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一一對紅吃肉
急中智免挨斗諒解
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發展,使雉水縣的人由一派分兩派,由文斗變武斗,不久,又由勢不兩立發展到革命大聯合,雙方的造反派都進入了學習班,由軍代表帶領他們學習中央文革領導的講話,狠批資產階級的無政府主義,狠批資產階級派性……造反的雙方都要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都要斗私批修,都要緊密地團結在以**為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周圍,高舉**思想的偉大旗幟,實現革命的大聯合。
那時節,雉水縣流行著一個時髦的詞匯,叫做定位。所謂定位,就是你在參加造反之前,是革命干部的就把各自的行政位置定下來,職務給你宣布以下,你就可以象文革前一樣又當你的官了。如果你是職工,就把你的工作崗位定下來,也好進行正常的工作。軍代表說︰「不能老這麼鬧。抓革命,固然重要,但還要促生產呀,革命造反派也不是鋼鑄鐵打的,不食人間煙火,也是要吃飯的呀。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促生產更是抓革命。」
汪有志在文化大革命中參加的是「屁」派。與他對立的那一派是「極」派。所謂「屁」派「極」派也是有典故的。原來,雉水縣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把縣委書記吳中揪出來了,到處貼的都是「打倒黨內走資派吳中!」可是,過了不久,一個叫做「雉水縣革命造反總指揮部」的造反組織,在雉水縣人武部的支持下,于4月16日奪了縣委的權,支持吳中站起來,把吳中作為革命干部吸收進了雉水縣革命委員會。可是,這個革命委員會一成立,便立即宣布「革命造反聯合委員會」為反革命組織。這樣以來,雉水縣兩派斗爭就激烈起來了。支持奪權斗爭的造反派高呼口號︰「4、16」奪權好極了!反對派就高呼口號進行針鋒相對︰「4、16奪權好個屁!」這樣,兩派的原來的名稱就省略了,簡稱為「極」派和「屁」派。汪有志之所以參加屁派,原因不說自明,也就是他與小白鵝的事加上蕃茄的事,吃了吳中不少虧。文革一開始,汪有志就參加了革命聯合委員會,與反對吳中的造反派的戰友們想將吳中定為混進黨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將他打倒。而極派呢,則認為吳中是革命干部,應當樹起來。後來,解放軍派部隊介入了,兩派在軍代表的領導下又進了一個學習班,批判無政府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這樣汪有志就進了學習班來消除他們的派性。
報到那天,汪有志背著背包來到雉水縣**思想學習班。
報到處發給他一套學習材料和一把鑰匙,鑰匙圈是拴著一個號︰13號。于是汪有志就順著學員宿舍來找他的的13號房間。
13號房在學員樓外的一排小平房內,小平房房間只有十來平方,只能擺下兩個床鋪。汪有志一進屋,發現巳經有一位學員進來了,此時他正在整理著他的床鋪。見有人進來,那位學員一抬頭,二人都吃了一驚。原來,那位先到的學員不是別人,正是丁建。丁建現在還是劇團里的演員,因那次小白鵝的事,他與汪有志已成為仇敵了。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丁建又參加了「極」派,二人真算是仇上加仇。汪有志見此種狀況出現,便尷尬地一笑,說︰「對不起,我走錯門了。」丁建也說︰「你是走錯門了,你怎麼會在這個屋里?你應該和小白鵝一個屋才對。」
面對丁建的挑釁,汪有志不作理睬。他忙折回頭,回到報到處,要求換個房間。
報到的軍代表說︰「你是想月兌離**的革命路線,是嗎?告訴你,你們住的房間是按兩派花名冊進行安排的,專門是一對一地安排。你們不是整日里要打派仗嗎?現在就在這里打好了。我們要的是團結,要的是回到**革命路線上來的好同志,可不要那些執迷不悟、屢教不改的派性十足的死硬分子。你和你房間的丁建,過去是死對頭,現在要跳進一個戰壕,共同向資產階級派性作斗爭,不光要住在一個屋,還要一幫一,一對紅,結成革命的對子呢。」
這麼一說,汪有志是沒有撤了。硬著頭皮,和丁建住在了一起。
開始,二人都互不理睬,可軍代表有的是辦法。
在作過動員報告後,開始人人上台表態。表態的內容包括這樣幾個方面︰一是要說這個學習班辦得就是好,**思想偉大紅旗舉得就是高;二是要狠批資產階級派性,從自己身上找資產階級派性的流毒,把它從體內清除出去;三是要狠斗私字一閃念,把可惡的私字消滅在萌芽狀態。
表了態之後,接著就要見行動。汪有志與丁建不是死對頭嗎?不是見面不講話嗎?不是一見面就哼鼻子瞪眼嗎?現在就讓你倆走上主席台,站在**像前,看看你們說的話真不真,你們對**他老人家的話听不听,對**他老人家的那顆心紅不紅,忠不忠。
汪有志與丁建同時上了主席台,都不而同地向偉大領袖**敬禮,然後各自介紹自己參加的革命派別,與對方的關系,自我批評自己的不是。
汪有志說︰「我與丁建的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丁建當初也愛上了小白鵝,如果我那時**思想學得好,主動把小白鵝讓給他,也就不會有今天了。我參加了屁派,他參加了極派,其實屁派極派都是革命派。」
丁建說︰「汪有志愛小白鵝,我也有私心想娶小白鵝。如果我那時**思想學得好,打消這個念頭,別去捉奸,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所有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在作怪。」
別管二人表的態中是否含沙射影,但都要在說完這些話後進行握手言和。在**他老人家面前,二人都裝作十分坦誠的樣子,抓住對方的雙手。丁建抓住汪有志的手說︰「汪有志,過去我私心太重,對不起你,你可要多包涵。」嘴里說著,手上卻使壞,擰得汪有志手脖抽筋。
汪有志也不示弱,在狠狠抓住丁建的手的同時,使勁挖他的手心︰「都是階級兄弟,都是階級兄弟,我的私字很多,今後請你多加幫助」
正營造著和諧的氣氛,軍代表和全場子的學員都在看著這對團結對子,卻听丁建高聲叫了起來︰「報告軍代表,汪有志他當著**的面對我耍流氓,竟然扣我的手心!」
汪有志也不示弱︰「報告軍代表,丁建他當著**的面在這里污蔑革命同志!」
全場的學員都哈哈大笑起來。
軍代表惱怒了,說了句「頑固不化」,然後就宣布散會,但卻留下了汪有志和丁建。
學習班的院子里有一個**石膏塑像,那是為學員們跳忠字舞用的。軍代表就將他倆領到**塑像前,播放起了「敬愛的**,我們心中的紅太陽」這個歌曲的音樂,讓他倆在那兒跳忠字舞。放一遍跳一遍,一共放了三十遍,跳得二人咕咚倒地,才說︰「好了,軍代表,我倆保證團結了,這一回對**他老人家是真忠了。」
那天,學習班食堂里加餐,蘿卜燴肉。在那個年代,肉是非常寶貴的,不光要花錢買,還要憑肉票,一個月每人也就一斤肉票,誰不想吃肉呢?不一會兒,學員們便二人一組,一幫一,一對紅,打菜的打菜,打飯的打飯。席地而蹲,象征性地念兩句**語錄,就開始大吃起來。
汪有志笑喜喜地對丁建說︰「咱今天吃飯要用**思想統帥吃的全過程,你同意不?」
在**思想學習班里,又是用**思想統帥吃飯的全過程,誰敢不同意呢?不同意就是反對**思想,就是反革命啊!丁建只好說︰「同意,同意,咋能不同意呢?」
「同意就好。」汪有志說,「咱這樣,吃一口菜得念一句**語錄,念對了就吃,念得不對就不吃,你說好不好?」
「好,好。」丁建想念就念,怕你不成?反正**語錄早就爛在肚子里了。
汪有志又說了聲好,就讓丁建先來。
丁建說這種先進的學習**思想的方法是你想出來的,還是你先來。
汪有志說好,那就我先來?于是,汪有志就一本經地朗頌著**的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然後又說︰「**還教導我們說,‘身體好,學習好,品德好。’」念完,就撿最大的一塊肉挾在了自個碗里。
「哎,汪有志,你怎麼能這樣呢?下定決心與你吃肉有什麼關系?你先把最大的一塊肉弄你碗里了?」
汪有志說︰「那當然了,我是在按**他老人家的指示辦事。我學習好,道德也好,就是身體不好。你看,我這里,可都是排骨?」說著,他撩開自己的下擺,指著給丁建看。「我想按**的教導去做,吃點肉補補,以保證自己的身體好,可是由于你的存在,使我下不了決心,因為太傷面子了,對于這一點如同萬難。這時候我就想起了**的教導,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吃肉的勝利,這樣以來,我就對吃肉的問題迎刃而解了。」
丁建說︰「你這是強詞奪理,照你這樣說我也有一句。」
「啥?你說?」
「**教導我們︰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念完,便一塊接一塊地挾肉,動作很是猛烈。
汪有志猛地按住了他的筷子︰「老丁,你錯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吃什麼飯?請你吃塊蘿卜趕快革命去吧。」說著,他撿幾塊蘿卜往丁建碗里一丟,就將菜碗放在自己跟前,獨獨享用那剩下的肉。
丁建哪里肯讓,二人便爭執起來。
一吵一鬧,驚動了軍代表。軍代表過來問︰「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吃飯還鬧分裂?」
汪有志忙笑著對軍代表說︰「不是,軍代表,俺倆正在利用吃飯的時間學習**思想哩。」
一說正在學習**思想,軍代表就很高興︰「噢,那好啊,怎麼利用吃飯時間來學習**思想啊!」
汪有志就扯著娘子腔,胡編亂造地說他們怎樣利用吃飯的時間互相談學習心得體會,由于學得深入,理解又不一樣,就爭執起來。
軍代表對他二人的行為很感興趣,說︰「嗯,好,講具體一點。」
汪有志便對丁建使了個眼色,丁建心領神會地說︰「剛才我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汪有志同志說我曲解了**的指示,我就跟他爭論了起來。」
汪有志接著說︰「他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我說不能把吃飯單純地看作吃飯,干革命怎能不吃飯呢?咱們是革命者又不是神仙。我們用小米加步槍打下了江山正說明了這一點。所以對**語錄不能斷章取義,應當通篇領會。**說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還說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的這段話就是說革命與吃飯那樣的動作是不一樣的,而是和打仗差不多的。」
丁建說︰「他這樣一說,我心里就明白了。怪不得人家說,**思想象太陽,照得俺心坎兒亮堂堂,果然不假。」
「好好好,」軍代表很是激動,一連說了三個好,「明天咱們開學習心得交流會,就讓你倆作典型發言。」
學習心得交流會開得很成功,會場上革命口號不斷,其中還有向汪有志、丁建學習的口號。就這樣,汪有志和丁建成了學習班中的先進典型。
由于有了這個基礎,丁建就可以不再回到劇團里去了。因為他是革命造反派,是當然的革命接班人,況且他又是「極」派,保吳中的,吳中這次又被定為縣核心領導小組組長,他就是雉水縣權力的代表。前些日子,吳中就給丁建打過招呼,說只要有機會,就讓丁建挑個擔子,這樣,丁建就可以作為干部使用了。對于這一點,丁建十分感激汪有志,想想看,若不是汪有志急中生智,他怎麼會弄個先進典型呢?所以,他與汪有志的所有過節也就一筆勾消了。又到了加餐分肉的時候,丁建就主動挑肉往汪有志碗里放,弄得汪有志很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吳中找到丁建,問他願不願意搞體育工作,丁建連忙說願意,吳中就就笑笑走了。後來一打听,才知道體委要成立革委會,準備讓丁建擔任體委革委會副主任。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就約汪有志一塊到雉河岸邊散步。丁建心里激動,便沒有話找話,問汪有志︰「學習班快要結束了,你準備到那里去呀?」
汪有志說︰「往哪里去能是我說了算嗎?得靠核心領導小組說了算。」
「領導小組怕什麼?組長不就是吳中嗎?」丁建說。
汪有志停了下來,迎著月光看了看丁建,用審視的口氣問道︰「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
這一反問,丁建才忽然恍然大悟道,「噢,對不起,對不起,咱倆一好,我倒把你參加屁派的事給忘了。」
「豈止是參加屁派呢?關鍵問題是我還造過吳中的反,寫過他的大字報。當初他與陳書記過不去,我犯那點小錯誤,又加上蕃茄事件,他就借題發揮給我小鞋穿,害得我幾年沒工作。文革中我當然要報這一箭之仇,只可惜我們沒有打倒他再踏上一只腳,結果又讓他翻了身。現在學習班一結束,就由他來定位子,輪到我,還不是等著秋後算賬嗎?」汪有志深有觸地說。
丁建听汪有志說到這些事,也就不說話了。
「他媽的他吳中要是給我小鞋穿,操他姥姥我不把大字報糊他門上去!」
丁建見汪有志發了火,就勸他說︰「老汪你也別激動,事在人為。你與小白鵝的那狗打秧子的事,也不能怪吳中,應當怪我,誰叫小白鵝長那麼漂亮哩?惹得你愛我也愛,結果是我沒愛成也叫你也愛不成。你要恨,也應該恨我。現在大聯合,吳中是核心領導小組組長,將來仍是縣委書記。你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向吳中屈服,否則你真是沒有好果子吃。現在兩派雖說聯合了,可合形未合心。他雖然是我們‘極’派保出來的,但大聯合不能光用‘極’派的人,也要安排‘屁’派的人,你若此時多往吳中那兒跑跑,吳中肯定對你既往不咎的。」
「跑跑,咋跑?」
「咋跑還要我教你?人家咋跑的?你不能問問,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走吧?」
「我知道,得送禮。哼,我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
「你真是不可救藥了!」丁建沖了他一句,就自個兒走了。
討了個無趣,汪有志便被晾在了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