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罕見的詢問,被詢問者,只是一名底層的樸實無華的等待轉業的毫無功勛的營長,而詢問者,則是兩名高層的光彩奪目的蒸蒸日上的事業有成的師級領導,以及暗處那個掌控全局的軍級首長。
「誰給你的權力,讓你可以擅自調動部隊?」紅軍政委隋仲仁,率先發起了責難。隋仲仁,取隨眾人之意,凡事以有利于眾人為根本原則。
在隋政委的眼里,龍添翼的做法是捅了天大的簍子。首先,龍添翼敢于不經請示匯報就擅自帶領水兵登陸作戰,說明他根本就不把組織紀律性放在眼里,也說明了該部隊政治工作的不到位,該部隊干部教育的失敗。其次,藍軍是紅軍訓練重要的磨刀石,基地首長對藍軍的建設傾注了大量的心血,你龍添翼這麼一鬧,顯得藍軍不堪一擊,使得藍軍顏面掃地,你讓基地的首長怎麼辦?其實按照隋政委的想法,紅軍就是勝了,那也要是險勝,而不能是大勝,只有這樣,才是講政治顧大局的表現。
其實隋政委的內心,還有更深層次的顧慮,那就是藍軍總指揮高大全一直就是基地原政委的紅人,是原政委重點培養的人才,也是基地向全軍推廣的典範。高大全,將門虎子,博士學位,國外深造,年富力強,這一切的一切,是多麼符合一個榜樣的標準啊!而讓龍添翼這麼一鬧,高大全簡直就是另一個趙括,空有紙上談兵之能,而無實干馭軍之才,這樣的干部被作為典範來推廣,豈不說明原政委的用人失察,豈不說明基地領導班子的選人失當?西方早有格言,「國王是永遠不會犯錯誤的。」犯錯誤的,只能是國王的下屬,以及為國王服務的人。
你不要小看隋政委的這一套對上理論,這可是他能夠做到政委這個位置上的根本保證。隋政委這個人,對上極為心細,無論什麼時候,他都能夠清楚地掌握領導現在在哪里,和什麼人在一起,在干什麼,
在想什麼,需要什麼。領導的需要就是隋政委的需要,領導的想法就是隋政委的想法。有時候領導還未想到,隋政委就替他先想到了。隋政委的觀點就是「不怕領導需要多,就怕領導沒需要。」
因為基地原政委很喜歡高大全,所以隋政委就要為高大全掙回顏面;因為藍軍是基地領導嘔心瀝血的結晶,所以隋政委就要痛批這個不知好歹的高大全,來維護藍軍的光輝形象。所有的這一切,既是做給以高大全為首的藍軍看,更是做給以原政委為首的基地黨委成員看。原政委現在的位置,就是隋仲仁下一步努力的目標。
「給我權力的,是黨和人民!」龍添翼義正言辭地說道︰「我早就向您和其他紅軍領導反映過,演習方案有重大缺陷!您和其他領導既然不認同我的觀點,那我就要讓大家都看個明白,到底島上的藍軍,是不是不堪一擊,到底紅軍的作戰思想,是不是淘汰落伍,到底我們的演習方案,是不是有重大缺陷?國家花了那麼多錢供養我們,不是為了訓練這種無用的戰法,不是為了擺空架子,更不是為了展現花拳繡腿。演習如果不能貼近實戰,還不如不演習!靠弄虛作假,靠嚇唬人,非但嚇不走強敵,反而葬送了自己。」
龍添翼的話,一下子把隋政委噎在了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隋政委看過龍添翼遞上的那份報告,報告里詳細地描述著演習方案的失誤之處,並提出了很多中肯的意見。龍添翼的很多觀點,連紅軍總指揮都贊不絕口,甚至引來了黨委成員的大討論。但原政委身為黨委書記,不能不把握大方向,不能不替上級黨組織考慮。那演習方案,是任副司令組織人員,辛辛苦苦擬定的,是基地司令政委點頭同意並拿到黨委會上討論通過了的。怎麼,你一個師級黨委,就敢推翻上級黨委的決議了?隋仲仁,你還想不想往上爬,還想不想邁入將軍的行列?所以隋政委發揮了主官的一票否決權,發揮了黨委書記主持會議的權力,將龍添翼的報告生生地給按捺了下去,根本就沒向上級匯報。
其實隋仲仁的苦衷,很多的為官者都存在。你既然要在這個圈子里生存,那你就必須服從這個圈子里所有的規則與潛規則。你既然要往上爬,你就不得不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一些違心的事,你就不得不以主官的意志為意志,以上級的意志為意志,以首長的意志為意志。身在官場,你不得不將自己的真面目隱藏起來,帶著面具生存;身在官場,你不得不扮演好你自己的角色,按照角色的需要來表演。你讓大家不考慮位置而只考慮責任,可能嗎?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啊!
說實話,能看出演習方案里有缺陷的人,難道就只有一個龍添翼嗎?那演習方案中有關政治工作的部分,明顯禁錮了政治工作的靈活性,使得宣傳工作無法見縫插針,使得思想工作流于形式,這一切,當然無法逃過隋政委的眼楮。但懂得裝傻的隋政委,會吐露一個字嗎?組織是虛的,也是實的。實起來,能讓你的骨頭都疼。
「演習方案到底有沒有缺陷,自有領導來把關。你一個下層軍官,只管服從就可以了。底下的人,看到的,永遠是一個點;而領導看到的,才是一個面。怎麼,你覺得你比領導還英明?……」隋政委話里有話,暗示著龍添翼要知道好歹。如果你一個小營長都可以對演習方案指手畫腳的話,那演習方案的權威何在?如果你一個小營長都可以推翻軍級單位制定的演習方案的話,那大機關人員的面子何在?
隋仲仁想起了《曹劌論戰》里面的那句話,「肉食者鄙,未有遠謀。」謀劃作戰本是肉食者的事情,但曹劌堅持認為肉食者鄙,從而他一個草食者主導了整場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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