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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起,與白雲歸一同下樓。
周副官就匆匆進來,低聲跟白雲歸耳語。
白雲歸頓時變了臉,冷哼一聲︰「告訴她,不見」
周副官有些為難,又低聲道︰「督軍,韓夫人說您不見她,她不走……」
畫樓坐在白雲歸身邊,這句听得清楚。
她心中微愕,這韓家……到底跟白雲歸什麼關系?
她試探地問了一句︰「督軍,韓夫人找您,您如果不方便,要不要我替您見見她?」
白雲歸眉頭依舊蹙著,沉聲道︰「不用」然後又吩咐周副官,「你去告訴她,這些規矩是當初白紙黑字定下的,不是兒戲,斷乎沒有為她一家改變之理若是在如此胡攪蠻纏,我就不客氣了……這俞州,可是我白某人的地盤」
周副官應聲道是。
畫樓沒有再看白雲歸,埋頭吃飯。
可是韓家的事情,卻似扎在心尖的一根刺,讓她怎麼都放不下。只要一想到韓夫人的眼淚,白雲歸的盛怒,畫樓就覺得這事蹊蹺。
到底什麼事,她又毫無頭緒。
倘若韓夫人只是出現一次,她也就忘了。可是她三番兩次這般軟磨硬泡,讓畫樓不好奇也難。
九點鐘還差一刻鐘,吳四少女乃女乃就來了。
她今日穿了淡紫色粵繡牡丹花紋如意襟旗袍,腳上瞪著鹿皮短靴,青絲燙卷了,綰了一半,戴了枝步搖,細長銀色耳墜曳曳生輝,整個人似瑤池仙女般明媚動人。
圍著青色羊絨披肩,墜了大顆的紫色流蘇穗子,畫龍點楮般嫵媚。
這樣一身打扮,是海外歸國女郎的最愛,她學得有模有樣。
見到畫樓,言談間似姐妹般親切,不卑不亢。
她這般秉性,很快盧薇兒與白雲靈對她也有好感,拉著她的手問這短靴哪里弄來的,俞州的百貨公司,可沒有這樣的好貨
吳夏采嫵看了看白雲靈與盧薇兒的腳,含笑道︰「我的腳跟盧小姐的腳一般大,我換給你這短靴是從山東帶過來的,俞州只怕暫時沒有……」
盧薇兒忙擺手︰「四少女乃女乃,我說笑呢……」
吳夏采嫵卻挽了她的胳膊,拉著她去隔壁的會客廳換鞋,還道︰「一雙靴而已,值什麼?難得遇著懂得欣賞的人。盧小姐要是真心過意不去,西貝百貨公司開春有上好的紫色和明黃色高跟鞋,賣得最翹,你買兩雙送給我。我最愛紫色與明黃色……幸好是新社會,要是皇帝那會兒,明黃色可輪不到我們穿……」
十分豪爽大氣,說話也如濺珠般響亮。
盧薇兒笑得不行︰「……你們山東人都會做生意?一雙靴子換我腳上的皮鞋,外帶兩雙春鞋……」
兩人已經進了會客廳,說了什麼听不清,卻能听到盧薇兒的笑聲。
出來的時候,盧薇兒已經穿了那雙短靴,驚呼不已︰「正合腳,就像是替我專門做的」
畫樓與白雲靈忍不住抿唇笑。
白雲靈覺得吳夏采嫵頭上那支古式玉簪花的步搖好看,可是想起她將鞋子盧薇兒,忍住沒有開口。
兩人乘車出門,還能看到立在高大纏枝鐵門外抹眼淚的韓夫人。周副官跟在她身邊,說著什麼,韓夫人身子搖搖欲墜。
吳夏采嫵在車里,透過玻璃窗看了一眼,好奇問︰「咦,韓夫人,她在這里做什麼?」
畫樓驚喜︰「你識得她?」
采嫵道︰「識得啊,我婆婆跟她有些往來……去年我公公六十大壽,只請了親近的人家,其中就有韓夫人……」
畫樓就趁機問起韓家的情況來。
采嫵想起韓夫人在白督軍官邸處哭啼,只怕跟白家有些淵源。白督軍不願意或者沒空告訴白夫人,白夫人才問她的,所以她亦不敢深談,只是道︰「具體是什麼親戚,婆婆也沒有說過……韓夫人不太愛走動,我也是去年見過她一次……但是那樣的家宴我婆婆能請了她,韓家老爺應該跟我公公差不多的官職吧?」
畫樓見她言辭間有些保留,大致是不願意在自己面前說旁人家的閑話,落個嘴碎的名聲,亦沒有再問。
去了趟教堂,然後畫樓就問她關系陪嫁的一些禮節來。
白雲靈年紀擺在那里,吳夏采嫵一下便能想到是她小姑子要出嫁,畫樓沒有直說,她亦不好多問,正要告訴她,畫樓就笑了︰「督軍說,過了年就要替靈兒的婚事打算,先準備好嫁妝,有備無患。」
吳夏采嫵微震,她居然告訴自己了?
這般親昵
采嫵神色間也透出幾分坦誠,告訴畫樓的時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去了珠寶行,畫樓左瞧瞧右看看,十分挑剔。俞州的珠寶行逛遍了,亦沒有看到合適的。
采嫵便道︰「俞州大致沒有好的珠寶了……我听我二嫂說,極好的珠寶,都是泰國運過來,托在香港賣……夫人要是真的看不中,不如叫督軍派人去香港弄些過來?」
畫樓便想起伯特倫號那晚,那個香港富商潘公紹,他們家好似就是做珠寶生意的。但是那個人,應該是白雲歸的密探。
那晚,他失去了雲媛……
白雲歸可能不是很喜歡談及香港珠寶這個話題吧?
畫樓莞爾︰「怪麻煩的。矮子里選將軍,我多看幾日,定能選出好的來……」
兩個女人逛街,說不完的話題。
不知不覺中,跟在畫樓身邊的易副官便道︰「夫人,中午了……」
提醒她該吃飯了。
不知道為何,瞧著易副官,畫樓便想起了李爭鴻。那日早晨,他用大衣護住她,將她送到一個僻靜的小巷……
可能是李副官剛走,畫樓有些傷感。
但是情緒控制很好,感傷一瞬而過。畫樓對挽著自己胳膊的吳夏采嫵道︰「采嫵,我們去吃飯吧?你可有很好的館子介紹?」
吳夏采嫵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溫軟婉轉,十分好听,不禁有些感動,忙道︰「夫人,海灘那邊,有家俄國菜館,味道十分正宗」
畫樓就道︰「山東人坦誠?我都叫你采嫵了,你卻叫我夫人……都是新社會了,哪里還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尊卑之說?我可是頂喜歡你的性子,當你是朋友……」
「是我失儀了,畫樓」吳夏采嫵冰雪聰慧,一點便透,急忙道。
那家俄國餐館,裝修很是講究,畫樓瞧著那濃郁富麗,微微蹙眉。心想俄國人怎麼把京城的裝修搬到南方來了?
剛剛坐定,便瞧著對面一個年輕小姐不住打量著她們二人。
那小姐穿著藕荷色湘繡連理枝紋旗袍,燙卷青絲高束漂亮利落的馬尾,臉頰小巧精致,有著南方女子的婉約美。那眸子卻有些凶悍,平添了一份煞氣,身邊站著三名高大男子和一個清瘦身影……
畫樓瞧了一眼,忍不住又瞧了一眼,那個清瘦身影,穿著淺灰色呢絨條紋西服,眉眼斯文,笑容既不倨傲亦不謙卑,平淡如水。已經是成年男子的身高,卻因為瘦,還是孩子模樣……
是章子莫
那女子打量畫樓的時候,理所當然;被畫樓一打量,她竟然大怒︰「看什麼看?去,把她眼珠子給我挖出來……」
她聲音清脆尖銳,整個餐廳聲音都被她吸引。
章子莫也瞧見了畫樓︰她今日穿著湖藍色蜀繡羽翼紋旗袍,披著雪色長流蘇披肩,高髻下,眸子清澈動人,微揚的下巴有份凜然之氣,緊抿的唇瓣預示她的不悅。
他認出了這位貴人。
忙低頭跟那位潑辣大小姐說了句什麼,那小姐頓時止了怒氣。
章子莫走過來,明明稚女敕的臉上卻帶著穩重笑意,跟畫樓道︰「太太,您還識得我嗎?我是賣梨的小六子,您上次慷慨救了我一命,還給了我些許鈔票……」
畫樓莞爾,她怎會忘記?「當然記得,我說過你很像我弟弟嘛」
章子莫一臉與有榮焉︰「太太抬舉我,小六子低賤,哪里配得上您的弟弟?我現在在季府做事,平常跟著大小姐出門……太太,等我攢足了錢,定會還您我現在不賭了……」
畫樓迅速便判斷,這孩子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他每句話里,都在表露自己已經在努力上進,希望得到畫樓的好感……
若是普通人家的太太,他的精明世故,何至于如此巴結?
他想巴結她,她亦想結交他
他說自己在季府做事……那麼潑辣的大小姐,會不會就是海鹽幫的龍頭季凌龍的獨女季落夕?
那麼章子莫已經進入海鹽幫了?海鹽幫將是他縱橫黑幫的跳板吧?
畫樓心中輕笑,他的命運,正沿著歷史的腳步在前進。
想到這些,她便笑了︰「戲文里都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小六子用雙手掙飯吃,哪里低賤?我就是覺得你合我的眼緣,心中當你是弟弟。你若是瞧得起我,便不要再提還錢之事了」
章子莫驚愕于胸,這太太到底看中了他這個小混混哪一點?難道真的是合眼緣這麼奇妙的事情?
章子莫膽子大,亦不顧了,忙道︰「姐姐,那小六子謝謝您」
一聲姐姐,畫樓笑逐顏開。那麼一點錢,加上白督軍夫人的名頭,讓歷史上叱 一時的人物,叫她一聲姐姐
「小六子,走了」那邊,那大小姐已經放了筷子,語氣不善道。
章子莫忙跟畫樓道︰「姐姐,您要是有事尋我,就派個佣人去季府的後門找我……」
然後便跟著那大小姐走了。
不知為何,那小姐突然轉過來,直直想走畫樓這邊,指著畫樓道︰「你這婦人,穿衣打扮不錯,有空來我府上坐坐,替我挑挑衣裳,我且不虧待你」
吳夏采嫵突然禁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