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面色慘白,強作鎮定地問︰「馬車已經被刺客包圍了嗎?」
多隆連忙搖頭,趕緊說道︰
「皇上,刺客此時尚未現身,不如趁機移駕,快馬加鞭離開險地為妙。」
康熙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他飛快思索了一下當前形勢,斬釘截鐵說道︰「朕,不動!」
「立刻分派人手前往最近的城門、府衙調兵,其余人等四面固守、護住車駕、待援即可。」
多隆神色凜然立刻領命,吩咐兩名親信分頭去調最近的步軍營、巡捕營前來救駕。其余一眾御前侍衛分內外兩圈、駐守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以馬身團團圍住皇帝車駕,多隆又命所有內務府侍從縱馬向四處散開,就近封鎖幾個巷口。
多隆滿面肅容、眉峰嚴蹙,握緊手中橫刀,立于馬車之前。
內務府大臣凌普面呈土灰,背脊冷汗淋灕,小心翼翼靠在康熙皇帝車駕旁邊。凌普心中哀嘆,自己怎會如此倒霉?這才伴駕微服出巡一趟,就偏偏踫上刺客了呢。
張玉書雖然騎在馬上,然而畢竟是個手無寸鐵的文人,手中韁繩也被他緊張地攥出了汗。
眾人皆在無比緊張地氛圍里、嚴守以待……。
突然,車駕中傳來皇帝十分鎮定的聲音︰「玉書,你坐到馬車里來,給朕講講《周易》。」
張玉書正值心驚膽顫之際,忽然被皇帝出言相召,腰背立刻垮軟、滑下馬背,爬進了皇帝的馬車里。康熙目光炯炯地望著翰林院侍講張玉書,面帶一絲微笑,藹聲問他︰
「玉書,上午顧總管遞給你包袱之時,可曾說過什麼話?」
張玉書略一沉吟、鄭重答道︰
「當時顧總管曾對微臣說,(這包袱里有五十兩銀子,請張侍講拿好。)微臣便接過了包袱,並未敢問及其中原因。」
康熙聞言欣然,便與他說︰
「外面自有眾多御前侍衛護駕,玉書也不必擔心,不妨為朕講解一下,易經那一段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
張玉書親見康熙皇帝如此鎮靜從容,心中也大是安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穩定心神、集中精力。少頃,只听得張玉書聲音清越,侃侃而言道︰
「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而無咎矣。……』乾乾者,直意健行不息,勤奮不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仿佛漫長地沒有止境,其實還不到兩柱香的功夫,馬蹄聲、奔跑聲分別由長街兩邊鼎沸而來,步軍營瓖白旗委署護軍參領、巡捕一營三佐的護軍校以及麾下兵丁,無論是騎馬的、跑步的,全部滿頭大汗趕過來救駕。
忽剌剌一霎那,整條街上布滿了紛亂的人馬!當步軍營委署護軍參領瑪喀,急匆匆趕到御前侍衛總管多隆身邊的時候,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只見多隆朝他一擺手,瑪喀立即自動噤聲。從街中央的馬車開始蔓延,周遭頓時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惟有一個清越中正的語調,從馬車里緩緩傳來︰「……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息,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
申時三刻,京畿官道。
一騎紅衣黑馬的膘騎,從南方疾馳邇來。阜老六一邊打馬狂奔,一邊在心中不停念佛,可千萬、千萬要趕進城去啊。只要來得及進城,就能把徐州河道總督靳輔的回信,交到戶部值樓卸下差事。今兒晚上咱老六還能回家去吃媳婦兒給燙得燒酒,摟著媳婦熱乎乎的身子、美美地睡一覺。阜老六想到這里,連耳窩子都是滾熱地,忍不住雙腿夾緊,順手往坐騎馬臀上又抽了一記鞭子。
京畿官道,十里坡。前方仍舊是那個簡陋的老賀茶攤,此時天色已晚,竟然還聚集了三三兩兩,從田里歸家的農人。
阜老六遠遠一望擋路的人群,連忙大聲喊,「讓道,讓道……。」
然而那些農人們竟然恍似沒有听見,手中兀自拎著鋤頭、木藜,紛紛立在官道附近。
阜老六大為驚訝,立刻勒緊馬韁放緩速度,口中「吁」了好幾聲,才總算把急馳的馬程緩了下來,終于跑到離茶棚幾米遠的地方。阜老六沒有下馬,只是坐在馬背上,探頭往圍觀的人群里張望。
卻見一個滿臉泥灰、渾身襤褸、涕淚覆面的老頭兒,傻傻地坐在地當間,懷中猶自抱著一具小小的、早已僵挺的尸身,正是那個會乖巧地幫爺爺擦桌子、會聰明伶俐地問爺爺問題,會向爺爺撒嬌討糖吃的小孫子,柱兒。
老賀淒涼地抱著小柱兒冰冷的身子坐在地上,不言不語呆愣著,哭也哭不出聲來。周遭圍觀的農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上午還是活蹦亂跳地……」,「早晨還喊我大叔了呢……」,「可惜了……」。
「老機靈的一個娃子……」,「听說是根獨苗兒……」,「可憐哪……」。
阜老六皺了皺眉,隨手從懷里模出三個零散銅子兒,悄悄丟到了圈中地上。阜老六一勒馬韁,輕輕說了兩聲「借過」「請讓一讓」,終于分開人群,繼續快馬加鞭,朝京城方向趕路疾行。
三枚銅子兒蹦、蹦、蹦,在地上滾了幾滾。其中一個銅子兒滴溜溜,轉呀、轉呀,終于滾到了一錠銀元寶的旁邊,撞上了,不動了。這只沾滿了泥巴的銀元寶,恐怕至少得有二十兩重。
阜老六緊催快趕、縱馬狂奔趕到了城門處,城門竟然已經關上了。
阜老六大怒,分明還沒有到閉城落鎖的時辰,怎麼現在就不準許進城了呢!
阜老六朝城池上熟悉的守城兵丁大喊︰「老江,徐三,在不在啊?我是阜老六!」
高大巍峨的城牆上,探出一個小小的人頭來,看清楚了底下的人臉,連忙回喊︰
「是老六吧,今天不準進城啦,趕緊去鄰鎮上歇著吧!」
阜老六又喊︰「出了什麼事情啊?」
城頭上回喊︰「九門關閉!全城戒嚴!大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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