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園的藥香堂里,此刻卻陰雲密布。
老太爺孫用和坐在軟榻上,面前依舊是放在長條幾案上那一大疊的醫書。只是,他手里此刻卻沒有拿書,扶著雙膝,仰著頭在想什麼心事。
兩邊椅子上坐著孫奇、孫兆和孫永軒、孫永轅、孫永珍還有葉知秋(孫永澤)。
一屋子人都沒有開腔,靜靜的,好象泥塑的一般。
終于,孫奇說話了,道︰「老太爺,這件事,只怕是很棘手啊。怎麼辦,須得盡快拿個主意。」
孫兆道︰「是啊,如果事到臨頭了才想辦法,那可來不及了。」
孫永轅也想說話,可是看了看大哥孫永軒,捻著胡須很成穩地坐在哪里,便把話咽下去了。
孫用和好半天,才慢慢說道︰「都沒有用!做這些都沒有用!連皇後娘娘的話官家都不听,其他大臣的話,他還能听嗎?唉!」
孫奇道︰「是啊,官家最敬重的便是娘娘,如今娘娘勸說他放過咱家,官家都不答應,非要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唉,這就很難辦了,所以,咱們得盡早想出萬全之策以應對啊。」
孫兆道︰「老太爺把話說到了沒有啊?是不是皇後娘娘沒有盡心啊!」
孫奇瞪了他一眼,道︰「這件事關系老太爺自己,你說老太爺盡不盡心?皇後娘娘的命都是老太爺救的,她能不下死力幫老太爺說話嗎?可是娘娘已經明確說了,官家要一個結果,一個明白的結果,三個皇子不能不明不白就死了,搞得現在連承繼大統的人都沒有,還得過繼子嗣,官家心里窩囊著呢,雖然官家仁慈寬厚,但是這種事情,再寬厚的人,只怕也要弄個明白的。」
「這些我都知道!」孫兆道,「不過我覺得,還是高保衡和掌禹錫他們在後面挑唆,要不然這件事都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這時候才挑起來查?」
孫奇道︰「或許,是官家這麼久了沒有子嗣,便想起三個皇子了,正好高保衡他們上奏彈劾這件事,給了官家提了個醒,這才把他心頭的痛楚揪了出來,可是一旦把痛處揪出來了,只怕就不能善罷甘休了,才要個說法。要查清楚三個皇子究竟是怎麼死的,這里面有沒有太醫的過錯。所以,這件事官家不放過,誰說也沒用。我們這兩天請的王公大臣幫忙上奏說話的,都沒有一點用處。老太爺請皇後娘娘勸說,都沒有用,別人說的還能有用嗎?」
孫兆嘆了口氣,道︰「是啊,我想著能從高保衡他們這邊下手,請跟他關系要好的親朋大臣們幫著說說話,勸他們放過我們,金銀財寶送到門口,他們接了錢,說已經跟高保衡他們說了,可高保衡說了,這件事得官家定,管家說放過就放過。」
孫永轅到底忍不住,怒道︰「這都是屁話!官家放過了,他們不放過又能如何?這是里子面子都要啊,又做鬼又做人!
孫兆道︰「誰說不是呢!只不過,他們能幫著話說,也是不易了。」
孫永轅冷笑道︰「他們那是見錢眼開,白花花的上千兩銀子,那麼多的珍珠瑪瑙,壓也要把它們壓死,能不動心嘛。更何況,他們已經知道官家鐵了心要把這件案子搞個水落石出,他們的火已經扇起來了,答應不答應的都沒關系,落得一個順水人情,白賺了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
孫永軒扭頭瞧著他,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跟師父這兩天東北西跑花錢疏通關系,全是白白糟蹋錢了?」
孫永轅道︰「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說這些錢給了他們,等于打水漂,他們壓根沒有任何作用!」
「你這還不是說我們在白糟蹋錢?你呢?你又做了什麼?讓你看著醫館,你連醫館坐堂都不去,讓一眾病患白白苦等,你這又算什麼?」
孫永轅有些尷尬,悻悻道︰「我沒說什麼啊,我這兩天是病了嘛,我心里也著急啊,看著你們東奔西跑忙這件事,我哪有什麼心情看病?我急得嘴角都是一串的燎泡啊!」
孫奇擺擺手,道︰「行了,大家都在為這件事忙,你們去疏通高保衡那邊的關系也是應該,錢是花了不少,卻也得了他們一句話,不再追究這件事,也算有了成效,雖然他們的表態現在看來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到底斷了他們後面的路了。現在關鍵看官家了。咱們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時間,想個什麼辦法能說通官家?」
孫永珍都要哭了,哽咽道︰「還能有什麼辦法,連皇後娘娘的話官家都不听……」
老太爺孫用和終于說話了,聲音听著有些沙啞︰「都不要說了,叫你們來,不是為了讓你們吵讓你們哭的!」
一句話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連孫永珍都止住了哭泣,只是低著頭抹眼淚。
孫用和頓了半晌,這才啞著嗓子道︰「這件事,只怕是沒得救了,縱然是一個月之後,也沒有什麼辦法能說服官家的。官家雖然仁厚,但這件事是不會輕易松手的,一旦認定我有過錯,他定會交給大理寺法辦,那就沒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未雨綢繆,趁早謀定下一步的打算。既然你們半天也沒個主意,還是我來說吧。」
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他。
孫用和道︰「珍兒,你爹娘已經拿了主意,也跟我說了,有意把你給了林億林太醫他們家,這件事,我覺得不太妥當,因為把你嫁給林家,最多也只能換得林億一張嘴,翰林醫官院百十號醫官,他一個人實在起不到什麼作用。為這事把你嫁出去,人家還會笑話我們不計手段。」
說到這,孫永珍眼淚簌簌而下,連成了串,落在衣襟上。
孫用和接著說道︰「不過,你爹娘決定這個月把你嫁出去,這主意我還是贊同的,至于嫁給誰家,須得好生托媒說親,不能因為這件事就太過草率,將來害了珍兒!」
孫兆忙躬身答應。
孫永珍哭道︰「爺爺,我不嫁!我要陪著娘……」
「你這話就不對了,能出去一個就出去一個,總也是好的。」
「我不嫁!我不嫁……」孫永珍泣不成聲。
「這件事由不得你!」孫用和聲音猛地提高了,充滿了威嚴,「爺爺知道你心好,但這不是任性的時候!讓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句話!你要還是孫家的閨女,就必須听孫家的話!」
孫永珍從來沒有見過一向慈祥的爺爺如此嚴厲說話,抬著一雙滿是淚水的眼,怔怔地望著孫用和。
孫用和卻沒有看她,臉色冷峻掃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到了葉知秋身上︰「澤兒,家族里,只有你還沒有滿十六歲,你不會被處死,但是,你這個孫家的獨苗,也不能沒入宮廷為奴,所以,爺爺準備把你過繼給別人,這樣,你就不是孫家的人了,也能給孫家留下一脈香火……」
一旁孫永轅急聲道︰「那我呢?爺爺!為什麼不把我過繼給別人!」情急之下,臉上青筋暴現。
孫用和目光如電,陰森森盯著他︰「過了十六歲,便不能過繼,你不知道嗎?你已經將近三十歲了,如何過繼?更何況,澤兒本來就不滿十六歲,這時候過繼,又有皇後娘娘幫著說話,官家和御史台都不會太過計較,而把你們幾個都過繼了,御史台是斷然不會準許的。一樣會株連到你的!」
孫永轅面若死灰,喃喃道︰「我,我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陪著爺爺你們死?我不要死!是爺爺一個人的錯,為什麼要砍我的頭!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畜生!」孫奇暴怒,揚手給了孫永轅一記耳光,打得他一個趔趄,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孫永轅捂著臉躺在地上,道︰「我說錯了嗎?永虎都跑了,為什麼不讓我跑?永虎跑了,二叔一句話都不說,你怎麼不讓我跑?你就這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你的兒子死嗎?」
孫兆听了,神情頗有幾分尷尬,道︰「我這不是正找著嘛,誰知道那畜生跑到哪里去了。」
孫奇悲痛交加,哽咽道︰「一旦定罪,就是死罪!到時候天下海捕你,天涯海角,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跑不掉,也強過在這活活等死!」
孫奇無計可施,一指旁邊的孫永軒︰「你好好看看你哥,慷慨就義,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本色!」
「他是沒說!他心里也想著怎麼逃走呢!」
孫奇怒目盯著大兒子孫永軒。孫永軒臉色蒼白,黯然搖頭,道︰「跑不掉的……」
孫用和听了孫永轅的話,只如同一個沒有完工的根雕似的呆在那里,目光凝滯,神情淒苦,半晌,才喃喃道︰「是,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害了你們,還來要求你們什麼?罷了,罷了……,隨你們去吧!你們要走,就走吧!都走吧!全都走吧!一切的罪孽,都讓我一個人承受……」
孫永轅听了這話,一骨碌爬了起來,瞧了一眼孫用和,又看了一眼父親孫奇,一抹身,逃也似的奔出了大堂!
孫永珍失聲痛哭,捂著臉。
孫永軒也站了起來,把眾人一個個都瞧了一遍,到底還是慢慢坐了下去。
孫用和瞧著他︰「你不跑嗎?」
孫永軒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呆了半晌,才如夢方醒似的,抬眼瞧向孫用和,茫然搖頭︰「我……,我哪里也不去……」
孫用和點點頭,望向葉知秋,目光柔和了許多︰「澤兒,你過繼的事情,爺爺這幾天會辦妥的,朝中還是有幾個熱血老友,他們會願意收留你的。不用著急。」
葉知秋淡淡道︰「我不願意過繼給被人當兒子!」
孫用和面色陰沉了下來︰「為什麼?」
「我是孫家人,干嘛要叫別人父母?」
「這是為了保住孫家的香火!」
「你們不是說了嗎?我還沒滿十六歲,不會被株連處死,既然我不會死,便可以成家立業,可以傳宗接代,為什麼要過繼旁人?」
「你一旦當了官奴,子孫都是奴僕身份了!還怎麼給孫家翻身?
「只要有香火不就行了,再說了,事在人為,我不相信一輩子都會是官奴的,總有出頭之日!」
「你想得太簡單了!」旁邊孫奇幫著勸道,「官奴很難被赦免成平民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過繼別人家,當別人的兒子!」
孫用和心里正煩躁得很,听他如此任性,冷著臉提高了音量,喝道︰「你要還是孫家的子孫,就必須听爺爺的安排!」
听到老太爺生氣了,一旁的孫奇急道︰「永澤!這時候你就不要氣爺爺了!」
葉知秋點點頭,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去當別人的兒子,腿長在自己身上,牛不喝水難不成還強按頭?轉開話題,道︰「爺爺,這一個月,我們想盡辦法證明溫病不同于傷寒,不就行了嗎?只可惜我不會看病,要不然,我一定能證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