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如煉,慕容畫樓淡淡側顏掩在銀輝里,神色平淡如水,思緒卻飄渺回旋,似海風撩起的流蘇穗子,款擺搖曳。
剛剛從餐廳下樓的時候,她跟白雲靈走在前面,听到身後的雲媛低聲跟用日語白雲歸調笑︰「……溫柔嫻靜,清秀可人,正是督軍愛的那種風情呢……」
「她還是個孩子」白雲歸哭笑不得,「倘若我是老式男子,遵父母之命年少娶親,如今女兒跟她一般大了……再說,她懂什麼……」
他們倆都說一口流利日語。
听到白雲歸那口氣,慕容畫樓矜衿歡喜,前一日隱隱擔憂都消弭無蹤。
她既不想被白雲歸休棄,遠離如今悠閑奢華的生活;也不想被他好奇,探視身軀之內的另一個靈魂。他小瞧她,她才能自由快逸,享受自己青春繁花綻放的年華。
伏在甲板的欄桿上,慕容畫樓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空氣里,紫色鳶尾花清甜芬香混合海水清爽氣息,酥酥撩撥,輕啄她的肌膚,人也精神了不少。
「夫人,頭還疼嗎?」。李爭鴻立在一旁護她,低聲問道。月華下的她鬢絲微亂,錦衣翩翩,孑然獨立亦自成優雅風骨。剛剛她說喝多了酒,頭有些疼了,李爭鴻才陪她出來吹風。
「好些了。」慕容畫樓回眸,「咱們等會兒再回去吧。我不會跳舞,在那里頗不自在……」
不知是銀霜亂了他的心頭,還是海水媚了她的眸子,李爭鴻覺得她此刻難得的嬌嫵。剛剛好似美玉蒙塵,如今才放出華澤。「那夫人你冷不冷?屬下叫人給你拿件衣衫,別被海風吹了……」
慕容畫樓撲哧笑起來︰「傻子,這都什麼季節了……」
一句傻子,好似心愛女子的嬌嗔,李爭鴻心頭一凜。回神時,才覺得自己褻瀆了她,心尖被絲線纏繞,越發勒緊,血痕累累。
他不好意思咧嘴笑。
輕風縷縷,身後有腳步聲,緩慢滑過。
慕容畫樓聞到了紫羅蘭的芳香,跟餐廳時白雲歸身上的味道相仿,不免轉頤去瞧。
是一年輕女子,猩紅絲綢旗袍被風吹得微揚,曼妙身軀如水紋般蕩漾。頭上戴著軟呢罩黑色面網的低檐帽子,看不清面目。那絲網上墜了一顆血色寶石,跟她烈烈紅唇相映,妖嬈嬌媚。
她伏在離慕容畫樓不遠處的欄桿,玉白素手拿出煙盒,青灰色香煙夾在紫色指尖,卻忘記了帶洋火。
那女子閑閑側臉,便瞧見了慕容畫樓身後的李爭鴻。黑色面網後幽深眸子轉了轉,她舉步過來,問道︰「有火嗎?」。
聲音清冽慵懶,與她指尖的香煙一般頹靡。
李爭鴻雖然不抽煙,卻帶著火,這是跟在白雲歸身邊多年的習慣。見她這樣瞧著自己,李爭鴻很不自在,上前給她點燃。
點點星火,裊裊輕煙從她艷紅唇瓣逸出,氤氳出灼灼的譎瀲。
李爭鴻不喜這等風塵女子,又怕慕容畫樓被煙氣嗆著,便道︰「夫人,我們回去吧……」
那女子听到夫人二字,上下打量慕容畫樓一眼。雖然看不清她的情緒,卻也覺得她目光孤傲放肆,對慕容畫樓很不敬重。
李爭鴻心里微惱。
「紫羅蘭的香水很好聞……」慕容畫樓突然道。這女子手上雖然素白,卻能瞧見三兩條淡微傷痕;手臂縴細潔白,抬起的時候異常結實。
這女子是受過訓練的。
她還跟白雲歸相識。
「多謝。」那女子噴出輕霧,淡淡道。
正好回去舞廳,便迎面遇上了雲媛。駝色披肩相映雪膚,莊重里亦掩不住風情款款。
「夫人,陪我去補補妝可好?」雲媛瞧見慕容畫樓,笑語親切,不經意抬手拂過自己的鬢角。
慕容畫樓瞧著她發絲整齊,須臾才發覺是自己的鬢角被海風吹散了幾縷。淡淡微笑︰「好,我的妝也花了……」
洗手間旁邊的休息室,在甲板下面一層。沿著木板樓梯,李爭鴻走在前面,雲媛挽著慕容畫樓並肩稍後,後面跟著雲媛的近身侍從。
休息室在走廊盡頭。素白牆壁上,掛著法國油畫,濃墨重彩點綴走廊的單調。一路上有些小小房間,卻是緊鎖鐵門,上面寫著什麼雜物室之類,大約是閑人免進。
雲媛輕輕撩撥耳畔的鑽石耳釘,不著痕跡將它摘下,隨手丟了,就听到一聲輕微叮當響動。
「啊,我的耳墜子掉了……」雲媛失聲驚呼。
那耳墜子不徐不緩,滾入雜貨間的門縫底下。
慕容畫樓沒有抬眸瞧她,心中很覺得好奇︰這耳釘滾得也太有技巧了,好似故意丟過去的。
李爭鴻與雲媛的副官都過來幫忙尋找,卻見門縫間一點細致微光,怎麼都夠不著。
「你去找管事,讓他們開門,把耳墜子給姨太太找出來」李爭鴻對雲媛身邊的副官道。
那副官連忙轉身嘟嘟跑走了。
迎面過來一名男子,身著金色制服,是伯特倫號上的招待。見雲媛急了,便道︰「太太,需要幫忙嗎?」。
雲媛眼波一瀲,道︰「我的耳墜子掉在這里了,拿不出來……」
那人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開香檳的起子,緩緩跪在地上,那起子慢慢伸入門縫里,半晌卻都弄不出來。
去洗手間的人來人往,都在打量到底怎麼回事。
雲媛好似難堪,便道︰「不必了……等管事來開門吧」
那招待緩聲笑了︰「太太不知道,法國的管事可拖沓了,半晌都來不了。您等等,我這快夠到了……」他話音剛落,切割完美的大顆南非水鑽耳釘從門縫里緩緩拉出來。
雲媛松了一口氣。
那招待拿起耳釘,諂媚交到雲媛手里︰「太太,這樣的鑽石耳釘貴重極了,您得仔細……」
兩人手掌一接,慕容畫樓瞧見一抹異常。
雲媛接過耳釘,慎重將其包裹在掌心,貼在胸口道︰「總算找了回來……」
正常情況,應該拿在眼前瞧瞧是否有損壞的,那麼貴重的耳釘
雲媛卻藏在掌心里。
慕容畫樓便肯定了剛剛自己沒有瞧差。那招待雖然極快,她還是看見他將另外的一個小小東西順勢塞入雲媛手里。
李爭鴻給了那招待賞錢,他高興而去。
金色制服因為剛剛跪下時,後皺微起,左側腰間好似鼓起一塊。那里,很適合藏槍。
帶槍的招待?慕容畫樓心底好笑。
自始至終,雲媛都捏著手掌,一直到她進入洗手間
湊巧掉了耳釘,湊巧那個招待路過……
這姨太太……對白雲歸應該有所隱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