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宇在床前守了七天。
整整七天,不借他人之手親自侍候自己的龍體。
第一天的時候,大家不以為意,以為再一天就好,秦慕容一定會把那魂兒連魂帶體地給找到,再讓周全帶人去把她全家連雞犬寵兒都不放過地給請回來,好生供養著,實則為變相的控制。
沒想到,漂亮的國師大人能看的只是那張臉蛋,他的道行修為實在是不比那張嬌若芙蓉艷如桃花的臉蛋更漂亮。眼看著第二個夜晚降臨,月亮升起又西沉,東方都露白了,最好的招魂時刻已經過去,國師大人手腕上的那一圈細細紅繩還是沒有什麼變化,他自己也束手無策。到了第三天,龍體已經有些撐不下去了,出現了頹敗的跡象。比如︰指甲的光澤迅黯了下去,紅唇逐漸紫,紺,膚色也變得蒼白和病態起來。
這已態呈現的征兆。
莫說作為當事人的林靖宇嚇得手足無措,周全也急了。
「秦大人,不若,就施法把皇上的靈體給引導回去?」
「是啊,這聖上的龍體不吃不喝三日,已是極限了。」魈也在一旁幫腔。只是,他看向秦慕容的臉色顯然要凝重得多。魈與秦慕容自小就有接觸,自是比其他人更為了解秦慕容的為人。若是他真有辦法,早就施行了,哪會等到旁人提起和催促。更何況是關乎于皇上的事情!現如今他仍不為所動,不是在拿矯,而確實無法作為。
果然,秦慕容面無表情的瞥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你們是想要我把瑾妃娘娘給弄**麼。」
其他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一臉紅潤身體健康的「瑾妃娘娘」,一起嘆氣。
林靖宇比他們更想嘆氣。
之後,他說了一句讓眾人背脊寒的話︰「匕,白綾,鴆酒,哪一樣**得既快又不痛苦。」
周全,林文宇,魈,頭皮麻,立即下跪躬身,誠惶誠恐道︰「臣,惶恐!」「請皇上三思!」「皇上……」
林靖宇看看他們,有些莫名其妙,半餉,才恍然大悟,不由暗自好笑︰「不是朕要用,是想賜給那些個不長眼的。」
「既然是不長眼的,何必多此一舉還考慮他是否痛苦?當然是讓他越痛越好!」秦慕容心情不好,連帶著語氣也是冷颼颼的。
听到不是皇上想要自盡,周全松了一口氣,可一提到皇上動了殺人的心思,他立即想起是怎麼回事了。
「臣以為,北苑使臣有重大嫌疑,定是他們給了守林場的侍衛們好處。只事關兩國交好,此事切忌操之過急,還得搜集確鑿證據,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正是因為事關兩國交好,朕,才刀斬亂麻啊……」林靖宇苦笑。誰知道那些個別有用心的家伙**拿這件事做出什麼文章來。
「皇算此事化小?」魈皺眉。
「不!怎麼可以放過那些狼子野心的蠻族!」林說閱讀,盡在
文宇一想起皇上哥哥的龍體在狩獵中險些命喪虎口,就不由火冒三丈。「應該把他們全都剁了拿去喂狼!」
眾人斜眼看他,目光中露骨的表明︰你就是那狼子野心!
林文宇自覺無趣地後退一步,四處張望,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那朱莉亞公主的事——」周全收回在六王爺身上掃射的視線,沉吟。
「朱莉亞……」林靖宇眯了眯眼眸。
皇上昏迷三日,眾人並不知情。朱莉亞在從狩獵場回來的當天晚上就前來叩擾,還送來了熬好的鹿茸湯,以及草原特釀的女乃酒,只為了給皇上壓壓驚,驅寒熱血,讓皇上晚上好眠。只是,與皇上關系向來親厚的六王爺以皇上受了驚嚇早已安歇為由,委婉地拒絕了公主殿下的好意。小林公公和掌事宮女紫苑皆作證皇上已經入睡。朱莉亞悻悻離去。
第二日,為了答謝大燕國皇上數日來的盛情款待,北苑使臣又以回禮為由,熱情邀請皇上與眾王爺以及朝廷重臣上京城最有名的雪園去踏雪尋梅,吟詩作畫。據說,他們花重金包下了整個京城最美艷動人的歌伶舞姬數十人,打算在當日來個通宵達旦的歌舞晚會。其意圖不言而喻。
只是,這樣誘人的條件也並未能引起皇上足夠的重視。這一次,是久未露面的「瑾妃娘娘」站出來,板著個臉,說︰因為狩獵**了人,又在新年期間,是乃不吉之兆,直到十五,皇上都要守戒禮佛,不沾葷腥,為國祈福,為民請願。遂婉言謝絕使臣大人的「好意」,讓使臣大人僵著笑容,灰溜溜地退回了自個兒下榻的驛館。
如此一來,原本想去會會諸位美人,換個口味嘗鮮順帶酥軟一下骨頭的諸位王公大臣們只好作罷,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陪嬌妻美妾,繼續啃家里的肉骨頭,暗地里把這喜怒無常矯揉造作的小皇帝不知罵了多少遍。
在知根知底的這幾人看來這是再明智不過的舉措,可站在旁人的角度來看,「瑾妃娘娘」這一舉動無異于在對外宣告朱莉亞已經失去了皇上的寵愛,後宮里仍是她坐大,獨佔聖寵,先前那被皇上冷落的際遇仿佛從未生過一般。甚至有人傳言︰皇上大概是不喜豐腴肉感的美人,卻獨愛骨感伶仃的「瑾妃」。是以,後宮里多以豐腴婀娜為美的諸位美人早已失寵,就如同一個人吃肉吃多了,就會膩味一樣,轉而向青菜蘿卜下手。而「瑾妃娘娘」,就是突然出現在皇上眼前的青菜蘿卜,香著呢!只是出乎眾人意料的這棵蔫蔫的青菜,皇上啃的日子也太久了些,至今也未見膩味,莫不是由肉食成素食者了?……
听到外邊傳來的風風雨雨,林靖宇只想苦笑。若他能吃肉,又何至于要獨啃一顆青菜?有肉不吃,*了不成?
現如今,一盤香噴噴的紅燒肉帶著別樣的滋味呈現在自己眼前,還是沾了異族的香味,以及草原的野味的,自己不是不心動,可是,心動又能如何?根本就無從下手!
思及此,他有些怨憤地瞪著自己的龍體,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來,讓「他」趕緊詐尸回來處理麻煩!朱莉亞的婚事——究竟是娶還是賜婚給旁人,還得讓龍體親自應對!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什麼都做不了!
真可恨……
「皇上,再過兩日就是元宵佳節,此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這許久啊!請皇上早做打算!」周全再次進言。
林靖宇咬咬牙,轉過頭,直直地看向秦慕容。
秦慕容陰沉著臉色,垂眸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繩,正散著晶瑩炫目的光芒,說明那魂兒如今過得好不滋潤!不知她——有沒有想過要回來?若是她選擇了留在家中,與親人團聚,忘卻這里的一切,他們又當如何?
他抿抿唇,臉上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雙頰陷下兩個淺淺的酒窩,看得林靖宇火大的想上去掐他。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林靖宇克制了一下情緒,看著秦慕容繞過眾人,踏上鋪墊了厚厚一層褥子的腳塌,單膝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把手腕上的紅繩解下,輕柔地縛在龍體的手腕上。然後,他以手心覆在那紅繩上,嘴唇囁囁著,不知在念叨些什麼。
「你這是何意?打算就這麼撒手了?」林靖宇忍不住問了。
秦慕容靜默了半餉,沉聲道︰「臣,無能。」
「你!」林靖宇氣得身形微顫,雙手緊握成拳。「你居然……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來?」
「是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皇帝哥哥這麼看重你,你怎麼可以說不干就不干了!快把皇帝哥哥的魂體引回去!」林文宇比當事人還心急,上前就要動粗。
「執念太深。」秦慕容牽著龍體的手站起來,搖搖頭,輕聲軟語地,似怕驚動了那沉睡的人,「她執念太深。而你,」他轉過臉來,清澈的雙眸直直看向林靖宇,頓清晰又緩慢地吐出,「皇上的**念,又太淺了。」
林靖宇一怔,面露不解。「為何說朕的**念太淺?」
「皇上是否真正的想要回到龍體里?」秦慕容的目光柔和下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林靖宇些什麼,一旁的林文宇心急口快地搶說道︰「那不廢話麼!皇帝哥哥怎麼可能不要自己的身體!他自小就一直想要當皇上!怎麼可能會不想要!」
秦慕容笑而不語。
林靖宇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睜大了雙眼,腦子里轉了幾道彎,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若是當日,皇上對生的執著能多一分,就不會生如今這樣的情況了。」秦慕容輕嘆,「你放棄了自己。」
林靖宇如當頭喝棒,呆住了。
當日……當日自己存著什麼樣的心態?他已經快要忘記了……
那個時候,身子急下墜,以為必**無疑,他什麼都沒想。可是,那名女子卻緊隨而至,抓住了自己,緊貼著自己的身軀,對自己大聲的說著什麼,滿臉急切,雙眸卻又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在暗沉的夜色中熠熠生輝,燦若明星,那是一種對生命的執著和渴望,對奇跡的祈盼,對危險的無所畏懼。
自己在那個時候……做了什麼?
……似乎,他抱緊她……吻了她……
林靖宇顫著手,掩上冰涼失色的柔唇。
「柳素素……」一聲微不可聞的低喃從指縫中泄露出來。
可是……柳素素仍好好的活著。她還是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