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終不黜落

作者 ︰ 戒念

第二十九章終不黜落

三月五日殿試一結束,各種各樣關于狀元**的謠言便傳的更為玄乎了,自隋唐以來這有關狀元的神話傳說多如牛毛,各種奇遇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有的參加科舉考試的學子以此鑽空子,利用謠言為考官施加壓力,以期能夠科場折桂。

殿試的卷子不過三百多份,連帶封彌、判卷、拆號等過程,也不過兩三天的時間便就完成。三月十日,就在公布最後狀元歸屬的前一天,朝廷下旨︰「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落」。此旨一下,嘉佑二年通過禮部試的考生皆是彈冠相慶,這樣他們即便在殿試中名列最後一等第五等按照往常的規定也會被賜為「同進士出身」,有此出身入仕可謂是正途。

按照規定舉人殿試繳納試卷後,就要先交給編排官,去其卷首鄉貫狀,以字號來標示,然後才交給封彌官謄寫校勘,然後交由考官審卷定等級,最後拆去封彌由詳定官啟封與原卷再行校隊,再交給編排官核實鄉貫狀字號。不過這都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尤其是皇帝親臨考場的情況下更是如此,李實雖然極為受到關注可惜殿試賦題破題太過凌厲,皇帝本來想要當堂就定狀元的,結果踫了一鼻子灰,考官們自然心領神會將其列為第三等,這還是李實的文章寫得不錯的情況下才這麼做,一旦李實的文章不佳就算排個第五等也是理所當然。

王珪本來身為詳定官按照規定是看不到試卷的考生名的,不過因為皇帝親臨考場還審閱了李實的卷子踫壁不快而歸,底下的考官自然要想辦法讓皇帝心中這口氣順暢了才行。王珪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自己在貢院中非常屬意的王景範,這個他心中的省元被歐陽修一句話便給否了,他心中可是一直想要找回場子來。殿試由于是皇帝親自監考,是以不設知貢舉,歐陽修則因為盡黜太學體考生而遭群辱,連祭文都被投到自己的家中,這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皇帝對此並不以為意堅持了貢院張貼的榜單,不過卻沒有讓歐陽修參加殿試考官。

這樣在貢院擔任貢舉的考官則以當初的權同知貢舉官韓絳和判知貢舉的王珪為首,對于皇帝在李實卷子面前踫壁,韓絳心中也是非常清楚的,至于範鎮則因為前段時間連續上書請皇帝立皇太子一事而回避,梅堯臣不過是一封彌官無甚用處。這王景範的卷子就這樣為經封彌而被送至皇帝面前,說不上龍顏大悅但也確實讓皇帝的臉面好看了許多,這也讓殿試的考官心里有了著落——去年皇帝病倒身體一直就是斷斷續續的時好時壞,若是在殿試上為皇帝添了堵,小則掃了皇帝的面子不說,往大里說很可能會讓皇帝憂心犯病。

王珪的用意韓絳心中清楚的很,雖然不合規矩但在殿試上也未嘗沒有前例,事實上這種事情很多,甚至皇帝就在考生邊上轉悠看卷子的,誰要是在那個時候卷子作得深和聖上心意,那就要走大運了。至于貢院中歐陽修一句話讓王景範失去省元的機會掃了王珪的面子,韓絳並不以為然,這考科舉就看那個考生對考官心意思量的最好,考生卷子作得花團錦簇些無傷大雅,更何況王景範收留貧寒考生名聲頗佳,就這麼一點小問題就斷人前程未免不地道。

王珪在殿試上將王景範的卷子搶先進獻給皇帝閱卷,從而使得王景範的卷子率先進入那要呈送皇帝選狀元的十張卷子當中。而今皇帝下旨不黜落殿試考生全部賜出身,則讓歐陽修盡黜太學體試卷的事件影響降到了最低。

蘇轍在听到不黜落考生的旨意之後,立刻跑來見王景範,經此一局讓他對王景範的卜筮之術信服的五體投地。王景範听後哈哈大笑的為他解釋︰「歐陽修盡黜太學體遭群辱,朝廷為之震動,然無論是處罰歐陽修還是堅持原判對朝廷而言都絕非是最好的出路,唯一的辦法便是在這殿試上做些文章,而殿試無黜落是最好的出路,對天下學子有個交代也可以為今後精選貢士埋下伏筆,今後貢舉入殿試者絕對不可能再超過三百之數,否則無黜落對朝廷而言可是一大弊政,也會遭到反對……」

殿試無黜落對天下士人而言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主要還是在于應舉考生從各州解試一路殺到殿試,僅僅禮部試這一關最多時兩萬,少時也有四五千,近些年份大體維持在六七千的樣子,就這樣能夠進入殿試環節的考生三百多人已算是極多。殿試黜落從唐時就有,宋承唐制這一傳統也被繼承下來,盡管大宋取士遠多于隋唐五代,但在殿試這一關口上至少也會被黜落一半的考生。

能夠參加殿試的考生都是千辛萬苦考出來的,一個考生從開蒙到增長學問再到踏上科舉之路,個人天分、錢財、機遇皆不可少,若是最後關頭還被黜落一半,那簡直就是天大的災難。是以從唐時到現在,每年都會有在殿試上被黜落的考生以各種方式自殺的事情傳來,這些悲慘的事情自然也會牽動皇帝和大臣。開寶八年(989年)禮部奏名進士二百九十人,殿試只取了三十一人;到了真宗天禧三年禮部奏名進士二百六十余名,取士一百四十人。

這麼高的殿試黜落比例,使得曾經盛極一時的「金花帖子」傳統都被廢掉了,而科舉考試千辛萬苦走到最後關頭又被黜落,對考生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前途盡廢。若是在各州解試之時便落考也倒沒什麼,禮部試落考也會服氣,畢竟全國的精英都齊聚一堂,什麼樣的才子都會踫到,但是進入殿試再被黜落只能歸咎于自己是霉星高照倒霉到極點,看不開的考生自殺也就不稀奇了。最能夠觸動朝廷的便是曾經發生張元、吳昊殿試黜落投奔西夏的事件,這殿試上大喜變大悲的事情早就頗讓人詬病了。

朝廷在臨公布丁酉科榜單的前一天公布這條聖旨,除了安撫那些在禮部試上被歐陽修黜落的太學體考生之外,也讓所有立志在科舉考試上有所成就的考生彈冠相慶。丁酉科殿試的考生心中總算都放下一塊大石頭,賜出身已經是定局,十年寒窗苦讀總算有個可以交代的結果了,就算掙不上那狀元也無甚遺憾之處。

「見復此言多有牽強附會之意,這些天朝廷雖對盡黜太學體一事有些震驚,但也無同情之語傳來,至于今後殿試無黜落形同定制,這未免有些太過……」蘇洵在一旁說道。

王景範正色說道︰「這次朝廷殿試無黜落是不是為了解決歐陽內翰遭群辱的事情,在下不敢確定,但這殿試無黜落恐怕今後會成為定制。十年寒窗苦讀就為這一朝殿試,殿試黜落恐怕是赴考學子心中最大的心痛,每每大比之年東華門唱出的背後又有多少舉子絕望投河?從太祖朝十士取一,太宗朝就成了四士取一,真宗朝二士取一,時至本朝亦是連連提高殿試取士比例,今朝免黜落既是意料之外亦為情理之中,只是缺乏這麼一個好的機會而已,一旦詔令實施今後必成定例!」

在一旁的士子听後都是頻頻點頭,他們當中有今科中舉參加殿試的,也有在禮部試就落榜的,不過他們對王景範都非常信服——正月初六朝廷任命歐陽修為權知貢舉之後,王景範就曾斷言太學體必然會在貢舉中遭遇不測。可惜當初沒有多少人願意听王景範的,結果禮部榜單一出太學體文章盡黜,白沙書院中舉的考生多半是听從了他的見解,加之自己也不善于窮搜經典寫那太學體,只要文采學識不是差到一定程度,中舉亦非難事,這樣他在白沙書院中的威望這才算建立起來,只是這個代價太過慘重。

「雖是如此,但此詔令未免有些……」蘇洵有些不自信的說道。

王景範笑著說道︰「這不過是幾個因素疊加在一起,促使朝廷如此做罷了,若不是歐陽內翰盡黜太學體,朝廷說不得也會等不了幾次科考出台這項政令,現在事情都趕在一起也就不足為奇了……」

「見復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歐陽內翰會受到那些黜落學子的群辱?」蘇轍問道。

王景範說道︰「不足為奇,看看那些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平時都是眼高于頂,今科被黜落若是文采不如人也就罷了,可是因為太學體在太學和國子監風靡日久,今科太學和國子監的考生幾乎是被連根拔起,這怎能讓他們受得了?鄉間土豪尚且還要斗上三分,何況這些平時眼楮長在頭頂上的太學和國子監的生員?只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寫祭文扔到歐陽內翰的家中,不過他們也未免太小看那些慶歷老臣了,若夢想依此就能嚇退歐陽內翰,那石介豈不是就不用枉死了麼?」

蘇軾湊過來說道︰「見復,再算上一卦,看看誰能夠得狀元!」

王景範笑著推了蘇軾肩膀一下說道︰「子瞻,你還真以為在下會那卜筮之術啊!行,老天剛才告訴我了,今科狀元誰都有可能,唯獨你不能!」

蘇軾听後也不發怒,笑著指著王景範說道︰「見復你今天要說出給道道來,為何唯獨我蘇軾不能當這個狀元,否則大家中午的酒錢就落到你身上了!」

王景範指著窗外一輛牛車問道︰「子瞻,你看那是什麼?」

「牛啊?」

王景範搖搖頭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你不能當狀元的緣故了,那不是牛!」

「不是牛還能是老虎?」蘇軾奇怪的問道。

「那牛就是當今天子,而那車便是天下!」王景範的話震倒了所有人,不過他又繼續說道︰「俯首甘為孺子牛!除了天子之外誰還能拉動天下這輛車?!子瞻你文采一流,惜心太耿直,是以這狀元誰都能當得,唯獨你當不成!」

王景範的話音剛落,屋內剛才還頗為緊張的眾人轟然而笑,有甚者更是絕倒,蘇軾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想想父親為自己取名為「軾」的典故,雖然王景範說的是一個笑話,但也未嘗不是內含機鋒在內。殿試的卷子不是給考官看的,而是給皇帝看的,文章不僅要漂亮,更要暗合聖意,宰持和考官雖然也會要看卷子,但他們也不可能將通篇直諫之詞的文章放到一甲當中交給皇帝看。

蘇軾的殿試賦文早就傳開了,通篇文章花團錦簇也就罷了,但還免不了來上兩句刺頭話。王景範早就將殿試之上李實的事情說過一遍,而且李實旁邊守著個太監只要不眼瞎誰都看見了,兩廂一應證大家心中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在看到李實那一幕之後,所有人都有些懊悔,李實答卷雖然快,但殿試之上有幾個是文思艱澀的?李實交卷的時候,其他人就算未完卷那文章也寫了一大半了,想要改成媚上也來不及了,是以大家都清楚,誰的卷子能夠讓皇帝把李實帶給他的那口悶氣給順了,誰就能夠奪得大魁,顯然原本是奪魁大熱門的蘇軾是沒戲的。

三月十一日天色尚未亮,丁酉科殿試的所有舉子都聚集到東華門外,他們的手中都拿著「請號」,也就是殿試時所用的考號,每人一號如同貢舉考號一般都是從《玉海》中擇出一字。不過昨天已經下旨凡是參與殿試經禮部正奏名的考生皆不黜落賜出身,是以所有人都要帶上請號那里有專門的官員來核對是否是本人,核對完畢後用旁邊的一個機關在上面印上一行紅字。

王景範將自己印好紅字的請號拿回來的時候,也不禁一愣——這行字絕對不是雕版印出來的字,更不是自己用來印書的木活字,反倒是更像自己手中那本《全宋詞》上的字體。這可令他極為驚訝的很,用手拍了一下旁邊的蘇軾問道︰「子瞻,你知道這上面的字是用什麼來印出的麼?」

蘇軾搖頭,倒是旁邊蘇轍探過頭來說道︰「這字體倒是眼熟的很,好像是我們家鄉所用的交子上面刻印的字體,听說是用錫板或是銅板刻印出來的,外面絕無仿印。」

王景範听後驚得目瞪口呆,自己那本父親傳下來的《全宋詞》便是用鉛活字印刷的,雖然這請號上的字是用銅板字或是錫板字,但如同雕版和木活字一樣,只要稍微改動一番便就是後世的金屬活字印刷!父親曾說這印刷術中中國只差最後一步,沒有將木活字變成鉛活字,這在後世是一個極為了不起的成就。

不過王景範卻沒有想著立刻將金屬活字變成現實的想法,按照蘇轍的說法這種印刷方法是用在交子上的。交子起源于川蜀,而且交子流通的範圍也絕大多數都在川蜀,王景範只听聞過四川使用交子卻沒有見過交子是什麼樣的,而父親也曾評論過交子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進步。這種金屬印刷術用既然用在交子上,可見是人們看重了這種字體難以仿造的優點,若是他將金屬活字印刷術拿出來,暫且不論用何種油墨更合適,單單從交子的安全上來說朝廷也不會允許別人這麼做。

除了擔心朝廷不會讓金屬活字印刷這麼容易的同行于世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在于王景範看不出後世的金屬活字印刷術有何突出之處——從那本《全宋詞》來看,後世的紙張質地可比現在的好,而且後世的字體太小另外排版也是王景範所看不慣的,他畢竟不是父親那樣在後世生活二三十年,所看過的書都是一般橫排的,字體筆畫簡單,王景範從出生到現在除了寥寥數本父親所藏的後世之書之外,其余都與其他讀書人看過的書並無二致。

正當王景範獨自思量的時候,旁邊的蘇軾用手捅了捅自己︰「見復,馬上就要唱名了,注意一點……」

故事︰古代科舉非常迷信,有「科名前定」一說,其實這些都是對命運的不確定所產生的無奈,甚至考前謠言滿天飛對考官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壓力︰清人筆記小說《堅瓠集》中曾記載明代常州生員翟永齡于成化怨念(1465年)赴南京參加鄉試,還缺乏路費,便在路上每至一處到集市上買一些棗,給見到的小孩發一把棗,教他們到處喊︰「不要輕,不要輕,今年解元翟永齡」,結果一路童謠載道,聞者到其旅店求見,不僅得到了許多饋贈,還真的中了舉人。如同這種故事,在古代簡直是多的數不勝數,幾乎古人的筆記小說中總能摘出兩三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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