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聾地啞武士轉身向山坡下面沖去,新附漢軍和雜牌胡人組成的軍隊是最容易被打穿的,這些士兵戰斗力有限,甲冑不全武器低劣,荊鋒知道,只要能夠和底下的胡人軍隊糾纏到一起,就能夠避免在平原上和騎兵硬踫硬的交戰,畢竟他們是步兵,速度上也比不過騎兵,現在距離城門不過短短的三百米也就是兩百多步的距離,卻是天塹一般。
城門外胡人至少布下了兩道防線,新附漢軍和胡人小部族的士兵組成了五千人左右的一個長方形陣列,雖然排列得歪七八扭,不過好歹能夠將四散的敗軍組合在一起,也能夠遲滯一下荊鋒他們的腳步。
在這些新附軍後面就是陳氏鮮卑的主力,在剛才荊鋒率軍突出城門的時候就沒有看到他們,這時從兩翼包抄過來,在雜兵後面擺出了陣勢,人數有六七千,半騎半步,距離城牆有一百步左右,和新附軍一起形成兩道防線,將鄴城東門給堵得嚴嚴實實。
這時候荊鋒如果沒有看出這是一個陷阱才是白痴,荊鋒本擬親自帶一百戰士阻擋一下白毫兵的沖擊,給前面士兵贏得沖入敵陣的時間,卻被他的副將馬大楠給拉住,馬大楠在天聾地啞軍中呆了超過五年,從冉閔未曾登上皇位就是天聾地啞軍的軍官,此次硬要代替荊鋒斷後。
所有人都知道,斷後的就是十死無生,這個針對他們的陷阱人人都看得出來,聾啞人之間的交流就是手勢,馬大楠直接用手勢對荊鋒左右親兵「說」道︰「將荊統領拉走,斷後我來,來一百人跟我斷後。」
簡單直接,沒等荊鋒打出手勢,左右上前連拉帶抱就將荊鋒拖了下去,一百多天聾地啞武士沉默的上前一步,馬大楠左右看看,點了幾個人,做手勢要他們下去,那幾個都是年紀較小的士兵,然後對剩下的士兵一揮手,就徑直往山坡下列陣。
多虧有這個山坡,荊鋒他們突圍山坡就在身後,騎兵上山必然會影響速度,白毫兵最快到達戰場就是往山坡左面繞過,要是走右邊距離就長了點,馬大楠直接帶著一百名武士守住了左面山坡腳下。
大部天聾地啞武士已經向擋住回城路的軍隊發動了進攻,馬大楠回頭看了一眼袍澤沖鋒的背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後腰上系了一塊白布,不過已經變成了黑紅相間的顏色,這是用來擦血的布,手上兵刃鮮血賤得多了,就會非常的滑,每戰之前戰士都會用麻繩將刀把細細的捆一遍。
馬大楠直接將腰後白布取下,纏在刀把上,雙手持刀,看著如海浪一般飛撲過來的鮮卑白毫精兵,一張胡須凌亂的剛毅臉龐上,現出了開心的笑容,能殺幾個?能殺過癮!這是馬大楠心中最後的想法。
面前,鮮卑白毫兵的箭雨撲面,馬大楠他們都沒有備弓箭,無法還擊,身上的鎧甲雖然破損,但還是能夠起到防護作用,一些士兵身上鎧甲破損的地方被羽箭射透,卻站在原地咬牙撐住。
近了,白毫兵的披風隨著戰馬狂奔抖直,騎兵在馬上的身形清晰,連鎧甲的紋路都是如此清楚,馬大楠手中斬馬刀高舉,身後的一百武士轟然散開,每人的間隔都拉開了無米以上,一百人幾乎將左側山坡腳都遮住。
馬大楠清楚的知道,要憑自己這一百人就擋住幾千跑發了的騎兵,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要是聚攏在一起,騎兵只要一次沖擊就能夠將自己這一百人全部淹沒,其余的騎兵還可以繞過自己這一百士兵,要遲滯騎兵的速度,就只有對他們的戰馬下手,哪怕弄倒一匹戰馬,那戰馬身軀的攔截面積可比一個步兵要大得多。
手中的斬馬刀提起,馬大楠矮體,斜著就輪向沖在最前面的騎兵戰馬的馬蹄,根本不管馬上白毫騎兵對準他刺來的一矛。
戰馬驚嘶,前蹄被斬斷的戰馬在高速作用下連翻七八個跟頭,一只長矛只剩了半截將馬大楠右胸刺穿,矛桿受不了這樣的大力已經折斷,馬大楠受到的沖擊力極強,身穿鎧甲重量達到兩百余斤的馬大楠居然被頂飛,飛得比那馬上的白毫騎兵還遠。
一百名武士幾乎站成了一個橫列,都學馬大楠一般咬牙對著最前面騎兵的馬蹄下手,已經呈扇形散開沖鋒的白毫騎兵被馬大楠這一百人舍命阻攔,前面頓時倒下了六十余騎,這六十余騎幾乎將整個山坡下的通道給佔了一大半。
因為正在放馬前沖,雖然白毫騎兵沖鋒的時候相互之間的空隙保持得比較大,但騎兵的沖刺速度何等快,前面的戰馬剛倒地後面的戰馬就沖了上去,頓時又有三四十匹戰馬本絆倒,就像水流過葫蘆口,前面的路一下狹窄了,後面的騎兵頓時被堵住。
白毫騎兵都在馬上長嚎,怒極的白毫騎兵揮舞各種武器攻擊還剩下來的天聾地啞武士,這些武士根本不管馬上騎兵對自己的攻擊,只要還能動,還有一口氣,就不顧自身拼命的攻擊對方的戰馬,造成更多倒地的馬匹。
馬大楠微微睜開眼楮,右胸血流如注,沒有緊密陣形和騎兵對撞,胸口的傷勢還在其次,關鍵是讓戰馬不知道撞斷了多少根骨頭,腦袋中嗡嗡作響,馬大楠一看左右,沒有騎兵通過,欣慰的露出一個笑容,他知道自己這一百人起到了作用。
戰馬的馬蹄踏在了馬大楠的左手上,將手骨和泥土踩作血肉模糊的一堆,已經奄奄一息的馬大楠在劇痛中突然醒來,狂吼一聲抱住了身邊的馬蹄,那戰馬頓時失去平衡,轟隆一聲倒地,戰馬上的白毫騎兵敏捷的跳下馬,氣急敗壞的一刀劈向還死死抱著馬腿的馬大楠,卻發現馬大楠毫無動靜,馬大楠已經身死,臉上還帶了一個笑容。
在不遠處的白毫統兵將領慕容秦正好看到了這一幕,白毫兵居然被這一百名步兵遲滯了沖鋒,一百多戰馬損失都是小事,主要是損失了直接咬住天聾地啞武士的尾巴的機會,前面回退的天聾地啞武士大部已經沖進了新附軍的陣形,將本來就斗志衰弱的新附軍打得混亂不堪,已經向著第二道防線沖了過去。
馬大楠的死讓慕容秦臉色很是難看,一百名天聾地啞武士全部戰死,白毫兵已經從山坡側面繞過了這一段,前面的騎兵在慕容秦的指揮下根本不管堵住去路的新附軍,照樣踩了過去,只為能夠追上逃走的天聾地啞武士大部。
陳車轍以為慕容秦是為了損失的馬匹難受,上前說道︰「我們的前鋒已經纏住了對方,就算是突圍出去他們也會損失很大,畢竟我們這邊只死了二十幾個白毫兵,對方光是這里就死了一百個了,將軍不必煩惱。」
慕容秦此時沒有了耐心,破口大罵︰「你知道個屁,」拿馬鞭指著地上馬大楠還死死抱住馬腿的尸體,戰馬掙扎著爬不起來,聲音震得陳車轍耳朵嗡嗡作響︰「看看這些漢人,你看看,城里面的兵力只是我們的兩成,他們守了三個月,還敢出城和我們野戰,城里缺糧一個月前就知道了,現在他們還能夠這樣從容的死去,你以為這些斷後的士兵不知道自己死定了嗎?你看看這張臉。」
馬大楠帶著笑容的臉在戰馬的掙扎下動著,仿佛是在最美的夢中,慕容秦大吼︰「這樣的勇士,我們要死多少人才能征服?自從南下,我們死了多少戰士?三萬了,我們有多少人?這樣下去我們就算佔了中原,還能夠剩下多少人?十萬?二十萬?」
瘋狂的發泄令慕容秦心頭的火氣下去了些,面容一整恢復了一點理智,看了一眼被自己突然爆發嚇愣了的陳車轍,慕容秦說道︰「我一直不理解大王下的命令,要善待投降的漢人,遇到抵抗強烈的郡縣不要死攻,現在我才能夠理解大王的心思,把這些勇士的尸體好好收斂了吧,這鄴城不好打。」
遠處白毫騎兵並沒有將全部天聾地啞武士留下,五百多士兵在荊鋒的帶領下沖破了圍堵,沖到了城牆弓箭射程之內,白毫兵不敢上前承受不必要的損失,要是天聾地啞武士驚慌失措要進城,他們還可以尾隨沖擊城門。
但荊鋒帶著士兵不急于進城,在城外擺出一個陣勢,面對白毫兵這邊,背靠城門,只等白毫騎兵沖上去就配合城牆上的魏軍迎頭痛擊,這種有章法的撤退白毫兵無極可趁,雖然將幾乎一半的天聾地啞武士留在了城外,但白毫兵都損失了一百多人。
更不要說損失的投石機,混亂中自相踐踏死傷了一千多的攻城部隊,這一戰簡直打落了城外胡兵的膽子,慕容秦見沒有達到伏擊的效果,就丟下一句︰「今天撤回來吧,在城外築壘。」就轉身帶著白毫騎兵走了。
陳車轍陰沉著臉,看著士氣已沮,就下令收兵,將士兵都收攏,同時下令準備築壘,讓漢人奴隸挖溝磊土圍城。
沉重的城門關上,三道一米多寬半米厚的門閂放到了生鐵鑄成的門環中,荊鋒將頭盔取下,鮮血還在頭盔上滴淌,血肉將荊鋒的臉上弄得斑斑點點,看上去像是在泥中滾了一圈,但那濃濃的血腥味卻不會讓人誤解。
荊鋒挑了挑被鮮血糊成一塊的眉毛,驚訝的發現一個身穿一品官府的文官站在城門洞口,荊鋒認出這正是太子身邊的大魏丞相蔣干,鐵靴踏地的聲響中荊鋒迎了上去,對著蔣干行了一個軍禮,用手勢問道︰「丞相怎麼來了?」
荊鋒身邊跟著一個精通手話的士兵,他也是天聾地啞營中培養出來的,只不過是正常人,能夠精通手話便于對外交流。
蔣干是一個高瘦的中年人,本也是世家出身,本為關中世家,少年成名,精于政事,因佩服冉閔殺胡,就早早來投,冉閔立國有他的巨大功勞,因此封為丞相,清瘦的臉上沒有一點髒東西,顯得清雅從容,身上的官服袍角處有些灰塵,此外都是干干淨淨。
蔣干回了荊鋒一禮,說道︰「城中的糧食已經不多,所有大戶家的存糧也都拿出來了,就算是每天士兵吃三兩糧食吊命只怕也撐不了三個月,早先讓荊統領派人護住蔣顯突圍,向晉國求援,但援兵沒有消息,所以想再讓荊統領派人出城南下求援,如果兩月之內還不見有援軍,那麼就只有突圍了。」
看著荊鋒一身血戰之後的形象,蔣干說道︰「荊統領能否控制出擊的次數,畢竟天聾地啞武士人數不多,真要到了突圍的時候,離不開最精銳的天聾地啞武士保護太子。」
荊鋒看了身邊精通手話親兵的翻譯,臉上露出怒色,雙手上下翻飛用手話說完,然後理也不理蔣干就轉身離開了,蔣干看向站在原地比較尷尬的手話翻譯,問道︰「統領說什麼?」
那親兵說道︰「統領說︰要是天聾地啞武士不出擊,就等不了兩個月時間了,十天之內成就會被攻破,丞…丞相不懂軍事,就別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