落已久的郭進也不能另外,可是他不打算就此解凍,他還要繼續冷落下去,就算是女兒埋怨也一樣.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刻.郭進的實力,實在太過強橫了!

"草原的雄鷹、無敵的勇士、左翼萬戶、國王、太師木華黎再也不能齊飛了!他年輕的兒子,新一代把阿禿兒孛魯繼承其遺志,為大汗東征西討!"

報告這個消息的博兒術用飛快的速度說完話後,忍耐多時的眼淚恰似斷線珍珠般撲簌簌地落下。而成吉思汗在那一瞬間的感覺卻仿佛被人一刀砍斷了自己臂膀,險些失去了平衡。當時,他只是下令全軍為木華黎戴孝一個月,自己則默默地回到金帳內,整夜回憶著那位英雄人物的音容笑貌……

今天,他在念及忽闌之際,忽然覺得自己有許多話要說,尤其是關于木華黎的故事。但是,他依舊不想當眾說出,只是在揮退眾將後留下了博兒術,讓他陪同自己去看望癱瘓在床的者勒蔑。

者勒蔑明顯瘦弱了許多,黝黑的臉色更加黯淡,只有一向平和的眼光依舊。他凝望著帳幕的穹頂,臉上一副有所思的神情。成吉思汗不許別人去叫他,只是帶著博兒術輕輕來到他的身邊,靜靜地端詳著這位兒時的伙伴,樸實的朋友,忠誠的家臣。成吉思汗知道,者勒蔑的耳朵自從去年就已經完全失聰了。

就這樣,成吉思汗與博兒術在床榻前站了很久,者勒蔑一直沒有發現。直到他那已經駝背落齒的老妻手拄拐杖,顫微微的走入後,成吉思汗才向她悄聲詢問了幾句者勒蔑的近況。老妻的口齒也不清楚了,成吉思汗幾次將自己的耳朵湊到她的嘴邊,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夫說他沒幾天了……"

就是這句話,使得成吉思汗就像逃跑一樣沖出了帳幕,因為他不想讓者勒蔑的老妻看到自己久盈眼眶之中的熱淚噴薄而出……

曾經與自己同甘共苦,縱橫四方的那些蒙古狼老的老,死的死,紛紛遠離自己。只剩下這日趨衰老的身軀留存在蒼茫天地之間踽踽獨行。那一刻,孤獨的感覺油然而生……

數日後,蒙古軍欣然首途,再度翻越興都庫什山脈,象河中地區進軍。這道高峻的山脈將原為一體的大陸分為兩個世界,山南的阿富汗在飽經戰火的洗禮與摧殘之後,已是滿目瘡夷;而山北的河中地區卻在為時兩年多的和平之中漸漸恢復了生機。因此,蒙古大軍又一次看到了他們數年前初臨此地時所看到的富足情景。在牙剌瓦赤父子的悉心治理下,戰亂中的幸存者漸漸走出了隱身的荒山地洞,返回故園,在瓦礫上重建自己的生活。

在撒麻兒罕、不花剌、忽氈等曾經慘遭兵燹的地區,隨著春訊的傳來,青苗就像抽泣人的肩膀在跳動。每個黎明,總有夜鶯在枝頭與斑鳩唱和著,在吊唁過那些王孫公子們年年暢游嬉戲之園林,夜夜聲色犬馬之舞場,日日傾酒消愁之花叢之余,更多的則是為新生的人類而歡啼不已。它們听到清凌凌的水聲沖過久已干涸的渠道,滋潤著枯萎的大地重披綠衣,因而感到喜不自勝。這些情景對于看慣了戰火熱血,金戈鐵馬的士兵們而言,不諦于從地獄一步跨入了天堂,身心上的安泰愉悅,至于無以復加之境地。與之相似的是,遠近山林田野間放牧耕作的當地人,似乎對于軍隊的突然出現並無任何一絲畏懼之意,當然也沒有歡迎的表示,一切都顯得那樣自然而然,互不相干。

當成吉思汗的部隊接近撒麻兒罕城的時候,牙剌瓦赤之子麻速忽已經從其所駐蹕的不花剌趕來接駕,在他的身後稍遠處,是去年年底已經抵達此地的長春真人及其諸弟子,再後面則是由河中地區的眾位伊馬目和達魯花赤們所組成的人群。

做為行政總管的麻速忽徑直來到成吉思汗所乘的巨大宮帳前躬身施禮,恭請其他前往曾經屬于摩訶末算端所有的皇宮之中居住。成吉思汗對此不置可否,只是用溫和的言詞對這位兢兢業業,政績斐然的青年民政家褒獎了一番,並給予厚賜。然後,當對方再次提出邀請後,他才緩緩地說道︰

"不必了,這座城市里充滿了我不喜歡的味道,還是闊克撒萊宮的環境更使我感到愉悅。听說丘真人也住在那里,我想和他接近後,能多得一些指點。"

雖然拒絕了入城,但是成吉思汗還是想看看這座城市的新面貌,尤其是在多次听耶律楚材與牙剌瓦赤對自己講述城市的優點之後,他很想親身體驗一下。對于成吉思汗而言,他並非對城市有深刻的仇恨,只是無法了解另外一種生活方式會為自己以及自己的民族帶來何種益處。但是,當他提出要前往大清真寺的時候,還是令伊瑪目們大吃一驚。

在城門前換乘馬匹後,成吉思汗一行穿過街市,向那座曾經在三年前的籠城戰中受到嚴重損傷的大清真寺而去,順便觀賞街景。

三年多來,同河中許多城市一樣,撒麻兒罕有一次恢復了他的昔日繁華景象。城市之中一下子就涌入了大量的男女,將戰火與屠殺的痕跡徹底掩埋了起來。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化作滔滔大河之水,將城市灌注得滿盈欲溢。這樣的情景與戰前全無二致,惟有那些戰爭留下的斷壁殘垣還保留著那場令人心悸的惡夢余韻。

成吉思汗一行沿著街道緩緩行進著,走在前面的士兵們所到之處,行人自動地向兩旁閃避開去。一切行動都是那樣井然有序,默然無聲。人們看到這位曾經給本城帶來恐怖厄運的異族首領時,臉上並未現出憎恨,眼楮中也沒有任何敵意。做為東西方交通要沖的撒麻兒罕居民,他們已經不止一次的被來自西方和東方的各種民族所征服、佔領,然而每一批征服者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匆匆過客而已,包括成吉思汗和他的蒙古人也不會例外。雖然他們所帶來的破壞比前人更為猛烈些,卻也未能讓撒麻兒罕人產生更多的畏懼。這或者可稱為一種弱勢者的麻木,抑或也可稱為在飽經風霜後養成的淡定從容。在他們看來,這些走馬燈般來來去去的征服者有些早已銷聲匿跡,有些則干脆融入了當地人之中,成為了這個不斷擴大的群落之中的一分子。

在這些相貌與眾不同的當地人臉上,成吉思汗看到了古代栗特人、突厥人、吐火羅人、漢族、契丹人、唐兀惕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的特征,還有一些他最為熟悉的蒙古族人的影子。這些自己的部屬如今混雜在當地人的行列之中後,臉上居然也露出了那種從容淡定的表情,就連他們的裝束也明顯沾染上了當地人的特色。他們看到自己的大汗後,居然也同樣沒有流露出任何欣喜激動的表情,只是沉著地凝望著成吉思汗,那目光中所透露出來的完全是一種無動于衷的漠視,仿佛彼此之間從來沒有任何關系,甚至不屬于一個民族。

"在我走後,這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成吉思汗的心中微微一緊,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陪同在側的麻速忽。

"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年輕的政治家輕聲說道,"這里的土地似乎有著某種難以理解的魔力,足以將任何外來者包容下來,最後同化為自己人。"

成吉思汗有些不信︰"這不可能!我的士兵們都是蒼狼白鹿的後裔,他們的家園在草原上、馬背上,城市決不是他們的歸宿!"

"至高無上的陛下,您的力量無遠佛界,您的威名深入每一個角落。但是,您不能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是個人權威所無法匹敵的。"

"是什麼?"

"歲月。"

"歲月?我們蒙古人正是在漫長的歲月中成為無堅不摧的把阿禿兒,橫掃了駿馬可以達到的所有民族,佔領了目光可以觸及的所有土地!我們是這些民族與土地的主人!"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大漠烽煙最新章節 | 大漠烽煙全文閱讀 | 大漠烽煙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