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後,矮小破舊的民宅汗漬氣息濃郁,令人作嘔。牆壁斑駁月兌落,窗欞上玻璃破碎,用硬板頂上,擋住風雨。倒是碎花青蔥窗簾頗為喜人,雖然陳舊,卻干淨,用陽光曬過草地的清香。
竹籬院牆上爬滿喇叭花,清晨艷紅花瓣被陽光洗禮,變成妖嬈紫色飄在青籮枝頭。紫海飄香,觸目炫燦。
這是一間漁民的小宅,平日里鮮有人住,只是偶爾遇上風雨趕不上回去,再會在此落腳。四周數十棵粗大古老的海岸紅杉樹,陽光透過虯枝斑駁灑下。青鳥剪尾裁開驕陽,落在窗前。
慕容畫樓不時輕手輕腳走到窗前,撩起一絲空隙,向外面望去。她的眼眸雪亮,如刀刃般鋒利尖銳。李方景再次醒來的時候,便瞧見她縴細皓腕輕輕放下青蔥碎花窗簾,站在那里愣神。
絳紫色旗袍已經干了,卻破殘了數處,堪堪蔽體。青絲糾纏在一起,凌亂伏在耳後,她雪白肌膚更加雪亮照人。
她站在那里,好似外面有輕微響動,立馬全身繃緊,又偷偷將窗簾掀起一角,洞察四方。
不過是一只飛鳥滑過天際,引得遠處樹枝簌簌。
「……畫樓?」李方景聲音低沉,沙啞得像是從荒古傳來,她的名字挑在他的舌尖,卻異常的溫軟。
慕容畫樓一頓,目光收斂,羽睫覆蓋下眸子轉為平靜,才幽幽將身子轉過來。屋子里陰暗炎熱,他的臉色卻蒼白滲人。燥熱中,他面上一層虛汗,眼珠深邃,好似深谷寒潭。
「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慕容畫樓款款坐在他的床邊,替他拭去汗水,神色恬淡。身上的破敗繁復錦繡旗袍,映照她冰雪般嬌顏。李方景感覺清風拂面,沁涼冰雪流入軀體,減去了一份燥熱。
凌晨趕到別苑,卻遭遇伏擊。
開門之際不曾留意,便被對方有機可趁,李方景將慕容畫樓護住,他大腿、右胸中槍。他以為定要死在那數十名手執長槍、訓練有素的死士手里,卻瞧見慕容畫樓凝雪皓腕微抬,手臂極其迅速劃了一個圈。
半分鐘後,一排人全部倒下。李方景畢業軍官學校,見過教員里有狙擊高手,同學里有狙擊奇才,卻從未遇著一人速度如此快,如此精準。
用的,依舊是她打破油輪鐵板的那把怪異手槍。
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將他撕碎,李方景恍惚能听到鮮血涌出身體的聲音,眼前迷茫模糊,卻觸到她冰涼指尖……
後來的一切,他都沒有清晰的印象。好似她揚手將一枚清香藥丸放入他的口中,身體的疼痛瞬間淡了,她的眉眼也消失了,白茫茫中,他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
再醒來,便是這樣一幕光景。
「有點口干……」李方景虛軟無力,原本便消瘦臉頰,因失血憔悴更加慘白。
水缸里有些淡水,年歲已久也許不能飲用,慕容畫樓投入一粒藥丸攪拌數下,才從破舊木瓢舀起,捧到他的面前。
李方景就著她的手飲了一口,清冽里有微醺的醉人香氣。
半瓢清水下肚,他的眼眸才慢慢明亮了一分。
「……那處別苑是我私下里添置的,家中只有五姐知道,我跟她最好……」沉默半晌,李方景突然說道,目光微斂,「兜兜轉轉查了那麼多人,卻不知道內鬼原來是至親……」
慕容畫樓也不問,只是淡淡含笑听他說。
周時立是他的五姐夫,才干平庸,卻借助李家的聲勢,高居本省財政總長。偏偏他這樣不安分,暗中勾結吳系勢力,出賣岳家。殊不知吳系從未將他看中,只要李家一倒,李家的生意暴露出來,他周時立也是死路一條。
天理難容。
五姐一向鬼機靈,這次助夫做出這等忤逆之事,李方景心中隱隱測痛,眉尖蹙起,便有清涼玉指卻覆蓋在他手背之上。她聲音軟糯︰「你傷勢未愈,別想太多……此處大致能躲藏一兩日,等你明日好轉幾分,咱們再尋出路。就算堯舜在世,亦有看人不準之時。」
心底觸動,她的眉眼越發撩人,李方景反手將她素手攥住,緊緊包裹在自己掌心。
慕容畫樓一愕,漆睫低垂須臾,抬眸沖他微笑。
「怨我」他低聲道,眼楮卻溫柔帶笑,越發幽深,深邃寒潭里,她綽約身影裊裊,「我不該拖上你,讓你跟著受這般無妄之災……」
「不怨誰」慕容畫樓含笑,一泓眼眸漣漪微起,嬌媚幻化出兩輪冰魄,素光照在他臉上,聲音酥軟了,「是我遇上了……」
遇上了,卻遲了。
她一整晚未睡,替他取出身體里的子彈,照拂周全,心中卻好似被鈍器割,疼痛緩緩,從未消弭。莫名地害怕,從未有過的擔心。自幼沒有友情、沒有親情、沒有愛情的她,不知道心中流淌是什麼情愫。
他卻揚眉笑了,依舊牽著她的手,不敢松開。
「累了就睡會……」見他神色倦態,慕容畫樓像哄孩子一樣低聲道。
著實累了,腦袋里嗡嗡的,他知道她不會睡,她會一直盯著窗外,直到安全為止。李方景醒來時瞧見她的模樣,她似乎很怕死亡。他想陪著她。
她是誰,那個瞬間突然不重要;她為何這樣一身本領,他亦不在乎。只願這抹艷色,能盛開在他的生命枝頭。
哪怕只是這一天
「你唱個歌給我听吧……」李方景低聲道,昏黃日光透過一絲縫隙,落在她的臉上,容顏更加風流奪目。心中繁花盛開,眼中觸目都是撩人春色,她的模樣從未有過這般動人。
「你想听什麼?」她倒也大方,雖然她唱腔不好。
「你會唱什麼?」他也隨意。
會唱的不多,喜歡的詞曲也就那麼幾首,拿得出手的,便是更加寥寥。沉吟一瞬,慕容畫樓朱唇微啟︰「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余如許?春縱在,與誰同?」
低低轉轉,唱的纏綿悱惻,就是這詞李方景不喜。
正要說什麼,卻見她神色一瞬繃緊,輕輕推開他的手,腳步不發一聲往窗欞靠近,周全籠罩戒備。
半分鐘後,李方景也听到了腳步聲。
「呵……是李副官」她看清了外面的人,聲音微揚,壓在胸口的巨石終于歇下。
轉眸時,卻瞧見他神色微微迷茫。
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李方景微微閉目,她的聲音猶在耳畔縈繞,卻不成想,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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