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姻親第一

作者 ︰ 戒念

第三十三章姻親第一

王珪為了表示雷厲風行,當即告退在太平興國寺一廂房內索要筆墨,隨從自帶有他的名帖,當著韓絳的面寫了一張帖子邀請王景範晚間赴宴。在寫帖子的時候,王珪也沒有忘記對韓絳索要「草帖子」——畢竟是曾經的一榜進士,靈壽韓家也算是一正在興起的望族,其行端自然不能與暴發戶相提並論,同是榜下捉婿也要按照禮節起帖子,上面書寫待嫁女子的生辰、年齡、屬肖。

韓絳自然是不知曉佷女的生辰八字的,其實剛才王珪也不過是興之所至提起了王景範婚姻之事。韓絳的女兒不合適但是他的幾個兄弟中自然有合適的,其中尤以韓縝的女兒十七,品行才貌最為恰當,雖然未曾征求弟弟的意見但想來捉個狀元做女婿弟弟是絕對不會反對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他倒是願意,可惜只恨自己生女沒早幾年,否則借著這個當口也就過關了。

科舉考試自隋代一出便顯示其強盛的魅力,經過隋唐五代幾百年的發展,到了趙宋立朝太祖立下抑武揚文的治國方略之後,除了在政治上佔據了統治地位之外,更是連延綿千年的婚俗都一舉扭轉——魏晉時期高門大戶的婚姻講求的便是一個「門當戶對」,所謂「王謝堂前燕」的隱語便是只有實力相當的家族子弟之間才可以談婚論嫁,到了唐代由于科舉考試的深入發展就變成了「門當戶對」和「郎才女貌」兩者並行;發展到了宋代單看這榜下捉婿就知道科舉考試的厲害了。

即為「榜下捉婿」其中就蘊含了三昧「強盜」之意,這在八年前皇佑元年乙丑科狀元馮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當時馮京二十八歲,儀表風姿秀美,那個曾經遭到包拯數次阻擊的外戚張堯佐和另外一個外戚張耆就對狀元馮京上演了一次「全武行」——張耆派遣吏卒沖進馮京的家,並且帶著豐盛的酒席和令人眼暈的嫁妝,結果馮京還是推辭了;至于氣勢更勝的張堯佐則是親自出馬,更是一票人馬沖進去,甚至拿著皇帝賜給的金帶縛在馮京身上,還帶來了宮中的酒食,自然那嫁妝也是豐厚的讓人難以想象,就是這樣馮京也未屈從拒絕了。

本來十幾年前還是「榜下縛婿」,經過張耆和張堯佐兩個外戚的強硬「求婚」之後,變成了今天的「榜下捉婿」。馮京的事情連十年都未過,這都是當時京師開封轟動一時的事情,韓絳和王珪自然是知曉,兩人都非常理解甚至是有些「同情」這兩個遭到拒絕的外戚——他們的女兒才不過是以孩童連婚配的資格都沒有,等再過幾年就輪到他們自己頭痛了,自然是暗恨生女太晚。

王珪知道自己是沒法參與這場競爭的,他的親族中也有適齡的待嫁女子,但是家世卻無法與靈壽韓家相提並論,而且這嫁女也不是隨便亂嫁的——一個普通的學子一旦今科高中成為進士,那就意味著他的命運將會發生令人艷羨的轉變,他甚至可以以自己的進士身份待價而沽更可以與那些上門來求婚的權貴之家們討價還價,通常兩三百萬錢是個進士娶妻的標準嫁妝錢。

王珪比較恐懼的便是這個嫁妝,他還要為自己的女兒攢嫁妝,更何談支援其親族,更為恐怖的是求婚的對象可是狀元啊。他自問沒有張耆和張堯佐這兩個外戚這麼有錢,暫且不說有多少人正在打王景範的主意,就是這個嫁妝他自問無法承受,與其獻丑不如藏拙,韓家勢大應該可以承擔,況且說媒只是一只舌頭在動,成了他得兩方的感激,不成那是應該的——靈壽韓家是有名,但大宋中官勢族何其多,韓家只是一個處于成長階段罷了。

韓絳自己暗中替弟弟做了主,在得到王珪的提醒下,便立刻修書一封,將其中原委寫清楚,蓋好泥封之後立刻派遣隨從火速送往弟弟家。至此韓絳和王珪都覺得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來的便是看老天的運氣如何了,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來不能像張堯佐那樣對狀元郎耍個無賴作風,二來韓家雖盛然韓億已經死去多年,倒是韓家的幾個聯姻親戚還處在高位,這能不能打動狀元郎韓絳心中也是沒有多少底氣的,唯一能夠憑借的便是在禮部試判卷之時,他們兩人都是為王景範鳴不平。

期集院的宴席已然足夠豐盛,不過新科進士們更多的是相互聯絡感情,相互結識那些不認識的進士。先前禮部試過後得知榜上有名都在潛心利用最後幾天溫習功課以備殿試,要知道殿試黜落的概率也有三四成,沒有人願意倒在最後的門檻上,待到臨近唱名之時得知今科殿試無黜落都是大松一口氣。現在大家都馬上就要被朝廷授官步入仕途了,自然是要在臨赴任之前相互熟絡一番,日後官場上好相互引為奧援。

期集院宴會散後,明天還有更為榮耀的瓊林宴,新科進士們都三五成群的走出太平興國寺返回各自的住所。王景範這一群人數量是最多的,一開始他便清楚今科殿試無黜落,便將所有參加殿試的白沙書院考生全部聚攏在一起,自己在京師開封的宅子住不下便租下了左右兩所宅院,佔得便是這個先機——這三十多個高中的新科進士中間雖無曾布、呂惠卿等未來厲害的角色,但十年之後聯合起來亦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布衣之交自是雪中送炭,而錦上添花則終歸是若上一籌。

王景範正被白沙書院的進士們簇擁著走出期集院,身後便傳來一聲︰「狀元郎請留步!狀元郎請留步!」

一個明顯是官宦的隨從跑過來將一封拜帖送上前去說道︰「狀元郎,我家官人晚間設宴有請狀元郎,還望赴宴!」

王景範一看這個隨從是從期集院中出來,想必是哪個官員的隨從,便接下拜帖翻開一看原來是王珪的請帖,便和聲說道︰「老師有請學生怎敢不從?你回去稟告老師,學生晚間定然前去拜訪!」

王珪那首《仁字卷子》詩此時已經在赴考學子中流傳開來,都知道王景範才是王珪心目中的省元,可惜王珪不是主考官無最終決定權利而被歐陽修所壓。反倒是詩賦並不出眾的蘇軾本就被其他考官所黜落,偏偏一通《刑賞忠厚之至論》作得深得歐陽修欣賞,雖是被誤認為曾鞏的卷子排在第二,卻也撿了天大的便宜。

其實剛才隨從拿出拜帖的時候,王景範心中便有所感,還以為是歐陽修的請帖,心中正不知如何作答,但一看到是王珪的自然是非常痛快的答應了。王珪雖然不是主考官,但若非他的欣賞自己甚至被黜落也很難說,自己是絕對不能掃了王珪的面子,況且王珪後面的仕途亦是顯達位至參知政事,相互聯絡更是益處無窮。

王景範還不忘從袖子中掏出一小紅袋遞給隨從笑著說道︰「今日乃是我們大喜之日,大家都搏個彩頭,收下吧!」

這小紅袋中是殿試之後,王景範便吩咐下人們臨時訂制的,每個袋子中裝了兩顆小珍珠,市面上每顆價值七八十文。這種小紅袋不僅王景範自己有,三十多個白沙書院進士每人都有十來個,專門用來打賞的,用紅袋裝之既喜慶又沒有銅錢的分量,一袋便是百多文用來對付討賞錢的權貴隨從最是有面子。王景範可沒有等今科殿試免黜落的聖旨下達才分發下去,而是殿試之後回到住所便立刻分發,沒成想這一天都沒怎麼用上,反倒是現在用上了。

其實殿試免黜落的聖旨一下,所有的殿試貢生就差最後朝廷下榜承認進士身份了,一旦成為進士哪里還用得著給人打賞錢,不說別的光是從東華門走到這期集所大家便是收獲頗豐——沿途富商權貴為了「榜下捉婿」,只要接了自家的女兒的「草帖子」便給予價值七八貫乃是十數貫的財貨,或是碎銀或是珍珠之類的「遍手錢」。

無論是權貴富商還是新科進士,兩邊都本著「大面積撒網重點培養」的精神,這「草帖子」收了不止一份,而「遍手錢」也是照拿不誤。這一趟下來,就算是寄宿在白沙書院的貧寒進士,現在身上少說也有個百來貫的收入,若是那些品行更無良的家伙,數百貫亦是不在話下。

只是王景範贈珠在前,每人滿打滿算也要花費一二貫之數,大家心中都不知道今朝能否高中進士,自然對這一二貫放在心頭——科場落第而這京師物價騰貴自然不能久居,大家都打算落第之後就應下王景範之請留在白沙書院教書,今又有一二貫在身想要去酒樓瀟灑一番也是有了底氣。

王景範為了籠絡人心也算是窮極算計,利用他事先知曉殿試無黜落這一消息,只是每人付出一個「落第後可在白沙書院教書」的空頭承諾和每人一二貫珍珠,便輕松籠絡了這三十多個進士的人心。若是放到現在,恐怕一兩百貫也未必能夠買來這些進士的心——其實這一路上走來,無論是那些打著榜下捉婿念頭的權貴富商,還是新科進士們,心中都對這種婚姻交易不是很看重,只是一方需要錢,另外一方要一個念想而已,若是真的能夠成事也就不枉忙活一場了。

王珪的隨從也沒有想到送個帖子會得到狀元郎的賞賜,心中更是歡喜了三分,連忙打了幾個恭,歡天喜地的告退了。王珪在得到隨從的回復之後,對韓絳笑著說道︰「子華兄,在下算是幫了一半忙了,剩下來子華兄要與玉汝兄早做準備一番,在下在府中恭候二位大駕光臨……」

韓絳拱手笑著答道︰「多些禹玉兄成全!」

韓絳在開封府的居所便是他父親韓億當年所購買的一座大宅院,韓億做過十余年京官,以太子少傅致仕,在開封城有多處產業,而這所宅院乃是精心經營專供子嗣于京中居所之用,余等不過是租賃以養此宅院。

此時韓絳的兄弟們在京師開封的倒是不少,四弟韓繹現任官秘書丞;五弟韓維剛剛由歐陽修推薦知太常禮院,這剛下旨要通判涇州;六弟韓縝本是簽書南京判官,不過去年因為皇帝接納了範鎮的上書以水災求直言,韓縝上書詞極剴切,宰相劉沆推薦其才任命為編修三班敕,不久便升為殿中侍御史;還有大哥韓綱的兒子韓宗彥,現在亦是集賢校理。

自韓億去世之後,靈壽韓家一門三進士的勢頭頓時被打壓了一下,不過隨著韓綜一路升遷也倒頗為興旺,只是四年前老二韓綜病故又由現在的韓絳接過。現在韓氏一門官職最高者莫過于身為翰林學士的韓絳,而以韓宗彥為首的第三代亦是頗為可觀。

韓絳的車駕剛到門口,就看到佷子韓宗彥從另外一輛牛車上剛下來。叔佷兩人在門口踫頭這才知道原來六弟韓縝覺得招新科狀元為婿可是韓家一件大事,便派家丁將各個衙門口的韓家子弟全部叫來回家商議,韓宗彥與他的兩個叔叔是同榜進士,第三代中唯有他有這個資格議事。叔佷兩人走進屋的時候,韓宗彥才算明白招婿是叔叔臨時被王珪勾搭起來想的主意,雖是有些緊迫但叔叔韓絳是這次貢舉的二把手又是殿試官,招婿狀元郎確實是非常有利,況且狀元郎今年不過十八歲,與妹妹年歲相差不多正是良配。

韓絳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是最後一個到的,便知道幾個弟弟對這件事挺看重,韓縝連女兒都帶出來為幾個叔伯斟茶,順便也是听听,尤其是韓絳與狀元曾有接觸,也好對狀元郎有個認識。韓縝的女兒名叫韓慕雪,雖然韓絳兄弟八人都有不少女兒,不過現在要麼年幼不及十歲,要麼已經出嫁,唯有她正適合出嫁,只是往常沒有好的人家可供選擇,能夠與狀元郎結親,對于這樁親事眾人都是很滿意的。

韓慕雪雖然自幼聰穎沉靜,但是除了翻看過一些前代的才子佳人傳奇之外,對于這些婚事卻是不怎麼熟悉的。不過也許畢竟出身于一個大家族,對于聯姻之類的事情卻是並不陌生,可韓慕雪卻無法左右自己的婚事,心中自然是對那個年輕的過分的狀元郎又是幾多期許,又是幾多忐忑……

天色尚未全黑,王珪就在門口迎接韓絳一行人,他原本與韓絳兄弟是同榜進士,自然熟絡的很,至于韓宗彥雖是同榜進士卻也非常恭敬稱他一聲「叔叔」。他王珪原本想著韓絳和韓縝兄弟兩人能來就算完事了,沒想到一到門口看到那幾輛牛車,便傻了眼——這韓家一門在京師開封的幾個兄弟全部到齊,連韓宗彥也來了。原本是無心之舉但是王珪在看到韓家一行人之後,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些擔憂,這件事本來就有很多變數,韓家人太過重視恐怕並不會得償所願啊。

韓絳等一行人來的是痛快,等全部進入王珪府第之後,王珪的夫人李氏悄聲問道︰「官人,這韓家來人這麼多,放在平時也無甚大不了的,但是這次可是你私下宴請狀元郎,這麼多人可怎麼安排呀?!」

夫人的細語讓王珪也不禁有些頭大,原本他和韓絳商議著讓他帶著韓縝一家就足夠了,沒想到只要是在京師的韓家子弟連同韓宗彥都到齊,這哪是偷窺女婿,分明是搶女婿的架勢麼!

「子華兄,你們這麼多人該不會都要看看狀元郎吧?!」王珪將韓絳拉到一旁有些焦急的問道。

韓絳笑著說道︰「我們就在旁邊的廂房等著,不過六弟夫婦和佷女要在屏風後面看看狀元郎風儀可否滿意……」

「嘿!子華兄,那王景範你也是見過的,要是這風儀才學都不行,那這媒人我還當不當啊?!」王珪有些別扭的問道。

韓絳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笑著說道︰「禹玉兄,這不是我弟妹和佷女想要看看麼?」

王珪指著韓絳笑著說道︰「子華兄,反正屏風就這麼一個已經安排好了,你們願意進去幾個就幾個,若是太多擠不下可別怨我!」

韓家的第二代和第三代遠未達到韓億的地步,不過韓億生前著實了得,為八個兒子所選的泰山個個來頭不小,哪怕到現在韓家官職最高的韓絳不過是一翰林學士,但龐大復雜的姻親關系網使得任何一人都不會小覷靈壽韓氏。王珪知道韓縝的夫人可是資政殿大學士,陝西安撫使程琳的女兒,雖然程琳已經故去三年,但門生故舊依舊是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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