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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太太心疼模了模他的頭,溫柔道︰「媽不在這里,媽要回霖城去。你爹還在霖城,媽要是不在,初一十五,僕婦不記得給他上香。就算記得,日子久了也不盡心……姐姐和督軍照顧你,你要用心念書,出息了回霖城看媽」
慕容畫樓听著她含笑低語,再瞧她目光里纏綿著淡淡思念,便知她跟慕容老爺感情極好。
是留不住她的,慕容老爺葬在霖城,慕容太太這一生便注定會在霖城。愛情是最牢固的囚牢,而鎖在里面的人,甘之如飴。
慕容半岑豈會不知母親的用心良苦,雖眸子里浮起一層輕霧,還是乖巧點頭︰「半岑都听**,好好念書,做個有出息的人媽在霖城也要照顧自己,孩兒不能承歡膝下,實屬不孝……」
慕容太太已滿面淒容,泫然欲泣。
慕容畫樓怕他再說下去,慕容太太便要落淚了,忙接了話︰「半岑,男兒志在四方,父母在不遠游都是古語了……你將來出息,為家族增光,才是對母親最大的孝順」
慕容太太強忍不舍,聲音微哽︰「你姐姐這話不錯……你一定要爭氣」
慕容半岑重重點頭。
當天晚飯的時候,慕容太太便說,明日下午的火車回霖城。
眾人都一驚,紛紛極力挽留,可是她很堅決
慕容畫樓見勸不了,只得應了,叫管家明日清早就去定好火車票,買好禮品,然後派個年富力強的副官隨行。慕容太太忙道不用麻煩,自己佣人跟著,回去的路上暫時也很太平。
「媽,您也听我一回,好叫我和半岑都放心」慕容畫樓道。
半岑也點頭。
慕容太太這才勉強同意。
當晚母女倆一個被窩說悄悄話,慕容太太有些傷感,說這次回去,再見到他們兄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
「媽,半岑留在督軍這里,我興許過段日子也回霖城去。公婆都在霖城,督軍不能侍奉,我定是要回去盡孝的,到時您想見見我,還不是幾步路的功夫?」慕容畫樓笑著安慰她。
慕容太太在被子底下拉住她的手,急切道︰「畫樓,你可別犯傻你這個樣子,怎麼回霖城?從前你沒有見到督軍,白家人不好說你什麼,如今可是來俞州半年了,再肚子平平回去,流言蜚語還不有的你受?內宅婦人平日無事,就靠嚼舌根消遣度日呢你們家內眷又多……」
她對內宅女子的評價讓畫樓忍俊不禁,不過言辭里的意思卻也是畫樓所擔心的,一時間倒不知如何接話。
雲媛的背叛讓白雲歸心灰意冷,對女人少了一份熱情;她又是他老友的女兒,就算她不顧體面硬撲上去,只怕也無法得逞飯,反而毀了她這麼久的刻意表現。
他看她的眼眸,像在看個孩子一樣。
慕容太太以為觸及她的痛楚,又想到白雲歸一連四日歇在姨太太那里,語氣軟了︰「畫樓,你知道媽跟督軍從小就認識嗎?」。然後又將她小舅舅是白家族學的先生,她在白家族學念書,然後又跟白家族學的孩子在北平重逢的事情,告訴了慕容畫樓,還道,「督軍一直是家族孩子里最聰明的,不管是念書還是野外打鳥模蝦,誰都比不過他。他驕傲,心氣也高,你若是不肯邁步走向他,他絕對不會主動跟你示好,除非他覺得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值得他三顧茅廬。姨太太是妾,再貌美也只是個僕婦,生下的孩子亦是庶子,時代再變,這個變不了……你年紀小,佔了極大的好處,人又美麗聰明,只要稍微下點功夫,他也是願意你為他生下嫡子的……倘若有緣,動了他的心,這輩子你就有了保障。督軍就是這樣的性子,只要他對你好,就會一輩子對你好,哪怕你再對不起他,他都會照顧你……」
畫樓不太同意嫡庶之說,如今這個年代,真的不存在這種的等級間隔,再過十年二十年,就更加不存在。但是她相信最後一句話︰當初白雲歸早知雲媛身份,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給她機會。他一旦決定對誰好,便會一直好下去。
雲媛不肯要,直到伯特倫號那晚,白雲歸想要抓的,也是她的同黨,控制她不過是不想她受傷吧?
他狠起來,心如鐵石;但是他愛一個女人,會傾其所有……
「督軍回來了,你還是要溫柔和軟,千萬別因他歇在姨太太那里就跟他賭氣,听到沒有?媽不是嚇你,為這種事賭氣,吃虧的可是你自己你出去打听打听,像督軍這樣身份的,誰身邊沒有十幾房姨太太?就連咱們霖城的韓督軍,長得又矮又胖,還有七房呢督軍已經算好的……」慕容太太又跟她說起婦人之德——不妒。
畫樓溫婉笑了︰「媽,我懂了,您放心」
慕容太太又叮囑幾句,兩人才慢慢睡熟。
次日午後去車站送行,天氣難得晴朗,但是日光稀薄,很是清冷,畫樓凍得雙頤紅撲撲的。
慕容太太依舊穿了件天青色夾襖,圍著深紫色駝絨披肩,凍得微紅臉頰卻更加撩人嫵媚,她眸子瑩瑩,噙滿淚珠,沖他們姐弟揮手︰「回去吧,天寒地凍的……」
來時帶著的小丫鬟紫蘿扶著她上車,背影縴削,似一陣風能刮倒。
慕容半岑突然甩開慕容畫樓的手,沖上去拉住慕容太太︰「媽」眼珠滾滾落下。
慕容太太倉促轉身,臉頰早已淚水縱橫,緊緊抱著不及她高的慕容半岑。
畫樓一向覺得自己心狠,此刻卻眼眶酸脹得厲害,不經意間視線里一片迷蒙,她詫然。哪怕無感情,這具身體卻是與他們血肉相連,自然會感到心痛難忍。她拭了拭眼角,上前拉開他們,道︰「半岑,別哭了。媽也別哭,這里風大,別傷了眼楮……以後又不是永遠見不著,半岑別惹媽傷心。」
紫蘿拿帕子給慕容太太拭淚。
慕容太太抽噎,兩只手分別拉住他們姐弟︰「只要你們好好的,媽就好再過幾年,半岑學業有成,要回霖城去看媽」
慕容半岑哽咽點頭︰「媽,您一定要等我等我建功立業,我接您享福」
好不容易遏下去的淚光又泛起,慕容太太簌簌落淚,「媽等著,媽會等到那天的」
火車鳴笛,白色蒸霧婷婷裊裊升起,又被寒風吹散,了無痕跡。
軸輪打著鐵軌,轟隆隆遠去。慕容半岑一直立著,連火車聲音就听不見,才肯回頭。
那晚,他勉強吃了幾口飯,就躺下睡了。
小男生都特別戀母,畫樓想,過幾日就好了……
只是想起慕容太太臨走前那哀婉神色,她的心也是陣陣刺痛。才幾天的相處,同她居然有了這樣深厚的感情。
親情永遠都是最濃郁的感情,時間、距離都不能沖淡。
她也無甚睡意,想著那逼親弟去賭場看場子的慕容半承,她便覺得,慕容太太回去,處境堪憂。可她自身難保,這個社會的俗規又是出嫁女子不得插手娘家家事……
若不是白雲歸借錢給慕容半承開火柴廠,讓他欠下一個大人情,又加上白家在霖城地位顯赫,白雲歸又手握重權,否則慕容半岑的撫養權,亦不能這般輕易討來。
可是慕容太太的事情,就不那麼容易解決。關鍵是她自己不想離開慕容家的老宅。慕容老爺死在那里,葬在那里,慕容太太的靈魂,都陪葬在那里
半夜時分,突然起了大風,半山腰的官邸前風勢更烈。虯枝嗚咽著咆哮著,似猛獸四伏,窗欞被推得咯咯作響。
月初的夜空 黑,伸手不見五指,一聲重響擊打在窗外陽台。慕容畫樓趴在玻璃上去瞧,依稀是被風折斷的樹枝,越過乳白色欄桿,掉在陽台邊緣,搖搖欲墜。
倏然,幾道明亮車燈劃破窒息夜色。
樓下佣人急忙開門,拉了走廊電燈。
借著燈光,可以看清是白雲歸的座駕。
這樣寒苦的天氣,又是如此深的夜,怎麼突然回來了?她敏銳感覺出了事,披了間夾棉睡衣,汲著鞋匆匆下樓。
一樓樓梯蜿蜒處,與飛步上樓的白雲歸狹路相逢。
慕容畫樓駐足,點漆眸子若蟄伏在暗動的貓,陰冷犀亮目光落在白雲歸的臂彎處︰他手里抱著一個女子,素淡衣裙被血染透,濃郁黑發泅開,掩住了半邊臉,畫樓亦能認出那微抿的唇瓣透出來的絕色。
是雲媛
白雲歸抬眸,慌亂眼神微斂,聲音僵硬︰「夫人借過」
畫樓側身,他匆忙上樓,攜過一陣寒風。身後跟著數名副官,亦步履匆匆。
她微怔剎那,干脆去西邊餐廳,叫佣人煮了杯熱可可。
熱可可沒有送上來,樓梯處又是一陣猛響,白雲歸沖向電話,手指微僵卻急迫撥著碼號︰「……怎麼還沒有到?平日里養著他們,都是吃干飯的……再過五分鐘沒有到,軍法從事」
電話重重砸回去,他蹭蹭上樓,皮鞋踐踏樓梯咯吱作響。
慕容畫樓挑了挑眉。
她一杯熱可可沒有喝完,便有數名軍醫趕來。
她暗自搖頭,轉身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