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蘇莫染,這些年你過的好嗎?」司南問我的時候,天空一直飄蕩著的小雨忽然停了下來,陽光在層層陰雲背後蠢蠢欲動。
我微怔,隨即會心一笑起來。
這句本該在幾個月前那場重逢的飯局上說出的話,我和他竟忍到了今天。我想司南一定不知道,在過去他不在的日子里,我曾一個人想象過無數次和他有一天重逢的畫面。我甚至連想要說些什麼都想好了,可真到了那一天,我什麼都沒說出口,只因為看到他那冷冰的眼神和陌生的疏離。
我清楚的記得他叫我蘇小姐時的表情,充滿著輕蔑、諷刺和怨恨。
而現在,面對這個問題,在爺爺面前,我想我還是無法從容的回答出來。
很好……抑或不好。
這世間有沒有一種情感,明明咬牙切齒的恨,卻該死的忘不掉,明明說好放手,卻在真正撒手的時候,莫名的失落,明明知道不應該再有接觸,卻總會听到熟悉的嗓音響起的那一刻,不由自主。
明明說好了,這輩子不要再見面,卻總在想有一天我若是見到了你,又該是一副怎樣的風景。「那麼你呢,司南,這些年你還恨我嗎?」我輕聲問道,嘴角的弧度微微斂下,呼吸好像也在這一秒停住,等待一個期待了十年之久的答案。
司南沉默了許久,低低嗯了一聲後說起,聲音有些飄忽略帶了幾分自嘲「恨……也許當年是恨過的,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恨一個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關于她的一切一切,她的笑,她發脾氣的樣子,她的哭,她無理取鬧的模樣你都記得一清二楚,想忘卻忘不掉。所以……蘇莫染,我不恨你了,早不恨你了……我只會恨我自己,恨自己當年親手放棄和錯過了太多,人有時候,恨自己,總歸要比恨別人要好過的多。」
我沒有想過司南會給我這樣的答案,一句不恨了,竟沒有換來想象中的如釋重負,也沒有解月兌的快感。相反,心因為他那句恨自己而越發沉甸了下去。他說,恨讓他無法忘記,所以選擇了不恨,那麼他在過去的這些年里,有多少次想要將我趕出他的世界,想要將我徹底的忘記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仰頭將眼角不小心滑落的眼珠逼退,然後故作輕松地笑起「真好……你不恨我,我也放過你了,我們現在總算真的互不相欠了。」
司南的眼神忽而認真地看向我,那目光太灼熱,我想避開卻身不由己膠著在了他的眼眸里,懵然間听見他似笑非笑地說道「是麼?原來你一直等的就是這一天……也是,放下了包袱才可以和韓東陽真正無拘無束的在一起。」
我想張口告訴他,我和韓東陽之間,也許一直、從來都不曾有過一種叫**情的感情存在。而他,也從來不是我的包袱,不論是恨還是報復。可終是沒有說出口,那一刻,我听見了心里的膽怯,心底好像一道聲音在告訴我,也許這麼久的糾纏,停在這里是最好的結局。
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蘇莫染,沒有勇氣再去追問一段我其實早已經失去的感情。羅珍妮說的對,我早已經不敢去愛一個人了。此生就愛過一次,卻換的彼此傷痕累累的結果,愛于現在的蘇莫染而言,不過是奢侈的道具。
我想,這樣也好。經年後,我和他也許不過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偶爾聯系的老朋友,他已娶妻,我也已經做了孩子的母親,然後笑著說著你好、再見。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束縛也沒有……想念。
微風拂面而過,我們並肩站在山腰,遠眺而去可以看見煙霧蒙蒙的城市輪廓。那里,承載了我們多少的笑和淚,又上演了多少悲歡離合。那里,我們扮演了太多的角色,背負了太多的人情債,于是就連這一刻這樣安靜的相處都成了一種奢望。
「時間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去。」司南忽然打破了沉默,面無表情的說道。
我點了點頭,轉身朝墓碑方向再次深深鞠了一躬,柔柔笑起「爺爺,謝謝你……我會再來看你的,你和小貝在那邊要好好的。」
司南背過身去,毅然邁開了腳步。那道白色上衣黑色褲子的背影,忽然在眼前模糊,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決堤而出。
你不會知道,有時候知道有個人在恨著你,雖然心里煎熬,卻也是一種寄托,至少我知道我在司南的心里,有一個位置。這樣,他就不會在別人提起蘇莫染這個名字的時候,陌生訝然,然後搖頭說著不認識。
可現在……忽然之間,我和這個男人之間維系了十年之久的唯一關系就這麼沒有了……猝不及防。Pxxf。
我想,或者那一刻,就不該問出那個問題,這樣他也不會說出那些話,我和他,就能這樣互相傷害,互相逃避,互相怨恨的過一輩子。又或者我其實心里期盼著他的答案,從來就不是那一句雲淡風輕的不恨了。
「還在磨蹭什麼?!你想半夜在這里留宿還是……」司南許是見我遲遲沒有跟上來,扭頭有些許不耐煩地說道,卻在看到我臉龐上肆意流下的眼淚時,靜默在了原地。
我用手飛快地抹去淚痕,沖他笑起,快步走了過去,直到他停下的位置幾步遠的距離擱淺。他看著我,眉角微蹙,額間幾道細紋深淺,眼眸深邃。
「為什麼哭了?」
「舍不得……」
「舍不得什麼?」
「舍不得……當然是爺爺。」
「還以為蘇大小姐現在已經蛻變成熟了,原來還是個愛哭鬼。」他眉頭微展,嗤笑了一聲,眼角卻藏著淡淡的寵溺。
「司大少爺,我這是定期在做身體的新陳代謝。三十多的女人,再不保養就真成黃臉婆了,到時嫁不出去怎麼辦。」我倔強的仰起頭,這一次勇敢地迎向他的眼楮,在那一抹濃墨重彩里沉溺。
「我一直以為作為二婚頭的你早就是黃臉婆了。」司南扭頭繼續朝前走去,話里帶著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笑意。
「司南!」我佯怒吼道,手卻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飛快將不小心又掉落的淚水擦拭干淨。
「有句話十年前就想告訴你了,卻一直忘記說。」
「什麼?」
「蘇莫染,你哭起來的樣子,好丑。」
「其實我也有一句話十年前就想告訴你了,卻一直沒有機會說。」
「嗯哼?」
「司南,你笑起來的樣子,最帥。」
「嗯……」他微微笑了,即便只給了我一個側面。
「對了,剛才忘記問了,我的手鏈怎麼會在你那里?」我忽然記起了這一茬來,緊跟在司南的身後。
「不小心撿到的,你要是喜歡拿回去就是了。」司大少爺的口氣又開始惡劣起來,我無奈好笑,卻覺得莫名的親切熟悉。人總是喜歡自虐,喜歡自我折磨的,習慣了他的壞脾氣,習慣了他的冷漠和嘲諷,習慣了他冰涼沒有溫度的眼神後,我卻不再習慣那個偶爾笑起,偶爾深沉,偶爾溫柔的司南。
「這本來就是我的手鏈!這是媽媽送我的禮物,你當時看到的時候,還笑我土冒,小小年紀就穿金戴銀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堂堂蘇老將軍的寶貝孫女,是蘇大小姐。」
「喂,你倒是說話……走那麼快做什麼?!司南,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在哪里撿到這條手鏈的……」我小跑著勉強才能跟上他的腳步,這一幕好似回到了二十歲那一年。
我似乎永遠是跟在他身後追著跑的那一個,沒有變。
司南听見我的喊話,雖然沒有搭理,卻明顯緩慢了腳步。這之後的一路,從半山腰到山底,從山腳下到墓園門口,從他打開車門讓我坐進去到他踩下油門,緩緩拐彎開車離開,從郊外到市中心,從十字路口到我家樓下,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各自保持著沉默。
「到了,下車吧。」這是他那一天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語調輕淡。
我點了點頭,打開車門走下來,在關上車門的那一刻看著他,輕聲地道了一句「謝謝。」
看著黑色的車子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我忽然覺得今天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太不真切的夢,一場有時效的魔法。從墓園離開那一秒,鐘聲敲響,魔法消失了,我們都醒了,回到了這俗世凡塵中來,繼續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而,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我們之所以哭泣,並不是因為軟弱,而是因為堅強了太久。
攢了十年的淚似乎要在這一天里流個干淨,而這一次,再沒有誰為我擦拭淚水,讓我忍住哭泣。
韓東陽來電的時候,已經是凌晨12點,今天已經成為再也回不來的昨天。
自就就沒。我蜷縮在沙發上,接起電話,听到暖流傾注體內,卻再也溫暖不了留在冬天的心。
「莫染,你在哪里?怎麼這麼遲都沒有來個短信。小K說你沒有聯系他,你知不知道我會很擔心。」韓東陽有些疲倦,嗓音都嘶啞起來。
「我在家。」我幽幽地開口說道。
「你……哭了?」
「嗯,哭了。」我說「韓東陽,你不是說等我準備好了,再告訴你我和那個人的過去。也許,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