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兄弟對酌
世事無常,終究是變幻莫測,但細想之下又都有跡可循。兩日內黃然從千夫所指又奇跡地變成了萬人敬仰,無它,權勢實力爾。從前的黃然,雖說與上階玄宗的大人物有著些許的關聯,但在別人看來只不過是自我標榜而已,拎著一塊不知道在哪走狗屎撿來的稜鐵令就敢說和大宗師是金蘭之交,這種人還能好到哪里去,于是宗門里的那些人都在背地里唾棄黃然,誣謗黃然,欺侮黃然。黃然不甚在意這些,一味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于是稍稍有了些許的成績,在刑過崖更是一鳴驚人。于是那些本來只是鄙夷黃然的人心里稍稍起了懼意,也感受到了威脅,喚黃然作了「黃魔子」,不過是妒懼心里罷了。等到燕家牽頭向黃然發難,那些人便又都跳了起來,蜂擁而至聚到了一起,爭取將這相宗門里忽然而來的異類扼殺。只可惜黃然不是卑微的螻蟻,上層人物的心思也不是那麼好揣測的。那些人聚集一起明顯解動了趙扶極的底線,居然有人用這種方式挑戰他身為掌門的尊嚴,所以趙扶極輕罰了黃然,重懲了袁香徑與井中月,敲山震虎而已。
趙扶極時下慶幸自己的決定,沒有嚴處黃然,否則的話今日在謝楚戈面前就沒有侍立的余地了。想到這里,趙扶極不無得意地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燕赤俠。
趙扶極心里暗笑,雖然也從前也不大相信黃然與謝楚戈的關系會有多親近,但好在他找人確認過,謝楚戈確實有這麼個認在世俗界的義弟。所以趙扶極雖不看好黃然,但確也不得罪黃然。這種當時看來吃力不討好的行為,現在卻是明智的表現。
這小子竟然惹得趙家兩個大宗師前來探看,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原來真的只是五個普通的凡夫俗子麼?趙扶極搖了搖頭,按他的理解這是不可思議的,這其中必然有別的什麼隱情。不過謝楚戈顯然不會和他說,這黃然想來也知道的不多,趙扶極沒有那麼大的求知欲。趙扶極要的只是謝楚戈的一個態度,僅此而已,貪多了想來也會惹得這位大宗師不快。
趙扶極當著縱劍門眾多巨頭的面恢復了黃然客入弟子的身份,而且直接定下,劍道聖會之時由黃然主護縱劍門聖劍,並可得一次沐劍聖輝的機會。
黃然自是無悲無喜,淡淡地向趙扶及道了一聲謝。
趙扶極眼帶訝異,這個黃魔子似是有些成熟了,竟然這麼快就能做到諸事臨頭而不喜不悲。
謝楚戈卻不高興,不過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謝楚戈的左手仍然搭在黃然的肩上,說道︰「我與黃然尚有些私事要談,就這叼擾掌門與諸位了。」
趙扶極眉尖一顫。笑了起來,說道︰「也對,你們兄弟經年不見,必是有千般話語要說,我便不多擾了。」
趙扶極離開前對黃然說道︰「兩日後,帶著聖劍來棲劍大殿吧。」
黃然點了點頭。
趙扶極又吩了那個老劍奴道︰「把取劍奉劍的法訣都教給他吧。兩日後,你們一起來。」
那老劍奴亮了亮眼皮,卻不睜開眼楮,答了一聲︰「諾。」
趙扶極便向謝楚戈告罪一聲,起劍橫空而去。
其余諸人也是很識趣的拱手告別,不一會兒,本來滿滿的人群瞬間散得干干淨淨。聖劍池外,只余一個高大的道人和一個瘦弱的少年。
「少年,可還有酒?」高大的道人灑然一笑,問道。
瘦弱的少年咧嘴笑了起來,說道︰「有的,不過可沒有花生米了。」
高大的道人模了一下鼻子,拍了拍少年的肩,笑道︰「我輩修仙者,口月復之欲近似于無,但此番見著了兄弟,不妨效仿古人浮一大白。有酒即可,其余隨意。」
「風伯,能請些酒來麼?」少年回首對那個低眉垂手的老劍奴說道。
那老劍奴老得渾身已經沒有幾斤肉了,但一雙眸子確是賊亮賊亮的,有時晚上能在老遠處便直刺人心,仿如鬼魅。此時的老劍奴卻如鄰居阿爺一般,笑呵呵地應了黃然一聲,然後緩緩轉身,顫巍巍地走向這聖劍池的藏酒之地了。
謝楚戈無言地看著那個老劍奴,眼神里滿是犀利的光,嘴角不由自主的扯起了一個弧度。
黃然見大哥對這老僕有興趣,便解釋道︰「他是縱劍門聖劍的劍奴,不是修仙者只會點世俗武功。他人很好,雖然我來這聖劍池才一日余,但他給我感覺像我死去的阿爺。我叫他風伯。」
謝楚戈本待告誡黃然兩句,但見了他這種情態也知道多說無益,于是轉了語氣說道︰「不錯。有個靠著的人,想來活得更快樂些。這老者……不錯。」
不多時,那老劍奴便抱了兩個壇子上來了,手里還搭了兩個大碗。黃然上前接了過來,也不講究直接擱在了地上。
黃然笑了笑,心里頗為開心,沒有注意到謝楚戈驀然乍亮的眼楮,只是點頭道︰「哥,里面那個勞什子聖劍靈壓挺重的,我們就在這里喝吧。」
謝楚戈也不介意,便隨便地坐在了地上,與黃然對面。
「風伯,你不喝一些麼?」黃然見地上只兩個碗便回頭問道。
那老劍奴嘿嘿地張嘴笑了起來,搖了搖手,然後走進了聖劍池深處。
「不簡單。」謝楚戈無意的說了這麼一句。
黃然奇道︰「什麼不簡單。」
謝楚戈笑道︰「你呀,本來頗為聰明的一個人。但一旦事涉你所在乎的人時,就變笨了。」
黃然一頭霧水,愣了半天,忽然扭頭看向聖劍池,臉色驀然一白。這聖劍池之內可是有強大無匹的靈壓,越造近聖劍其靈壓便越重。黃然竭盡全力距那聖劍仍然有著五十余丈的距離,而方才這風伯竟然毫無阻滯的走到了聖劍池深處,距那聖劍想來不過十丈之遙。這老劍奴不是修仙者之說顯然是假的。好端端地此人為何要向對自己隱瞞修為呢?黃然心頭疑惑。
「懂了?」謝楚戈倒了一碗酒,端到了嘴邊。
黃然臉色眨眼間就恢復了,笑道︰「我不管這些,只要他對我好是真的便行了。」
「你啊,便只如此了。」謝楚戈笑罵道。
「其實說來與大哥你相識並不久,但我感覺到哥是真的把我當兄弟看待。」黃然也是將酒碗端到了嘴邊,「那日在望江數,我看見哥離別時眼楮里有我。弟弟先干了。」說完一飲而盡。
謝楚戈微微一愣,然後也是笑道一口飲盡,然後指著黃然罵道︰「你小子忒早慧了些。不過想來在縱劍門這一年里沒少裝愚笨吧。」
「我本就是孤兒,八歲時還失去了唯一疼我的阿爺,在這個愁煞人的世道平安的活動了十五歲,怎麼會不懂。」黃然先給謝楚戈滿上,然後給自己倒了一碗,說道︰「我闖的江湖不夠大,一直就巽乾兩個州,所見的世面也不夠大,也就那些小人物的掙扎。但我知道勾心斗角,我知道爾虞我詐。這縱劍門的水,很深。我若是就這麼一頭扎了進去,想來骨頭渣都不會剩。」
「你真的只十五歲麼?」謝楚戈玩笑似的問了一句。
「就算是假的,你也不能找我算帳。死去的阿爺是這麼告訴我的。」黃然笑了起來,又干了一碗。眼楮忽然濕了起來,想起來那幾年和另一位結義大哥流浪江湖的日子,就是那個龐鎮山教會了他喝酒,彼時的黃然才十歲,只可惜這個大哥遠了,也等于是死了。多年後在春浮鎮的相逢,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捅了自己一刀。
黃然和著淚,又干了這一碗。
謝楚戈多年修仙,玲瓏剔透的心思,黃然再怎麼早慧在他面前仍然不過是一個女圭女圭。謝楚戈與黃然在望江樓結義之前便相遇過幾次。一次是在幽冥鬼宅,謝楚戈正想尋只鬼物來試煉新習來的功法,不料有一個狡賴的少年忽然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最後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斬殺了那鬼物。彼時謝楚戈對這個小小的少年毫無好感;第二次是在乾州河底寶庫,這個少年為了讓他的同伙逃走,竟然舍身來阻擋那處在蛟變中的巨蟒。謝楚戈又一次救下了這個少年,這個時候謝楚戈對這少年才起了一點興致,然後通過天眼術,看到了這個少年的一些秘密,被驚住了。這才有了望江樓之約,兩人結拜的一幕。說實在的彼時的謝楚戈結拜時未必是沖著這少年本身,多半是沖著黃然體內的那個天大的秘密。但眼下,謝楚戈確實是把這個少年當成了親弟弟。
這個少年,謝家認下了。謝楚戈求了家族好久,才讓家族做出了這個決定。這個少年太需要保護了,謝家雖然不比那些龐然大物,但在這東勝神洲,還能保他平安。
謝楚戈憂慮的是少年日後的世界,必然會超越自己所能達到的地步,彼時誰來保護他呢。
醉眼迷離間,謝楚戈撞見了黃然堅毅無比的眼神,恍然間悟了,然後笑了。
少年已非池中之物,遭逢風雲,化作九霄金龍之際,便無需任何人的保護了。
「其實,我十六了。」黃然笑了起來,雙目如星。
「不甚快哉,幸也。」謝楚戈大笑一聲,又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