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周氏的脾氣,但是對于周氏竟然會做到這個程度-守信還是大吃一驚,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這話還能是我編出來的,我啥時候編排過誰?」張氏立刻就道。
周氏和張氏兩個人之間,連守信自然是相信張氏,這個沒有任何疑問。
「不,不是,我不是信不過你。我是…•••」連守信氣恨恨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是想不到啊,這真是……這就不是••••••」
連守信想說這就不是人能辦的事,但是話到了嘴邊,他還是咽了回去。
說起來,周氏的種種惡行之下,最痛苦的人,莫過于是連守信。起碼,在他們分家出來另過之後,一直就是這樣的情形。
周氏和連守信是親母子,連守信對周氏感情深厚。正是因為感情深,所以受傷才會更重。而即便受了傷,他還要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連正常的情緒發泄都不能。那是生生的一口血又一口血地悶在嗓子眼,不能往外吐,得往肚子里咽。
比起連守信,無論是張氏也好,還是連蔓兒這幾個孩子也好•她們對周氏本來就沒什麼期待,受了委屈,可以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而她們的傾訴對象之一,就是連守信。
周氏拿捏不住,或者對張氏、連蔓兒她們有了不滿,就會更加拿捏連守信,將連守信當做出氣筒。而張氏和幾個孩子受了周氏的委屈,也要跟連守信訴苦。
所謂的夾板氣,就是如此。
連守信的好運在于,張氏和幾個孩子們雖然向他訴苦,但比較起來,卻算得上是相當的溫和,她們從來沒逼著連守信去做過什麼事。
「爹,你別著急,也別生氣。」連蔓兒看了一眼連守信•就故意道,「你看,我娘和我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嗎?以後就算再有這樣那樣的事,那我們也不一定真會出事。爹•這個事情,你真不用放在心上。我女乃她,那肯定不是出于壞心。」
連守信張口結舌。
「我女乃她肯定是一時糊涂,她心里可心疼我們了。我娘和我們命大,能挺過去一回算一回。」連蔓兒又淡淡地道。
這是別人可能會勸慰連守信的話,甚至是連守信很可能會自我麻醉,並進而哄勸張氏她們的話。連蔓兒想的很明白•這些話,與其讓別人來說,那還不如她來說。
只是,這些話,從連蔓兒的嘴里說出來,連守信听了之後,實在是心里不是滋味。
「我找她去,我找她問問她去!」連守信騰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走。
這是要找周氏去算賬,問個明白。
張氏一見連守信發火,就忙要攔著。連蔓兒也站起身•靈巧地將身子擋在張氏身前,就看著連守信大步出門去了。
「你爹這••••••真是去找老太太要個說法去了?」張氏被連蘭兒攔住,只能透過琉璃窗看著連守信消息的背影,「這、這要打起來咋辦,你爹這輩子都沒和人拌過嘴。」
張氏憂心忡忡。
「姐,咱去給咱爹幫忙?」小七就對連蔓兒道。
「都著啥急啊?」連蔓兒切了一聲,「咱爹從這院子里出去了,就一定是往老宅去?」
娘兒幾個就听出些意思來,都看著連蔓兒。
「咱嘎點啥的,咱爹這也就是一股氣•他能走出咱這大門口就不錯了。」連蔓兒笑道。
嘎點啥的,是遼東府民間的土語,意思相當于打賭,賭點啥的。
沒人跟連蔓兒賭,因為她們都知道,連蔓兒肯定會贏。娘兒幾個坐在那•都有一會沒有說話,腦海里卻都浮現出連守信無奈地蹲在某個角落,進退不得的畫面。
張氏撲哧一聲先笑了,連蔓兒、小七和連枝兒跟著也都笑出了聲。
「哎,」張氏長嘆,「你爹啊,是個好人。」
連守信脾氣好,對妻兒說話辦事,都是有商有量的。
連守信還勤快能干,不挑吃穿。連守信身上沒有沾染任何惡習,言談舉止沒有一般莊稼漢的粗鄙,而更像一個書生。連守信還愛干淨,幾乎不用張氏照料,就能將自己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另外,連守信還是個正派的男人。
客觀地說,連守信這個男人的優點很多,當然,他的缺點也相當的明顯。他不能選擇他的爹娘或者兄弟姐妹,但是他可以選擇對待這些人的方式。
有一群極品的親戚,連守信搞不定這些人,而且也沒能夠有效地保護自己的妻兒不被戕害。
張氏是個知足的人。她看重連守信的這些好處,對于其他方面就給予了極大的寬容。
「他心里也不好受,那些事,咱要是瞞瞞就好了。」張氏輕聲地道。
「娘,」連蔓兒有些無奈,「這是咱們想瞞就能瞞得住的嗎?我爹這回來了,就不和老宅的人見面了?這一見面,還有設麼事不知道。咱們想瞞,人家那邊可不想瞞。」
這幾天,連蔓兒她們都沒有再往老宅去,只是听說,周氏還「病」著。
「我女乃的病,肯定就是在等我爹。」連蔓兒對張氏道。
周氏在她們這吃了虧,老宅沒人給她做主,周氏肯定會找連守信。這個「病」,就增添了她的籌碼。周氏肯定會讓連守信給她出氣,至少要離間連守信和張氏她們的關系。周氏的病是否會好,好的快慢,都取決于連守信。
「你爹是怕老太太,可他不糊涂,事情黑白他還清楚。」張氏對連守信還是有些信的。
這一點,連蔓兒也相信。連蔓兒相信的不是連守信的判斷力,而是周氏實在早就信用破產了。只是,一家人之間的事情,並不是只有黑白。甚至這個世界上的事,也不是那麼黑白分明的。
「娘,你也別淨心疼我爹。」連蔓兒一句話就挑l破了張氏的心思。「這些事,咱不說說,我爹能知道咱受了多少苦,怎麼擔驚受怕的嗎?咱要不說,過後,老爺子再說啥沒壞心、事情他給攔下來了啥的,我爹就又讓人給糊弄過去了。」
連守信是張氏的丈夫,她們的父親。作為一家的頂梁柱,他有責任保護妻兒不被任何人傷害。連蔓兒相信,如果想要對她們不利的是外人,根本就不用她多說,連守信就能立刻帶人過去找人算賬。但是,對方是周氏,這就不一樣了。
不管都發生過什麼,遇到事情,連守信潛意識里的,首先就是否認周氏存心做惡。連守信知道周氏性情不好,不待見張氏和他們的兒女。但是,要說周氏存心要害死張氏和他們的兒女,連守信本能的不願意相信。
無意為之、年老糊涂,簡直成了周氏的保命金牌。
連蔓兒並沒有想通過她們的訴說,就能讓連守信去找周氏算賬。連蔓兒只是想,將連守信和她們拉的更近一些,讓連守信更加深切地體會妻兒所受的委屈和危難。
而這些,會有力地幫助連守信,讓他不至于那麼輕易地就再被糊弄和拿捏。
等娘兒幾個張羅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連守信溜溜達達、蔫頭耷腦地回來了。進了屋,連守信沒敢就上桌,而是小心地打量妻兒的臉色。
「還站著干啥,上桌吃飯吧,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張氏就道。
「爹,你坐這。」小七給連守信騰了個位置出來。
「哎。」連守信腦門子上的烏雲立刻就散了,歡天喜地地上炕吃飯。
沒人問起連守信去了哪里,連守信也沒說,只是格外殷勤地給妻兒們夾菜,又刻意說起在西邊遭遇到的艱難,顯然是為了博取同情。
吃過了飯,一家人又圍坐喝茶、吃水果。
「爹,你買了那老些皮子和氈子,打算干啥?」連蔓兒就問。
「咱自家用,入冬的時候,咱一人再做一件大襖。」連守信就道。
「爹,那你另外包起來那幾塊,是干啥的?」連蔓兒又問。
連守信端著茶杯的手就頓了頓。
「沒啥,都一樣的。」連守信道。
「哦,我還以為是另外給誰預備的。」連蔓兒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
「就咱家這幾口人,還給誰,不襯。」連守信道,後面的幾個字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用力不小,聲音卻輕。「要做啥,你跟你娘你們自己商量。要想給人,你們商量著定就行。」
「嗯。」連蔓兒笑著點頭應了。
在這次去西邊辦事臨走的時候,連守信其實曾經說過,說是西邊的皮子好,而且價格更低,要買一些回來,還提了一句,說是要給周氏買兩塊。
考慮到連守信剛回來,肯定勞乏,大家都沒有久坐,很早就散了,各自回房歇息。
連守信每次出門回來,都會往老宅去一趟,看看連老爺子和周氏。不過這一次,直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吃過了早飯,連守信也沒提起要往老宅去,倒是和平常一樣,樂呵呵地親自送了小七去念園。
傍晚,連葉兒就急匆匆地跑了來。
「…•••听說四叔回來了,我女乃鬮騰那,說她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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