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御劍堂。
距離御劍堂天空之上的大戰已經過了一日,青天絕不會想到一個分身一去不復返,卻沒有多大的可惜,畢竟只是一個分身,就像身上的毛一樣,你掉根毛會傷心嗎?顯然不會。
木子沁的傷勢不輕,卻不致命。趙心憐的傷卻是極重,她的道行遠遠比不上木子沁,受的青天的一擊元神幾乎覆滅,全身修為全滅,只有喉嚨中那一口微弱的氣息尚存,隨時都有消散的危險。
弟子們早已經回來了,那他們雖然遵著木子奇的話向外圍退去,不過都在幾十里之外頓足觀看,見到青天消失就回來了。來來回回的身影穿梭在各條青石小道之上,給蜀山這個天下第一門派裝點了幾分凡塵的雜亂紛擾,顯得有了幾分修道者難得的生氣。
醉老臉色有些暗淡的從一個白石房間中走出來,正好遇到了剛要推門的木子奇。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年,醉老那暗淡的目光漸漸的亮了起來。「小奇,你找我?」
木子奇撓撓頭,有些尷尬的道︰「我,我是來看看趙小師伯的」,當初他有些後悔帶著趙心憐去拜醉老為師,雖然自己現在貴為掌門,可是按照輩分的話。私底下還得叫趙心憐一聲師伯。
「哎,當初青天那一擊,你那根金剛木擋住了大部分的力道。可是心憐的道行和青天比差距實在是太大太大了……你進去看看吧」醉老深深的嘆了口氣,他一生無子,年輕的時候雖然也風流過,卻只是他永遠的痛,曾經收過一個小徒弟。之後就死了。隨著木子奇漸漸的長大,他一直把木子奇當成自己的兒子,之後收了趙心憐為徒,又細心的教導她。這幾年與趙心憐的感情極為深厚,趙心憐受傷垂死,他異常的傷心。
眼瞅著他已經到了古稀之年,道行如果在不能有突破的話,也許一天夜里就會坐化身亡。
木子奇看了看這個自己從小比爹娘對自己還要關心的老者有些默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皺紋又深了些許,也多了些許,鬢角也頭發也白了。在也不是當初提著大酒葫蘆意氣風發,醉對蒼生的醉老頭了。
木子奇嘆了一口氣,緩步走近了趙心憐的房間,房間很小,和木子奇未成為掌門前的房子差不多,乃是白色石頭砌成的,靠近窗戶跟前的有一張小木桌,桌子上擺放著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飾物,牆壁之上還掛著幾幅頗為秀氣的蜀山山水畫,每一幅畫中都有一個男子,卻只有那個男子背影,長發飄灑,清風蕩漾,當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境,整個房間也彌漫著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木子奇知道這種香味兒乃是一種名為殘開半日紅的花兒特有的,這花兒就是石竹花。
木子奇輕輕的走近趙心憐的房間,就像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子闖進了另一個世界,有些驚奇,又有些感慨。那細細的珠簾之內有一閃小屏風,屏風上還掛著幾件女子的衣衫,那不正是床上那個臉色慘白氣息微弱的少女平時穿在身上的嗎?只是此時卻掛在屏風之上。
木子奇走到了窗前,旁邊的牆上也掛著兩幅畫,不過不再是山水畫,木子奇沒有留意,目光深深的被床上那個少女所吸引了,她就像一個死人,一個死去多時的人,繡著鳳凰傲空的錦繡絲被遮擋住她的身子,只露出那張讓人憐憫絕望的臉,她的雙眼緊閉,眉毛散開,真是一個死人吧。
木子奇沒由來的顫了一下,仿佛穿越時間與空間到達了多年之前,在江陵城外那個對自己橫眉怒對的少女,那個看著自己與孫天霸斗法眼中冒精光的少女,那個被自己假扮大仙騙的團團轉的少女,她的容顏盡管過了這麼多年,依然貯藏在自己的心中。可是現在呢?眼前這個淒涼美麗的少女又是誰呢?
光影重合,兩個穿越時間與空間的身影漸漸重疊在一起。不正是這個垂死的少女嗎?
木子奇站在窗前怔怔的注視著趙心憐的臉頰,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嘆息一聲,緩緩的坐在床沿上,凝視著趙心憐自語道︰「哎,也許都是命運的安排吧,要是當初在江陵你沒有遇見我,或許,你被孫天霸殺死,或許你隱居凡塵,嫁得一如意郎君呢,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沒有爭斗,沒有殺戮。」
他自語著,可是看著那張慘白的容顏鼻子算了一下,不忍在說下去。
「沒救了」一個陌生卻仿佛又異常熟悉的聲音緩緩的響起。木子奇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任何人。
「別找了,是我」小元神!赫然是天天只會盤膝打坐的小元神。木子奇的臉色變了一下,道︰「你,你能說話了?」
「恩,吸收了青天的那股能量之後我已經能開口與你交流了」小元神的聲音與木子奇別無二致,就像他們的模樣一樣,乃是一個麼子中雕刻出來的。
木子奇的臉色漸漸的恢復正常,他這個元神怪異非常,到現在也沒有模清楚來路,別人的元神都是自己本體控制的,可是自己的這個元神仿佛又一個獨立的思想,自己的心神也探出他在想什麼,此時木子奇也不及多想了,他有些愕然的道︰「你,你剛說什麼?沒救了?」
「是的,這個少女沒救了,她弱小的元神幾乎全部破滅,三魂中天地二魂早已經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本命魂也微不可聞,七魄更不用說了,只有兩魄還在苦苦的支撐著,能活到現在沒有咽氣簡直是一個奇跡」小元神緩緩的說著,面無表情,語氣也沒有絲毫的波動,就像是在評價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木子奇的臉白了一下,道︰「真的,真的沒救了嗎?」
「沒有,生死輪回不是一般人能掌控著的,她的元神已經破滅,魂魄也消失大半,沒有完整的魂魄就算有逆天高手勉強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也只會永遠的沉睡下去,況且……天下之間有這等法力的,也許只有掌控者了,餓鬼道掌控者參悟生死*,或許有這個本事。可是現在去哪里找他」
木子奇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他知道元神說的是實話,苗水與凌楚楚能復生,乃是有著完整的三魂七魄,縱然肉身毀滅,依然能在*力下逆天改命,可是趙心憐縱然**還在,可是卻萬難存活下來了。
木子奇想到了剛才在門外醉老那傷心絕望落魄至極的樣子,心中有些明白了,也許他早就知道了。
木子奇不再與小元神交流,而是注目的望著趙心憐,忽然,那只露出幾根手指的玉手,微微的動了一下。她的睫毛也緩緩的顫抖了一下。
「回光返照。不出一炷香她就徹底的煙消雲散」小元神淡淡的說道。
木子奇的心一震,回光返照,有人說上天有仁慈憐憫,有人說上天的殘酷冷血的,但對于回光返照這個詞語卻只有一個理解,那蒼天在人死之前賜予他一道生機,讓那個垂死之人的精神力氣都恢復片刻,算是交代後事。而此時,趙心憐就處在回光返照的狀態。
醉老站在門前,默然的看著天際,那一雙渾濁的眼眸中,緩緩的落下兩道清淚——
此時,在蜀山的東面劃過幾道白色的光芒,那是修道者御劍飛行而過的痕跡,很快就到了御劍堂。
偌大廣場之上只有十余個低等弟子在練習著劍法,一道道絢麗的劍光自劍身發出,奪目,妖艷。
諸偉身後背著長劍落在地上,對著身邊落下的一男一女道︰「你們確定沒有找錯地方?」
「沒有」那個清脆干淨的說道。她非常美麗,美麗的讓人窒息,尤其是那雙腿,完美無瑕的腿。修長,堅韌。
諸偉嘀咕了一聲,自語道︰「醉今生,難道是找醉老的,我們蜀山只有醉老的名字帶一個醉字,不管了,先帶他們兩個去找醉老再說」
美人魚公主流娣與族內最勇敢的戰士風,此時跟著諸偉繞過大殿朝後堂走去。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秘法,竟然隱去了他們的魚尾,變成了人類的雙腿。
段小環默默的走在青石小道之上,身邊是默默無言的凌楚楚,凌楚楚的手中依舊抓著屠神妖刀。
「楚楚姐姐,我……」段小環率先開口了。不過臉色卻有些紅了。有些吞吞吐吐不敢言語的樣子。
凌楚楚的眉頭輕輕的皺起,那雙冰冷的眼神此時有些異樣,道︰「你,你想說什麼?」
段小環輕輕的咬了咬唇,有些說不出來,目光撇了撇凌楚楚手中屠神刀刀柄之上那散發出幽幽紅色光芒的蒼戒,道︰「其實,我想說,我與小奇……」
凌楚楚的臉色微微的變了一下,帶著幾分苦澀,幽幽的道︰「我明白,其實我知道,壞小子的心中深愛著的一個人絕不是我,而是你」
「不,你錯了」段小環第一次抬起頭,直視著凌楚楚的面龐。凌楚楚身子一震,有些驚訝的道︰「我錯了?」
段小環仿佛從身心之中生出了一股子勇氣,開口道︰「是的,小奇的愛不是一個人的,沒有深淺,對你對我,還有對八妹都一樣」
凌楚楚的身子又震了一下,剛要說什麼,就看到迎面走來了三人。正是諸偉與美人魚的兩個魚人。
「段小環?!」流娣看見了段小環有些驚喜的叫道。
段小環一怔,看向一臉喜色的流娣,腦海之中劃過一絲的迷茫。那熟悉的身影到底是誰她一時還真沒看出來,等到近處,才愕然到︰「你,你是美人魚公主劉娣?!」
「是流娣!」流娣總覺得人類會把自己的名字念錯,開口糾正道。
三人的到來打亂了兩個人的對話,凌楚楚冷漠的站在一邊看著流娣與段小環的敘舊,諸偉有些意外的道︰「段掌門,原來您們認識啊?」
段小環微微一笑,道︰「見過一面」
流娣急忙道︰「何止一面,簡直是兩面三面七八面,沒想到你這兒,上次在島上與你交、合的木子奇大哥呢?」
她的話讓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不懂人間習俗,只是在基本古舊的書上隱隱記載著人類的社會,在他們美人魚一族交、合是必不可少的,就像人要吃飯一樣很平常,于是就隨口的問了一聲,可是跟前的三個人類表情瞬間都變了。
諸偉眼楮瞪的大大,狠狠的盯著臉色血紅的段小環,而凌楚楚的臉色卻有些發白,她也深深的凝視著段小環。身為當事人的段小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臉色燙如開水,她咬唇,道「你,你瞎說」
然後頭也不回跑開了。凌楚楚眼神中閃過一絲難言的光芒,然後幽幽的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諸偉有些不可置信,關于掌門與段掌門之間的風流韻事雖然在私底下弟子們都有所猜測,可是沒有一點真憑實據,沒想到現在最大的八卦竟然被自己听到了,可是片刻之後他就打了一個機靈,這個八卦的影響實在太大了,遠遠大過天還沒有黑木子奇就與龍八妹在房間內亂搞的八卦要大的多,兩個門派的掌門私下發生了實質性的關系,這是蜀山與黃山開派以來絕無僅有的,就算是當年的情場浪子齊金蟬與朱梅也沒有這麼的勁爆。
「你,你剛剛說是真的?」他對著流娣說道,然後連忙搖頭道︰「不論是不是真的,這件事情絕不能在說了,明白嗎?」
流娣有些明白了,忽然想起在一本書中看到關于人類說話的名節二字。看來人類與美人魚一族還是存在很大的文化差異。這男女之間的事情觸犯了某種的禁忌。連忙點頭。
趙心憐有氣無力的睜開雙眼,凝視著眼前這個面帶憂傷的男子,她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歡喜,嘴角帶著一絲的滿足。
「掌、掌門」她想要爬起來,可是連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說出來的話都是很輕很輕的。
「別叫我掌門,叫我大仙」木子奇按住了她的肩膀,輕輕的說道。
趙心憐的臉頰紅了一下,輕輕的嗯了一聲,那雙漸漸明亮起來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絲的喜悅與羞澀,她輕輕的道︰「那個妖人呢?」
「別擔心,那個妖人死了」木子奇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生怕驚擾了趙心憐。
趙心憐帶著一絲的敬佩,輕輕的道︰「一定是你殺死了他,你是最厲害的」
木子奇心中微微的顫抖一下,別過頭,不讓趙心憐看到他落下的淚珠。趙心憐輕聲道︰「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木子奇胡亂的抹一把淚水,對著趙心憐強笑一聲。
趙心憐那明亮的雙眸中閃過一絲的悸動,似絕望,似哀傷。從木子奇的眼中,她看到了自己的下場。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緩緩的問著。
木子奇漠然不語,過了片刻才輕輕的道︰「你,你有什麼願望麼?」
趙心憐雙眸中那股子絕望更重了,也帶著一絲的慌亂,掙扎的再次要爬起身,可是又一次的失敗了。
「我要死了麼?我真的要死了麼?」她輕輕的反復的說著這幾個字,木子奇心中不忍,輕輕的道︰「你是修道者怎麼會死?」
「那你還問我有什麼願望?」趙心憐輕輕的道。帶著一絲的焦急。
木子奇強笑一下,道︰「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也算是好朋友,現在你受傷了,我這個做朋友的當然希望滿足你的願望,讓你開心一下」
趙心憐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的狐疑,可是忽然,她覺得一股滔天的寒意自身心之中涌現出來,原本漸漸紅潤的臉又變的慘白起來。
「冷,好冷!」她身子仿佛都在打顫哆嗦,說話也不清晰了。
木子奇慌手慌腳的將衣服月兌了下來蓋在被子上,可是根本無濟于事。趙心憐的身子更加的顫抖了,那雙絕望的雙眼看著木子奇,咬牙道︰「抱,抱,抱緊我」
木子奇毫不猶豫的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輕輕的道︰「現在好些了麼?」
趙心憐輕的點點頭,眼神深深的凝視著木子奇的臉頰,小聲的道︰「我,我要死了吧,別騙我,我真的要死了,我腦袋好沉,好沉,好想睡覺,我的身子卻好冷好冷,我知道,我要死了。」
「傻丫頭,有我在,你不會死的,我是最厲害的,連死神都怕我」
趙心憐的雙眼還深深的凝視著木子奇的面頰,只是此時顯得有些異樣,仿佛失去意識一般,有些迷茫了。她的手緊緊的抓住木子奇的手,仿佛胡言亂語一般的說著︰「我愛上了一個男孩,每當我閉上雙眼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他是一個大英雄,我是一個小丫頭……」
木子奇仔細的听著,想要听出趙心憐所愛的那個人是不是蜀山的,要是的話,一定要他來見趙心憐最後一面。可是趙心憐始終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她仿佛夢魘一般的自語著︰「……他看不上我,他看不上我,我不敢讓別人知道我愛的那個人是誰,我畫下來……畫下來。」
木子奇猛然抬頭看向四面牆壁之上的畫,果然每副畫中都有一個男子,卻只有背影,沒有正面。正在此時,趙心憐又輕輕的,卻又像喝醉酒的人胡言道︰「我從小就希望能修真練道,做一個俠女,鋤強扶弱……」說著聲音漸漸的低垂了下去,說的話也听不清楚了。目光也漸漸的散落了。木子奇大驚,急忙道︰「趙心憐,別睡,別睡!」
「……我要做一個俠女,我是俠女了……我每天晚上看著月亮,心中期待著我的意中人駕著七彩祥雲,來來來娶娶」她沒有說完,她沒有說完!雙眸再次的閉上,回光返照已經過去了,她的血脈停息了,完全的停息了。她,死了。
「趙、心、憐!」
木子奇發出一聲的哀叫,響徹整個御劍堂。門口的醉老身子劇烈的顫抖一下,須臾間蒼老幾十歲。
剛剛清醒過來的木子沁忽然怔住了,雙目中忽然流出了晶瑩的淚珠,正在房中修煉的弟子們也在此刻同時睜開了雙眼,帶著一股子哀傷,遠處廣場之上的練習劍術的弟子也在同一時刻停止了動作,看向趙心憐房屋的方向。這一刻,在木子奇這一聲震天的哀叫中,蜀山御劍堂瞬間壓抑了下來。
遠在萬里之外的陽城悅來客棧,已經混成賬房的趙青山此時有些心不在焉,他的鬢發在這麼多年有白了很多,不過這些年他過的很幸福,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幸福,因為他逢人就說︰「我女兒心憐來信了,她能御劍飛行了……她達到合體境界了……她到達神離境界了……她成為了仙女……」
啪嗒,一顆堅固的算珠竟然碎裂了,趙青山大吃一驚,怔怔的看著碎裂的算珠,良久才道︰「心憐,心憐不會出了什麼事情了吧」
————————
本來這一章很傷感的,發章節的時候還是被我刪除了將近四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