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樂,快奏樂,三王爺的馬隊、車駕就要到了」
高亢的喊聲響過,一個身披紅色綬帶的怯薛官飛馬過來,邊跑邊傳遞著命令。頓時,南亭驛邊鼓樂齊鳴,數百面五彩旗迎風招展。
中午的太陽,發出刺眼的光芒,麗日藍天下,人頭攢動,一色紅色的官袍服更襯托出喜慶氣氛。迎接的隊伍前是三匹高頭大馬,右邊是騎著烏騅馬身材高大的察合台,左邊是騎著棗騮馬的鐵木格,監國拖雷居中騎著黃驃馬,住後,是眾親王、公主、諾顏……再往後,數萬人的怯薛軍由阿里黑親自率領,所有的千戶長一律身穿鎧甲,胯下駿馬,分列在自己千人隊前頭。加上遠處的圍觀者如潮,將個不大的南亭驛擠了個密密匝匝,熱鬧非凡。
黃驃馬上的拖雷有些神情恍惚,來前他已作好被抓、被殺的準備。昨天夜里,拖雷還打定主意不湊這個熱鬧,無奈今晨唆魯禾帖妮帶著闔府人長跪哭求,拖雷禁不住妻兒老小的勸諫,只得暫將兄弟之間的猜忌,自己素日的孤傲丟在一邊,一臉尷尬換上新袍子,成為迎接隊伍中最引人注目的獻媚者。他騎在馬上,頭上大 飄揚,耳听著歡迎的鑼鼓,心里不是滋味極了,底牌露了,對手歸來,剛殺了者台的三哥,得勢回朝,一定早想好了報復自己的辦法,可不甘自殺謝罪的他,還要裝愚作傻直著脖子迎接利刃……
拖雷有心思,站在這里的王公大臣,也各揣心月復事。有的從心里高興,準備彈冠相慶,有的心里打鼓,擔心新君清算舊賬。古往今來,新汗登級,因罪施罰,論功行賞……最後功過總要一一落到朝臣頭上。想歸想,擔心歸擔心,報馬一過,所有的人均心頭一震,懈怠了的神情又緊張起來,人們都伸長脖子向遠處眺望。
須臾間,原本綠浪如茵的草地,忽然卷過千百面藍白相間、藍紅相間的旗幡,車騎混雜,大地在震動,揚起滾滾黃塵。緊接著,一隊數百人的紅色馬隊沿著克魯倫河飛奔而來,紅色馬隊臨近南亭驛,向兩邊閃開,接著又是一隊黑馬,閃在一邊,中間留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煙塵落定,一輛二十匹馬拉的杏黃帳車,車上純白色大 插入雲空,窩闊台汗與月兌列哥娜站在大 下,帳車右邊,貴由、闊出各騎白馬,腰佩寶劍,左邊是鎮海、綽兒馬罕、野里只吉帶等十幾位大千戶,都是寶馬雕鞍,全身甲冑護駕而行。
大老遠,立于車頂的三王窩闊台已瞟見南亭驛,看見恭候的人群中,有三匹顏色迥然不同的駿馬,馬上坐著二哥察合台、四弟拖雷、王叔鐵木格。後面才是按赤台、拔都、別勒古台等黃金家族的宗王,他感到月兌烈哥娜的手有些顫抖,感到她的眼中有太多的敵視。窩闊台命令帳車停下,獨自下了帳車。他神態自若,緩步走向迎候的諸王。一瞬間,馬上迎候的眾王都被震住了,不知道該如何行禮。窩闊台直接走向監國拖雷,二目相接,拖雷心里驚慌,不敢踞坐,跳下馬來,屈膝跪倒,眼里已滿是淚水,抬頭望著窩闊台,低聲說︰「三哥……」
窩闊台見拖雷跪倒,也心里一熱,搶前兩步,拉著拖雷的手,順勢跪下,眼中含淚說︰「監國四弟能前來相迎,哥哥謝了……」
拖雷听出話語中的怨憤之聲,見窩闊台汗也跪在自己身邊,吃驚地說。「三哥,你將是蒙古汗國的大汗,行此大禮,豈不折殺了兄弟?」
窩闊台汗心中雖有怨憤,見拖雷已經鎩羽,是仇人又是兄弟,便搖頭說︰「兄弟為監國,即為國主,兄雖為長,國禮不可廢!」
拖雷蒼白的臉上早已冒汗,低頭自責道︰「兄弟監國失職,害得兄長九死一生,求兄長發落!」
窩闊台汗壓住心頭宿怨,眼含熱淚拉起拖雷,嘴上說︰「兄弟無罪,罪在者台。」說罷擁著拖雷大哭,眾王本無不以為這一對冤家相見,當是雷鳴電閃,地崩山搖,見二人倒相敬如賓,禁不得心下不解。其實二人都有做戲的成份,窩闊台汗既然答應了蒙哥,對拖雷不咎既往,拖雷果然來迎,豈能食言自肥,故將仇恨掩住,用話語小試拖雷。拖雷見三哥掩雷霆之怒,知他城府頗深,表面寬容,實際是在觀察自己,也格外小心。
窩闊台汗與拖雷一齊起身。陽光下,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交頭接耳,人們發現歸來的窩闊台汗臉色紅潤,腳步走得很穩,神色極為坦然。
「臣等拜見大汗!」察合台、鐵木格和所有的諸王、諾顏一起翻身下馬,跪倒在地。
窩闊台汗大驚,上前幾步一手攙起一個,將二王察合台和王叔鐵木格攙起,含淚對二人道︰「王叔、王兄,我有何德何能,敢勞你們如此大禮?」
鐵木格道︰「我皇兄晏駕歸天,有詔置三王入繼龍位,誰敢不遵!」
窩闊台汗拉著其手,說︰「雖有聖旨,然在我之前,有功勛卓著的老王叔,又有戰功赫赫的皇兄察合台,下有幼弟拖雷系先額布守灶之人,我無才無德,何敢竊此大位?」
察合台反對窩闊台汗推讓,大聲阻止說︰「三弟,莫要推三阻四。先帝是以你雅量寬宏,諳習《札撒》,才遺詔立你為汗。自先父去世,國家三載無主,金國據河南潼關之天險,有收復失地之謀,西域札蘭丁小兒重返花剌子模,殺我軍民,誅我商賈。國不可虛位,虛則內爭,三弟九死一生重返汗廷,既此之害,今再行推讓,豈非社稷之福……」
「二王兄金玉之言,國柄大事,豈可以兄弟親友之情推讓!」按赤台嚷道。
「均是臣弟之罪,延誤兄長即位之期,今日三哥歸來,汗位歸屬已明,天意歸三哥,三哥莫再推辭了!」知窩闊台汗不過面子上的謙讓,拖雷跪下勸道。
窩闊台汗依舊推讓︰「大汗要經過大會推舉,非如此不能服人……」。
「三王爺,臣有話說,」長髯飄飄的耶律楚材從人群中走出,跪倒在地下︰「既然二王爺、四王爺、王叔及諸位王爺誠心擁戴,三王爺再行推卻就會失天下人心之望了。忽鄰勒台原定一月為期,至今已經一月有余,天下臣民祈盼蒙古新汗臨朝望眼欲穿,諸王、諾顏遠道而來,各國使節逗遛難歸,再久拖不決,豈是社稷之福。臣昨觀天象,見黃氣出紫宮,五星若合,謂君王當今日立,過了今日,月內再無良辰,將于汗國大業不利!」
耶律楚材在汗廷素以佔卜術最為人敬重,听了耶律楚材一席話,諸王、諾顏一齊點頭,其實眾人早厭倦了開會,都知會再開下去,結局也相同,不如順水送個人情,便一齊跪倒︰「長髯人的話,至理良言,請三王爺今日即登汗台繼承大位!」
眾人話音未落地,有人高喊︰「大薩滿降天神了!」
「在哪里?」眾人驚看,喊聲處,人如潮涌。只見白馬上的兀孫之子兀圖阿薩滿如醉了一般,渾身亂抖,手指著對面的眾王們說︰「你們這世間之王,如何見我不拜,我乃白衣天神,乘天馬東來……」
長生天降臨了窩闊台汗先跪了下來,察合台、鐵木格隨著跪下,諸王也都跪了,拖雷猶豫片刻也低頭跪下了,整個廣場上的人跪成了一片……
兀圖阿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金帳套腦落下了金色的大雕,是蒙古人祖先的神光閃現,這些人人所見的吉兆,都是我騰格里布施給你們的恩賜,聖潔的成吉思汗的子孫,要謹遵我的聖諭,用白氈抬起歷經磨難的眾汗之汗窩闊台,舉行盛大的典禮……世界將在他的手中出現變化,汗國的疆土,會南接大海,北跨大洋,他的名號就尊為‘答來因汗’,有著海洋般廣大國土的眾汗之汗……」
兀圖阿說完暈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這預示著白衣天神走了。窩闊台汗和所有的諸王都站起身來,所有在場的人都歡呼沸騰了。
「偉大的海內大汗恭喜你,獲得了神的命名!」眾王一起跪在窩闊台汗的腳下。
「海內大汗窩闊台萬歲!」數萬怯薛軍在中軍萬戶阿里黑的帶領下齊聲吶喊著。
窩闊台汗見眾人已達成一致,心中雲霧頓開,不露聲色地拉起拖雷的手說︰「兄弟,哥哥對不起你,這幾日你嫂子、佷兒千不對萬不對,但看在哥哥面子上,咱們一女乃同胞的份上,不要與他們計較……」拖雷心中多少不痛快,眼下自己成了拔光了毛的鳳凰,哭喪著臉說︰「弟弟不敢,請三哥諒解……」
汗台上,九尾大 雲中飛揚,八月的陽光下,等了近一個月的蒙古臣民、近千人的外國使節,見窩闊台汗歸來,心中正在嘀咕,不知這選汗又要經歷多少風雨,多少等待,可沒想到蒙古人的忽鄰勒台奇跡般地有了結果。
窩闊台汗馬沒卸鞍,人沒進金帳,就被眾王簇擁著來到汗台邊一座行殿內,舉行新汗更衣儀式。原來這里早將大汗衣帽預備齊整,速古兒赤雙膝跪下,將繡有盤龍雲水明黃金錦袍、帶有紅珠後系九節狼尾的七寶重頂冠捧出,窩闊台汗臉露笑容,穿衣戴帽,更換整齊。站在一邊的拖雷心里苦澀難受,眼見就要穿在自身上的龍袍,被窩闊台穿到身上。
窩闊台汗穿上龍袍再出行殿,中軍萬戶阿里黑獅吼般領著數萬怯薛軍跪地,緊接著「海內大汗萬歲!」的歡呼聲如春雷般響徹雲霄。
按照古老的習俗,察合台、鐵木格,拖雷三位王爺將窩闊台汗扶到一張白氈之上,抬起坐在白氈上的窩闊台汗,沿著台階,一步步登上高高的汗台。察合台架窩闊台汗的右手,鐵木格扶著窩闊台汗的左手,將窩闊台汗扶到大汗的金龍寶座上。
坐在金龍寶座上,窩闊台汗眼望頭頂九尾大 ,心隨大 飛向了九霄,他仰望天宇上的太陽,太陽光很強烈,刺得眼楮金花直冒,那強光仿佛萬道流星射向四面八方。他心中念道︰「照耀萬象的太陽神,偉大的長生天把好運播酒到草原吧,讓我能夠像父汗一樣,成為上帝之鞭,鞭撻那些曾使蒙古人飽受欺辱的民族,讓九尾大 插遍世界吧!」
「海內大汗萬歲」台下再次響起萬眾的歡呼聲,窩闊台汗正了正身子,監國拖雷跪在寶座下,低頭高舉成吉思汗玉璽,獻到窩闊台汗手上。
窩闊台汗面南坐在龍椅上,手握父汗的玉璽,望著跪在腳下察合台、拖雷、鐵木格等諸王,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成為了大汗,直到進入曲雕阿蘭前,他對登上汗之位還在猶豫,也沒有想到當大汗會如此容易。
司儀耶律楚材換上禮服,站在大汗身邊高喊︰「諸王與諸位諾顏即行參拜大禮!」
諸王率領諸位諾顏數百人一起跪倒汗台之下,進行三跪九叩大禮,三呼︰
「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全體軍民、外國使節共同行參拜禮。
蒙古人的大汗告天儀式進入**,整個廣場上,只見低著的黑鴉鴉的頭顱。
「海內大汗萬歲」
「海內大汗萬歲」
喊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典禮完畢,眾人起身。驀地,遠處傳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眾人抬頭,見一位身穿白袍的年輕將軍急催坐馬,台下人大驚,紛紛散出一條路,馬如流星般直奔汗台。那將軍滾鞍下馬,臉上汗水淋灕跪于汗台下,對跑到跟前的斷事官胡土虎道︰「快,出事了,得馬上稟報大汗。」
窩闊台汗在台上已經看到台下的事,忙對身邊的帶刀侍衛,說道︰「傳旨,命斷事官,帶蒙哥上汗台見朕!」
片刻工夫,蒙哥氣喘吁吁跪于窩闊台大汗腳下,聲音顫抖著說︰「稟大汗,軍火庫少了幾門回回炮,闊端哥哥與臣等擔心有人用炮石轟擊汗台,請伯父速速離開,回大金帳安歇!」
窩闊台汗臉露怒色,吼道︰「什麼人盜了回回炮,正在典禮,朕怎能離開?」
蒙哥面色緊張,奏道︰「佷兒與闊端、不里奉亦魯格太師之命查抄軍械,闊端、不里正在尋找回回炮下落,但據亦魯格大人猜測,這些炮可能用來破壞忽鄰勒台大會,時間緊迫,亟請大汗速作決斷,馬上離開。」
窩闊台汗「啊」了一聲,如五雷轟頂一般,一陣戰栗過後,他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大斷事官胡土虎說︰「傳朕旨意,典禮完畢,諸王、那顏都隨朕到汗帳議事,其他人等速離此地,違者由怯薛衛隊糾察!」
斷事官胡土虎照本宣科,高聲大喊︰「大汗有令,典禮完畢,諸王、那顏都隨朕入汗帳議事,其他人等速離此地,違者由怯薛衛隊糾察,不得延誤……」
台下人正興高采烈等待新汗發布《大札撒》,沒想到蒙哥突然出現在汗台下,大斷事官又提出中止典禮,都嚇得臉色 青,腿肚哆嗦,哪個不知道這些日子,汗廷內部諸王禍起蕭牆,這時大汗終止典禮,當有大禍事,百姓哪個不怕亂兵殺來,事體重大,一時間,孩子哭,女人叫,汗台下圍觀人大亂。許多人一齊高喊︰「快撤呀要出事啦!」
人流如退潮一般,你推我搡,你擁我擠,亂成一鍋粥。
「快,我們也撤!」
窩闊台汗見台下人撤了大半,也不敢耽擱,走下了汗台,帶著諸王撤離。剛剛走出百余米遠,就听「轟」地一聲,如山崩地裂一般。窩闊台與諸王听得爆炸響,回頭一望,汗台烏煙瘴氣,烈焰騰起,飛灰煙塵中,汗台已無半點蹤影,憑空堆起許多巨石。眾王都臉如土色,面面相覷,心如鼓點一般咚咚直跳,知道這是有人射了石炮,投擲了石油彈……在大汗登基之時,出現如此狂妄的舉動,眾人無不心里揣測。
回到大金帳,「帶刀侍衛」早已身佩寶刀四面站好,窩闊台汗箭步登上御座,右側坐著怒目圓睜的月兌列哥娜以及貴由、闊出殿下;左邊坐著察合台、鐵木格等諸王。眾人坐下,人們的位置親疏自然而分。
窩闊台汗抬頭,見兀圖阿與其兄兀圖仁站在門邊,便向兀圖阿招手,道︰「忽突阿請到朕的身邊坐嗎!」兀圖仁無奈地望著弟弟兀圖阿越過自己,心中別提有多悔恨,沒想到人算莫如天算,當日磕頭作揖不去送三王府,牽金靈馬的這個弟弟,因禍得福,坐在自己的上面。
見兀圖阿坐好,窩闊台汗眼楮噴火般盯了剛剛坐下的拖雷一眼,說︰「四弟,你今天推舉了三哥,朕本該好好謝你。可突然間,轟隆一聲,天翻地覆。讓朕感到徹骨寒意。哥哥因此不能不問,你說實話,炮轟汗台的事,你可知道?可是你親自策劃?」
「臣弟實在不知……」拖雷一時目瞪口呆臉如土灰,所謂心虛屙夜屎,想多說幾句,又 住聲。
「看老四語無倫次,這樣大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察合台用手指著拖雷罵道,「老四,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到了此時,你還想叛亂,看來你真是不可救藥了……」
大殿內一陣騷動,沒有人心里不緊張,諸王、公主、郡王心里都在嘀咕,用眼楮看著坐在御榻上一臉鐵青、眼中噴火的大汗。
拖雷汗透重衣,頭腦也一陣發脹,忙跪倒在地,有些口吃地說︰「臣……弟……可殺,但……此事非臣弟所為,請大汗明鑒。」
鐵木格也為剛才險些喪命,發怒地道︰「老四,你這話解釋不通,這次忽鄰勒台,當日你命者台兵襲杭愛國山,你不也說不知何人所為。身為監國先是慫恿部下襲擊大汗,此計不成,今又假作恭順,暗著派人用石炮擊毀汗台,欲行謀逆,依然以不知道推托。你玩盡手段,今天無人不知,事實乃昭然若揭,你依然還說不知道,真是可笑!」
二位王爺將矛頭指向拖雷,諸王、公主多驚魂甫定,為一時所憤,一起喊道︰「拖雷竟敢謀逆,罪不容誅,請大汗治他謀反大罪!」
「哈!哈!哈」拖雷見眾人矛頭對著他,知難逃一死,心一橫,反倒大笑起來,淒厲的笑聲令人一陣恐怖,一陣發冷。
窩闊台汗瞪了他一眼,待他笑罷,問道︰「老四,眾怒難犯,你還笑得出來?」
拖雷瞪著眼楮說︰「者台襲擊了三哥,罪我擔著,炮轟汗台的事,大汗硬說是我干的,就算我干的……該死的罪名多擔點,不過是幫我早點死,三哥據說你答應過蒙哥不咎既往,我不求你赦免,賠你一條命也好,屠我一家人也罷,兩清了,大汗下令吧,兄弟這就告辭……」
窩闊台汗听拖雷心中有怨憤之聲,怕其中有隱情,便道︰「老四,古語說︰心里沒鬼,不怕鬼叫門,只要不是弟弟干的,就沒有刀能殺你!」他又望了諸王一眼,說道,「這事還欠證據,猜測不能定罪,只要不是四弟所為,朕絕不會加罪于他……」
窩闊台汗話音剛落,恰外面當值怯薛長塔思進帳跪下,稟道︰「啟稟大汗,不里、闊端擒了叛賊,在帳外候旨!」
「帶進來」窩闊台汗厲聲道。
闊端、不里滿頭汗水泥水,臉都成了五花臉,進帳跪下,闊端奏道︰「臣等做事無能,驚了大汗,叛賊乃者台之子,他們對其父被殺,懷恨在心,帶了數十炮手,謀劃炮轟汗台,被我等發現時晚了幾步,炮手們多嘴吞巨毒而死,只有者台二子未來得及自殺被我等擒拿,請大汗發落。」
「你們做得好,將者台兩個逆子帶進來!」窩闊台汗對怯薛長塔思命令道。
片刻工夫,幾個怯薛押進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來,只見這二人衣袍滿是泥垢血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個鼻子還在流血,一個拖著打折了的腿相扶進了大帳。
窩闊台汗瞪著眼楮,吼道︰「說!你們叫什麼名字?」
「奴才叫阿特爾,他是我的弟弟斯勤……」拖著腿躺在地上的漢子瞪著發紅的眼楮,自報家門。
「你們是者台之子?在軍中現任何職?」
「者台是奴才們的額布,我是軍械庫百戶。」
「說,轟擊汗台,你們受何人指使?」
「只我兄弟二人,並無他人指使。」
「沒有主謀……?」窩闊台汗鼻子哼一聲,盯著二人。哥哥雖躺在地上,但臉色凶殘,知他是主犯。弟弟傷比較輕,臉色驚恐,不太願意說話,便又道,「你們額布喪心病狂,蓄意害朕,可還要裝人弄鬼,兵敗飲劍自刎,不敢正面對朕。他死後,朕念他是條漢子,有功于大蒙古國,親自將他的尸體抱到帳車上拉回來。你額布敢拿刀指向朕,這是何等的大罪,我還念他有大功不想深究家人,爾等小小年紀為何這樣做,不怕禍滅九族?」
斯勤哭喪著臉,眼里流淚道︰「我等被抓,不求生,只求速死。」
「說得侃快!殺你們……比拈死只蚊子容易,可你們盜竊回回炮,轟擊汗台,是滅族滅門的大罪,說出指使你的人,方可饒你全家不死!」
「為父報仇,拼命而矣,何須他人指使。」阿特爾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被窩闊台汗抓在眼中。
「你們要死?」
「彌天大罪,何能偷生!」
「要死也沒那麼容易,來人!」窩闊台汗厲聲喝道。
窩闊台汗對此事想得透徹,如果強行審訊,很難從二人口中挖出背後的主使,不如放他們回家,面對自己的親人,或許能摧毀他們的勇氣,因此命令道,「把他們送回家去,等他們為額布者台送了葬,再來領罪!」
「為什麼放了他們?」諸王察合台、鐵木格、按赤台都不解地說。
「者台是我蒙古國的大功臣,他在拖雷幼年時,塔塔兒人要*他,是者台不顧危險地沖了上去,救了朕四弟……者台死了,他的兒子要刺殺朕,其情可憫,朕要讓他的兒子祭奠完他,算是對者台的報答……」
「滾!」
阿特爾與斯勤互相看著,不解地看著龍椅上發怒的窩闊台汗,本來他們以為今天就會斷頭。
斯勤背著阿特爾離開了汗帳,階下的諸王、公主,都把眼楮投向大汗,窩闊台汗目光鎮靜地從諸王臉上掃過,最後停在拖雷臉上,說道︰「四弟,大丈夫做事,敢做敢當,你說清了,此事翻過一頁,只要你不再起歹心,朕絕不再追查。額布臨終時讓我保護你,朕不會忘記對父汗的承諾,但你總該說個明白……朕不信他們背後無人指使,就能順利取得回回炮,並成功炮轟汗台?」
「他們是者台的兒子,阿特爾是軍械庫百戶,他利用職務之便盜炮,與我何關,我無話可稟大汗!」
「算了,這個汗位,是父汗強加到朕身上的,可為了這個汗位,我剛才差點又死了一回,作為兄長朕無話可說。朕歸來前,曾對蒙哥說過︰只要沒有查出新的罪證,就不會處罰你,今天發生了這件事,朕依然話復前言!」窩闊台汗臉色鐵青,用眸子死死地盯著拖雷,半晌,才轉過頭,對著帳內的諸王、諾顏們道,「朕在離開霍博前,覺得自己能當個好大汗,朕對人寬厚,不喜搞陰謀詭計。可經過杭愛山被襲,棲霞觀被燒,我才知道人心的凶險。可朕真想不到大局已定,還會有人轟炸汗台,不顧汗國的聲名……朕這個人不是聖賢,但喜歡顧全大局,可發生了如此不顧大局的事,朕只能說,為了在近些日子不再發生這樣的丑事,不管這件事是否與拖雷有無關系,朕只能請他離開這里……」說完話,他瞅也沒瞅拖雷,對汗帳中的怯薛長塔思道︰「塔思,你派人將四王爺送回府中歇息吧……」
見拖雷出了大帳,窩闊台汗對諸王道︰「大家舉朕為大汗,朕想就此頒布第一道《札撒》︰在朕登基之前這段日子里,有些人受老四蒙蔽,在會上說了錯話,辦了錯事的,與朕的哈敦、兒子有口角的,朕概不作追究。老四是監國,朕的生死朕都不知,朕豈能強人所難。但從今以後,誰要拋開朕另搞一套,就是悖天行事,朕將按其罪行輕重加以懲治。」
說完,他用期望的目光,掃視著帳內諸王道︰「兩年來,四弟監國,汗廷案牘堆積如山,從今後,朕為大汗,但有急務,還請王叔諸兄弟像以往一樣多多賜教!」
鐵木格見窩闊台汗說得坦誠,知他剛來汗廷,對汗廷庶務並不熟悉,一些急務也確實迫在眉睫等著辦,跪下叩頭道︰「大汗,臣有本奏。」
「王叔有話請講。」
鐵木格道︰「大汗即位,天下歸心,當此之時,處理內部叛亂可緩一步,首要之務,是接見來藩使臣!」
窩闊台汗對鐵木格的話很認同,點點頭道︰「王叔說得是,急務就得急辦,這些使節中有朋友、有敵人,有來朝山的、拜佛的,也有看熱鬧的、魚鱉蝦蟹應有盡有,明日朕就與諸王一個一個地接見他們,分出朋友和敵人……」
阿里黑跪下稟報道︰「國書堆在倉庫中,大汗得先派人好好甄別一下。」
窩闊台汗望著耶律楚材、鎮海道︰「這是件大事,就由耶律先生與鎮海牽個頭,再在汗廷選些人協助他們。國家也如居家過日子,要分辨敵友,要有國策。不能把壞人當朋友,也不能把好人當壞人。」
又繼續道︰「國書中能拿得準的,耶律先生與鎮海就寫出題要,拿不準的就稟報朕,朕與察合台、鐵木格王叔一道商議決定,今晚大家都集中干這件事。」
耶律楚材心里算計,如此多的國書,必須先通盤計議,太倉促也難以萬全,大汗剛來汗廷,又經歷一天的奔波,按說不該弄得焦頭爛額,想到這,便道︰「大汗,臣以為大汗剛剛歸來,事雖急,但不在一天。依臣意,由臣等先去庫中看看,大汗可與諸王盡歡,明天天明大汗與諸王閱主要折子,條件成熟後再接見使節,不知這樣可否?」
察合台經歷了這兩天的風風雨雨,三弟終于當上了大汗,心中累極了,正想與三弟飲酒絮談,因道︰「大汗,耶律先生的話有理,我與王叔和眾位兄弟、子佷還想討擾大汗一頓酒,按說我等還未給接風,大汗就忙起朝政是太著急了點?」
窩闊台汗面露窘色,四下一瞅,見帳內諸王、公主、駙馬、諾顏個個臉色緊張,有些無所適從……細想今日辦事是有些操切,兄弟姐妹們都等著敘舊,自己就將工作安排滿了,有些不合常理,便笑著對察合台說︰「二哥……朕初登汗位,有點慌了手腳,多虧耶律楚材提醒,王叔說得有理,我忘了吃飯這個茬兒,差點沒把諸位兄弟姐妹晾在一邊……」
察合台臉上帶笑,轉身對牙阿道︰「大汗說了,快命人布宴!」
大汗之位的爭奪,就此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