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三月十二日。康熙皇帝正在上早朝。
高士奇心情沉重的離開了紫禁城隆宗門,他的懷中還捧著一大疊精心趕制好的各部官員履歷表,他一邊走一邊深思著,然而心思卻並不在差事上。
高士奇身兼御前行走的餃頭,和大內總管顧問行的關系十分交好。明面里但有人時,自然是顧總管、高侍講的正式職稱。私下里無人之時,高士奇常常會親切地尊稱一聲顧公公,顧問行也會笑眯眯地喊他為高相公。
今日,當高士奇凌晨就從西華門入宮,想盡早趕到南書房外候駕,把自己的工作成績匯報給皇帝。然而顧總管特意使人等在隆宗門處,傳了話給高相公︰但有好信兒,便向皇帝請安、道個吉祥。倘無緊急必要,擇日再來,小心為妥。高士奇何等精乖,立刻決定今日不去覲見皇帝了。
提起翰林院御講高士奇大人,禁宮里相熟的小太監們也是對他贊不絕口。高侍講的為人行事口碑很好,打賞起金豆子、銀踝子來一向大方。因此,但凡在宮里上得了說嘴的事兒,高士奇很是知道不少。高士奇剛才就已經間接得知︰
昨兒晚上,皇帝氣怒攻心之下,摔碎了一只景德鎮的茶壺。根據某位小太監繪聲繪色地轉述、加上添油加醋的想像,這只茶壺就擦著顧總管的腦袋四分之一柱香的距離,飛到乾清宮的門上碎了。今早小內侍去收拾的時候發現,門板上被砸出了一個坑兒。
高士奇自動忽略了後面一段生動的描述,而是直接關注皇帝因何會氣怒攻心的重點。輾轉重金托付,高士奇又打听了一個得用的內侍,終于知道乃是因一本奏折觸怒了天顏。高士奇納悶不已,昨日皇帝分明是「龍體欠安」,怎麼晚間還要批閱奏折嗎?到底又是哪個部里敬呈御覽的折子,如此「玄妙」?竟把皇帝給氣極了呢。
高士奇心底里存疑,自然不肯回家去等消息,坐困愁城的滋味,委實太令人鬧心了。老高直接繞道去了乾清門外等候散朝。
卯正三刻,堂官們陸陸續續、三三兩兩、行了出來。高士奇連忙喚住一位與他交情十分要好的漢大臣督察院給事中李仙根。
高士奇悄聲向他打听︰「李大人,今日可有大事?」
李仙根連忙看了看前後左右出來同路並行的官員,見刑部的人都距離得很遠,便示意高士奇邊走邊說道︰
「今兒早晨皇上大發雷霆,說是京都治安不好,竟然有人明目張膽毆打朝廷命官,你看黃大人、九門提督、順天府尹都還沒有出來呢,連刑部的馮大人和高大人也被皇帝特意留下來了,估計這會兒,都在里頭挨罵呢。」
高士奇趕緊追問︰「李大人,究竟是哪一位要員被毆打了?怎會惹得天顏震怒?」
李仙根苦著眉眼嘆道︰「唉,听說是在禮部當差的一個區區九品的小官,其實各位大人也真是冤枉,平白受了無妄之災。」
高士奇聞言,霎時一驚,又立時追問一句︰「李大人,您可知道,那個九品小官叫甚麼名字?」
李仙根緊著眉頭想了一下︰
「那個人應該是在四譯會同館里當差的,我听禮部左侍郎杜大人說,好象是姓王。」
高士奇頓時心底一沉,這正是關心則亂,擔心什麼便來什麼。昨日高士奇才听說了有這麼一個人物,今日便有了意外的著落,可惜這關節的趨勢動向,不怎麼玄妙啊。難道無意中他反而成了知情人?該不會被牽扯進去吧。高士奇心思混亂、萬千愁緒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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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戶部右侍郎陳廷敬,昨日曾親自拜會了翰林院侍講高士奇。兩個人坐在書房里,剛開始陳廷敬甚至還稱頌了一番書房中懸掛地各色書畫墨寶,連連夸贊高澹人品味清雅、眼光非凡。高士奇听了也十分高興,畢竟其中還有幾幅是他自己親筆寫的字帖。兩人一邊品茗春茶,一邊不著痕跡地聊些朝野逸聞。
譬如戶部尚書伊桑阿大人的兒子,新近迷上了一個漂亮的小寡婦,听說狎戲幾次尚且不夠,甚至還想要娶回家去做正頭姨女乃女乃,家中鬧得不可開交……。
譬如簡親王世子其實是好南風的,慣常去八大胡同那兒的得雲戲班捧場,很是花了不少銀錢。听說這事的根源出處,恐怕還得著落在簡親王自己身上,他本就是男女不禁又兼多多益善的,家中豢養的那些十二、三歲的小書僮,均是沾過手養熟的,而且身邊大大小小的姨娘,也絕對不下二十之數……。
聊著聊著……,陳廷敬忽而神情落寞,長嘆一聲道︰
「唉,如今這時局啊,真真是忒愁煞人也。」
高士奇登時會意,這戲肉終于來了,忙甚為體貼地接上一句︰
「陳大人,卻因何事,竟至如斯黯然?」
陳廷敬寥落地望著高士奇說︰
「澹人哪,本官委實羨慕你啊,既能簡在帝心,卻又遠離朝事紛亂,怡然自若、清貴優容。不象我等,日日皆在朝堂上費勁心思、汲汲鑽營,卻又失了聖心。」
高士奇被他言不由衷地稱贊一番,心底里也只有苦笑地份兒。
高士奇心道︰你一個堂堂正二品在朝的大員,反而來說羨慕我一個從五品隨扈的簿記小官,豈非是笑談麼?伴君如伴虎,換你日日去陪著聖駕談天說地試試看?每天接連講幾個時辰的書,一直躬身站著都不帶坐下的……。皇帝隨口問出的言辭,要立刻能在腦中反應出來,精髓要義出于何處書籍典故……。皇帝但有聖諭昭示,還要懸臂垂筆錄寫,站著連夜寫幾個時辰的事情,也曾經有過,胳膊險些累斷了……你以為伴駕容易麼?我的品階、俸祿都不及你,擔得風險可不比你少……。
高士奇便問︰「陳大人,怎會有如此想法?」
陳廷敬臉色陰晴不定地說︰
「澹人可曾听說?昨日皇上新封了一位南書房行走的寵臣。」
高士奇忙問︰
「卻是哪一位大人?以後可是會與在下時常踫面的。」
陳廷敬陰郁地回答︰
「在禮部轄下四譯會同館里當差的王應元,一位正——九——品——大——使!」
這九品大使四個字兒,陳廷敬是一個字兒、一個字兒迸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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