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就听到那昏迷不醒的老婦的胖兒媳婦又在醫館里嚷嚷︰「眼看著病就要好了,怎麼突然就又不好了,這可不是我服侍不好,這幾天我一直守在婆婆身邊,連眼楮皮都沒顧得上眨一下,就守著婆婆,湯藥也是按照以前那樣煎熬的,我親自煎的,每次都送到自己嘴邊先嘗過了,不燙了這才給婆婆喝。說實話,我自己覺得我是仁至義盡了,你們別想賴我服侍不周,婆婆這才又病重了的!」
她男人埋怨道︰「又沒人說你服侍不周,這不是在說為什麼眼看著要好了,卻又突然厲害起來。究竟是什麼原因,是不是又著了涼,這幾天眼看著就要中秋了,一會冷一會熱的,保不定又著涼了,這才加重了病情,沒說你。」
「怎麼沒說我了?」胖妞叉著腰口沫星子亂飛,「婆婆一直是我照顧著,一把屎一把尿的,你們現在別的不說,偏偏說是不是又著涼了這才加重了病情,這不是說我沒有服侍好,沒有照顧好,這才讓婆婆著涼的嗎?要照這麼說,那我就不管了!愛誰誰!」
「都說了不是在說你,都知道你辛苦,這些天沒日沒夜地照顧婆婆,就沒功勞也有苦勞嘛,說不到你身上。」
「我不跟你們扯,我只听那小哥的,上次他很公道,就說了婆婆不是我氣昏的,而是病重昏的,林太醫去請去了,等他來了,我要好生問問,婆婆這病,到底是不是我服侍不周才又加重的!若是是,我一個頭磕死在這里陪婆婆去!要不是,咱們可沒完!」
葉知秋听見她這話,不禁好笑,這胖媳婦雖然賢惠孝順,照顧老人忙前忙後的不辭辛勞,但是這張嘴的確是太厲害了,讓人有些受不了。
葉知秋跟著林億進了醫館,那胖妞一見到他,頓時喜上眉梢,咚咚跑過來福了一禮︰「小哥神醫,您來了!正說著您呢,上次我婆婆吃的方子,听林太醫說是你開的,真管用,一吃就好,才吃了三劑,就能做起來說話了,也不怎麼燒了。呵呵,我們一家都說你才十五六歲個孩子,竟然有這等本事,當真是了不起啊!又一打听,原來是孫太醫的孫子,那就難怪了,听說你大伯、二伯都是太醫,一家三個太醫,難怪教出你這麼本事的孩子來!嘖嘖,要是將來我家兒子,有這等出息,我做夢都要笑醒過來呀!咯咯咯」
孫永澤望了一眼林億,想不到他竟然告訴病患,方子是自己開的,這是病情已經好轉之後,他才這麼告訴病人的,顯然不存在推月兌責任問題,而是不想掠人之美。對這位太醫的胸襟更是敬佩。
那胖妞的男人捅了她一下,低聲道︰「你盡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趕緊說正事啊!」
「什麼叫沒用的?」胖妞怒道,「我不說這些,又怎麼能哄得人家高興,好生幫婆婆看病?」
葉知秋哭笑不得,這胖妞當真心直口快,有啥說啥。走到軟榻邊,蹲查看病情。
見老婦果然昏迷不醒,探額頭滾燙,拿過她的手準備診脈,發現手指冰涼,不禁咦了一聲,趕緊又月兌了病人的鞋子,模了模她的腳趾,發現也是冰涼。想了想,伸手按壓病患月復部進行按診,發覺月復部柔軟。隱隱聞到一股便溺的問題,但是臭味並不太明顯。
這味道胖妞也聞到了,跺腳道︰「我的娘,怎麼又拉了,來之前我剛剛換的褲子,這一好天幾條的換,洗都洗不了這麼多呀!」
葉知秋抬起老婦的頭,見她面紅如妝,輕輕掐開她的嘴,察看里面舌象,卻發現舌苔薄白,舌質淡。不禁又是咦了一聲。
林億道︰「怎麼了?」
葉知秋站起身,模著下巴想了好一會,道︰「他高熱神昏,面紅如妝,可是手指和腳趾卻是冰涼,大便失禁,但大便味道並不太臭。這個,好像是……」
「陰盛格陽!」林億沉聲道,「我也發現了,《傷寒論》有雲︰‘少陰病,利清谷,里寒外熱,手足厥逆,脈微欲絕,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通脈四逆湯主之。病人現在就是這個癥狀,我本來想用通脈四逆湯的,只是,她的病先前是你的方治的,所以叫你來看看,用通脈四逆湯如何?」
葉知秋撓撓頭,他的臨診經驗很少,背書本沒問題,可是真正遇到臨診病情的變化,應該如何治療,他就沒有主意了。
他模著下巴搜腸刮肚想著,傷寒傷陽,溫病傷陰,病人的病不是白虎湯證,而是暑溫。現在出現了陰盛格陽,而陰盛格陽按理是要用《傷寒論》的通脈四逆湯,可是,病人明顯是個溫病,治療溫病能用傷寒論的方子嗎?自己不是一直強調溫病完全不同于傷寒,絕對不能用傷寒的方子治療溫病的嗎?書上是這麼說的,這可怎麼辦?
林億瞧著他沉吟不決,也不催促,靜靜等著。
葉知秋又想陰盛格陽,也就是真熱假寒,真陽之氣被陰寒所迫而浮于外,病的真相是寒,外面的高熱是假象,這時候應該不為假熱所迷惑,而要針對真寒用藥,即用熱藥驅除體內真寒,通脈四逆湯的附子、甘草、干姜都是辛溫之品,特別是附子,更是大熱峻藥,病人本來就是溫病傷陰,如果再用通脈四逆散這種破陰回陽的重劑,會不會導致亡陽?
這是教科書上沒有的東西,教科書書說的是溫病不能用熱藥,可是現在病人偏偏就出現了需要用熱藥的陰盛格陽證,好象在給初出茅廬的葉知秋開了一個玩笑。
現在病人已經出現內閉外月兌危癥,又不能再繼續耽誤,必須當機立斷才行。
但如果不用通脈四逆散,又用什麼呢?
病人是暑溫,現在病情危重,治療暑溫津氣欲月兌的本方是生脈散,不過生脈散是用在暑熱已去,津氣欲月兌的情況下,現在病患還在高熱不退,這一點不合,但是,病人長時間高熱昏迷,津液必然大傷,現在的內閉外月兌應該就是津液大傷的結果,生脈散可以益氣養陰,生津止渴,使氣復津生,氣充脈復,故名生脈,從這一點看用生脈散又是對的。
葉知秋還待再想,林億的兒子林恆已經冷笑道︰「喂!你打算就這麼盯著病患到什麼時候?你能磨,病人可不能磨,便是用了你的藥方,才這個樣子的,你想耍賴不管不成?」
林億怒道︰「你這畜生,胡說什麼?你要是有他一份的本事就好了,你除了嘴皮子能說,還能做什麼?」
一句話把林恆說的面紅耳赤,退到一邊不敢作聲了。
林億的葉知秋拱手道︰「犬子言語粗魯,賢佷莫怪。」
葉知秋苦笑。
一旁的孫兆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道︰「若是不行,就實說,不要勉強,千萬不要拿病患的生命開玩笑!」
葉知秋忙答應了,但是,讓他就此放手,他卻是不甘心的。瞧了一眼旁邊的範妙菡,範妙菡對他嫣然一笑,卻不敢說話,這個時候,能否做出決斷,不是外人能幫忙決定的,關鍵還得看醫者自己有沒有把握。
葉知秋是沒有把握的,但是,又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先用生脈散試試看了。葉知秋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個生脈散方,遞給林億,道︰「先用這個方試試看,只吃一劑,如果有效再接著吃,如果沒效,再調整用方。」
一旁林恆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人家還有沒有這命吃你下一劑藥!」說罷,瞧見父親林億一臉怒容,急忙小老鼠一般溜到旁觀的病患後面去了。
林億歉意地朝葉知秋笑了笑,細看了這方子,道︰「好,我欠你三個方了,到時候一並給你。」
葉知秋搖搖頭,道︰「伯父客氣了,我的這些方子,要是有效了才行,若沒效,便談不上別的。」
林億微笑道︰「要對自己有信心,先前你治的,都有效了的。」
這句話給了葉知秋很大的信心,他感激地笑了笑,道︰「我一定盡力。」片刻,想了想,又道︰「說實話,伯父,這個方子我沒有把握,先用著,密切觀察,如果沒有好轉或者進一步惡化,必須立即停藥。」
「好!既然這個病案交給你治了,就讓你治到底。若不行我會立即叫你。」說到這,林億捻著胡須豪邁地笑道︰「放心,有伯父在,閻王老子也沒有那麼容易就把病患一條命奪走的!」
這是一種必勝的信心,這種自信給了葉知秋很大的鼓舞,不禁露出了微笑。
葉知秋跟著孫兆他們回到了孫氏醫館,孫奇也沒有多問,依舊繼續給人看病。
整整一天忙過了,天終于漸漸暗了下來,病患也一個個走了。下午診病,孫兆繼續讓葉知秋先看,然後自己指點,這種方法充分發揮了葉知秋的主觀能動性,充分調動其他的積極性,幾乎每一個病案看完,葉知秋就感覺到自己臨床四診的經驗就提高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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