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吃緊急紅眼亂來
死要面子活受罪吃虧
臨快退休的時候,雉水縣的經濟狀況一年比一年糟……由于財政收入里滲了不少水,縣里的可用財力漸漸地捉襟見襯。這時候,縣里不知哪位高參給縣六大班子出了主意,將縣鄉兩級財政分灶吃飯。這樣以來,在縣里工作的同志工資由縣財政發,汪有志的工資就只能在長青鎮發了。
這當兒,汪有志的兩位老戰友鄧未來和蔡平,一個進了人大,一個進了政協,雖說都掛了個常委的官餃,但卻都是只能搞搞調研的閑差,就這,還是改了年齡才留下的,不然的話,早就離休回家抱孫子去了。
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艷陽天,汪有志起了個大早,將院子里的落葉清掃一遍,又打了一套太極拳,出了一身熱汗,感到通體舒泰。他擦了一下臉,把他精心擺弄的幾盆菊花修整了一下,放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擺成一個梅花的形狀。那菊花有黃的白的墨綠的紫紅的,新蕊剛出,鮮艷無比,散發著濃濃的藥香。汪有志用他的紫砂茶壺泡了一壺黃山毛峰,取出他的那本線裝本《情史》,有滋有味地讀著其中的章節。這是汪有志多年的毛病,沒有事就喜歡看古書,里面的故事人物雖說巳經爛在肚子里了,但他還是要看,就象看這菊花,怎麼看也是看不夠。
汪有志正有滋有味地讀著《情史》,忽听得電話鈴聲響了。跑到堂屋的茶幾上接過電話,對方傳來鄧未來的聲音,問他工資發到幾月份了。這一問,卻把汪有志一個早上的好心情全問跑了。
「還是剛過年的時候發了兩個月的工資,收麥的時個候發了一個月的,到現在巳快過國慶節了,還差七個月的工資沒發,我若不是前幾年有點老底,又這有幾畝地扯撈著,這日子真沒法子過了。」汪有志在電話里訴苦道。
鄧未來問︰「不是最近縣里拔一筆資金專門給你你發工資了嗎?」
「誰說的?我咋沒模著影?」汪有志在電話里說。
「你去問問,有,有。」鄧未來告訴他這一條很重要的信息。
放下電話,他就聯絡了汪全,問他可知道補發工資的事,汪全說不知道。汪全是汪有志遠門的佷子,在長青鎮廣播站當站長。于是,他就與汪全約好,準備吃了早飯後到鎮里找楊小建問個究竟。
吃了早飯,汪有志和汪全騎著自行車來到鎮里,只見鎮里正在忙乎著搞接待,說是有幾位銀行行長要來,鎮里的廚師正想辦法去弄山芋干面。山芋干面都是農民在計劃經濟時期吃的主食,如今,農民解決了溫飽,誰還再吃那時常讓人歐心的山芋干面呢?可人就是這麼怪,吃青菜豆腐時,想著雞魚肉蛋;吃上了雞魚肉蛋,又想著生猛海鮮;吃上了生猛海鮮,又想著野生動物;如今,種出的菜蔬不吃,卻要吃過去餓肚子時才吃的野菜;細米白面不吃,卻要吃山芋干面,還沾沾自喜地一個勁兒地夸山芋干面好吃得不得了。
汪有志和汪全來到書記楊小建辦公室里,辦公室里站著向書記匯報工作的辦公室主任,正說著跑了幾個莊子還沒有買到山芋干面的事。汪有志進門,還沒等汪有志說話,楊小建劈頭就問︰「老汪,你能搞到山芋干面嗎?」
「能,只要你補我的工資,山芋干面又有何難?」
楊小建眼里一亮,就對辦公室主任說︰「這不解決了?讓老汪幫你弄。」
汪有志說︰「楊書記,你能不能想點正事,來幾個銀行的你就慌得弄山芋干面,一個鎮子的教師、干部半年多不發工資,你就不急?」
楊小建一臉地無奈︰「我不急,我急得恨不得咬人,可我又有什麼辦法?我是印鈔機嗎?我是搖錢樹嗎?我會屙金尿銀嗎?我若是會屙金尿銀,我就蹲在廁所里不出來了。」
一屋子人都笑。
汪有志卻不笑,單刀直入地問︰「縣里給咱拔的一筆發工資的款你弄哪里去了?」
「使了。」
「咋使的?」
「還改水改廁的貸款了。」
汪有志一皺眉頭,大為不解地說︰「錢是專款專用的,你咋能這樣做?」
「咋不能呢?稱鹽的錢就不能打油嗎?」楊小建喝一口水,毫不在意地說。
「那打油的錢哩?」
「打油的錢割肉了。」
「那割肉的錢呢?」
「割肉的錢買米了。」汪有志問一句,楊小建有一百句在那兒等著,說,「你就別問了,問到底,就是沒‘發工資’的錢了。」
汪有志「嘿嘿」「嘿嘿」冷笑兩聲,尖利的娘子腔充滿了房間︰「你這麼干,就不怕組織上處分你?」
「處分?我買個鏊子沒有腿專(磚)等(蹬)著呢!當這個熊書記,如同丐幫頭,早一天下台,早一天解月兌。」
這一說,汪有志沒詞了,心里也就窩了氣,拉著汪全要走。
「哎,老汪你可不能走,你還得給我弄山芋干面呢!」
「給你弄個**毛!」汪有志突然冒出了一句粗話。
見汪有志真地生了氣,辦公室主任忙上來解圍︰「汪站長,你可把咱楊書記給冤枉了。你不發工資,楊書記不也沒發嗎?上邊拔錢了不錯,可還沒到咱賬戶上,就被銀行截走了。為了能貸到款,再給咱的教師發兩個月的工資,楊書記才又請銀行的幾位老板來咱鎮里考察,這弄山芋干面不也就是為了咱發工資嗎?」
這一說,汪有志才恍然大悟,有點不好意思︰「你這個小楊,咋不早說哩?山芋干面我家里就有。上一次小兒子的戰友給他部隊首長弄的,我留了幾斤,我這就給你弄去。」
汪有志和汪全出了楊小建的辦室,汪全說︰「有志叔,楊書記正有大事呢,你還跟他瞎羅羅。」
「咋是瞎羅羅?他不該將咱的工資還貸款呀?」
「你看,他不也正急著又在貸嗎?他頂著多大的壓力你知道嗎?」
「多大的壓力?可有太平洋大?」
「比太平洋還大,他爹死了,你知道不?」
汪有志一驚︰「你說什麼?這不可能,他父親過世他怎麼還會在鎮里上班?現在哪還有這樣為公的干部?」
汪全臉沉沉地說︰「真的。前天晚上過世的,明天出殯,他請這幾位行長是事先約好的,他為了不失約,能貸到款,才忍著悲痛來鎮里張羅事的,送走了幾位行長還要回去辦喪事。」
「噫,這,這,這你咋不早說呢?這叫我弄得算啥。」汪有志感到非常地後悔。
汪有志便有一種對不起人的感覺,問起喪事在哪里辦的,汪全告訴他在他的老家龍門集辦的。于是,汪有志便與汪全一塊去龍門集去為楊小建的父親吊孝。
來到靈棚,二人為老人作了三鞠躬,接著,就要按規矩上賬了。汪全一模褲兜,說了聲不好。汪有志問怎麼啦?汪全說沒有帶錢。汪有志便說,不要緊,我有。就這樣,汪有志來到賬桌上,為自己上了一百元,又為汪全上了一百元。
過了兩天,楊小建的喪事辦完了,請送禮的客人喝酒,汪有志和汪全也一塊去了。酒桌上喝著酒,說著楊小建的父親的往事,也說一些張家長李家短的事,可汪全卻只字不提還錢的事。汪有志心里不是滋味,但嘴上卻又不好說。汪有志是文化人,文化人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人,能登大雅之堂的人就不是一般的俗人。汪有志也時常地講︰錢是什麼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個人若是沾上一身銅臭,這個人算是沒救了,比一身屎還要惡心。他扯著娘子腔發表這些言論,就在蛤蟆灣的農家飯場上。發這樣的言論,也沒有人跟他理論。誰有資格呢?所以,汪有志發表他的觀點時,鄉親們都是說對對對,或是是是。有了這樣的哲學思想武裝起來的汪有志,當然也就算得上一位仗義疏財的人。
汪有志無意間損失了一百塊錢,如果說這一百塊錢丟了,那也哈哈一笑,罵小偷兩句︰媽的,沒錢了就張個嘴,我汪有志還不往你嘴里丟個五香豆?干嗎干這見不得人的勾當?或者罵自己兩句︰太粗心大意了,有了倆個錢就找不著北了,看來還得受受窮。可汪有志損失的這一百塊錢卻不是這樣,是他有遠親的佷子。說是借的,但借了不還,這又與丟了和被小偷偷了有什麼兩樣呢?于其是這樣,還不如丟了,更不如送給盲流或捐給失學兒童了。更何況,現在發不上工資,家里的養殖業也賺不了錢,這一百塊錢還是起不少作用的。
汪有志自那次喝過酒之後,就想方設法討回他給汪全墊付的那一百塊錢。
他眼一睜想,眼一閉也想,吃飯時想,睡覺時想,做夢時想,就是想用一個什麼辦法不用自己張口,汪全就主動能夠想起還欠他的那一百塊錢。比如,達到這樣的一種效果︰哎,我還借了有志叔一百塊錢呢,得還,得還。還的時候,汪有志還可以扯著他的娘子腔說,算了算了,啥錢不錢的,你花就是了。然後雙方推來推去,最後汪有志才顯得沒有辦法了,收起應該屬于自己的那一百元錢。
為了能讓汪全想起欠他的那一百塊錢,當汪全在場的時候,汪有志就講一些借錢還錢的笑話給長青鎮的同事們听,由于他的娘子腔很特別,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汪全也在跟著他們大笑,還加一些評論,可他卻一點兒也沒有對自己產生聯想,好象他從來沒有借過汪有志那一百塊錢一樣。
文化站和廣播站都在同一排房子,這天,汪有志到單位里辦點事,順便到汪全那兒坐坐。就在這時候,廣播站的小王拿了一沓錢來,數給汪全五張,汪全笑笑也沒有客氣,就裝腰里了。汪有志知道,這錢既不是工資也不是獎金,而是他們給鄉鎮企業做個小廣告什麼的,攢下的私房錢,這在長青鎮叫做小雞撓食。你鎮里發不上工資,又還得堅持著上班,硬頂著不上班又怕被組織部門開除了,鄉鎮干部又不是神仙,不食人間煙火,總得吃飯。所以,各單位誰想誰的辦法。
見汪全拿著錢,汪有志想著這里面就有我的一百塊錢呢。想說你借我的一百元錢也該還我了吧,可話到嘴邊上又咽了下去。汪有志嘴角一動的當兒,卻被汪全看到了。汪全解釋說︰「這是俺們的廣告提成,你使不使,你急你先使?」
汪有志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有錢,我有錢,不用,不用。」
可說過這話之後,又後悔了,暗罵自己沒本事。
緊急之中,汪有志就翻自己的口袋,象找什麼似的。
「噫,棗針給的我二百塊錢呢?叫我買豬飼料的,我的錢咋沒有了呢?」
汪有志自問自答,還沒等汪全接話,汪有志便一拍腦袋︰「噫,瞧我這記性,放到我那件夾克里了。這還得回去拿麼?」
話未落音,小王就說︰「拿什麼呀,叫汪站長的錢給你用一下不就得了。」
汪有志心中大喜,真叫小王給說中了,我就是想用用汪全的錢。
汪全就取出二百塊錢來,遞給了汪有志。汪有志說︰「好,好,那我就先用著,回頭我再還你。」
拿了汪全的二百塊錢,汪有志就想先放兩天,到還錢的時候,還他一百,外面用紙包好,里面就放一百塊錢,再加一張紙條,紙條上寫明那一百塊錢是上次禮錢,這樣也就兩清了。
隔了一天,長青鎮開始補發工資了,果然就是楊小建貸款貸的錢。汪有志騎上自行車到鎮上領工資,同時,他將借汪全的錢用信封包好,里面放了一百塊錢,又放了一張紙條,寫道︰另一百塊錢是上次給楊書記父親吊孝時我給你墊付的錢,若不是白事,我也就不要了,真不好意思。
來到文化站,見到于杰萌正在點錢,就說︰「工資發了?」
小于說︰「發了。」
汪有志說︰「那我就去領。」
「不要了,」小于說,「汪全巳給你代領了,在我這里呢。」
汪有志接過小于遞來的一個信封,打開一看,臉象屙了一褲子屎一般難看,只見那信封里也夾了一張條子︰
「有志叔︰工資是我代你領的,因小孩的學費到現在還未交,急需要用錢,所以我把你借我的那二百塊錢扣掉了,真不好意思。」
「這小子,扣我二百,咋就想不起來還我的一百呢?」汪有志在心里發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