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齊唐節度使麾下秦暮,奉大人命,為越公祝壽。」珈漣的背影還未遠去,秦暮已推倒玉山,拜伏于地。
「起來吧。」越公抿口茶,輕聲答道,忽的單刀切入,「秦旗牌千里迢迢而來,應該不只是為了本公的壽誕吧,有事但說無妨。」
「是……大人。下官此次前來……」秦老大也無懼色,坦然答道。他承擔的,只是轉達唐璧的意思,至于成與不成,卻與他沒有關系。
石不語看目的既已達到,便缺乏繼續听下去的興趣,四處張望一番,又與上座的紅拂眉目傳意,中間還偷偷做了幾個鬼臉,惹得對方一張肅穆面龐上,盡是藏不住的笑意。好在越公也不多言,听秦暮說罷,略一點頭便端茶送客,卻依舊是石不語的便宜姐姐送了兩人出去。
「紅拂小姐,此事還需你多多美言。」行走之中,秦老大再次向對方拜托道。
紅拂微微躬身,還了一禮,卻指著石不語笑道︰「要我說話也不難……不過嘛……」
被點名者怔得一怔,忙不迭的舉手抗議道︰「我只陪說話,不陪那個的……」
「作死啊!」紅拂反應過來,滿面紅霞,重重擰了他一把,神態之媚,看得兩位男性齊齊吞了吞口水。
說話間,三人已行至府門,紅拂輕輕挽起對方的手兒,眼中盡是不舍之意︰「明日我去弟弟那,你可要請姐姐吃頓飯才行。」
「沒問題。我請客,秦老大出錢。」石不語拍著胸脯應道,「不過,姐,你能隨便出府嗎?」
「自然可以。姐姐只是暫受越公聘請,居于此處。越公與我有約在先,除大事外,來去任我自由。」
「這樣最好……不如就明日正午吧。」
兩人返回旅店時,卻恰遇漪靈幾人大包小包的回來,便連一向清心寡欲的凝寒,也不能免俗的提著個布袋。石不語被那氣勢嚇得一跳,生怕被強征為品評者,忙不迭的拔腿開溜,倒將新姐姐的事忘得一干二淨。他也是累壞了,回到房中本想隨便躺會,不料沾著枕席便打起呼嚕來,直到傍晚時分,才被連續的敲門聲驚起。
他迷迷糊糊的起身,開門一看,卻是凝寒提著個布袋,站于門外。
「今日之事,可還順利?」她一面問道,一面走進房來,神色之中,卻有一絲不自然。
「蠻好的。」石不語正覺得有些奇怪,卻見師尊已從那布袋中取出一件絨毛外衫來。
「……該不會追過來讓我評價吧。」
「這個……是……」凝寒看著手中的衣服,聲音越來越低,始終沒有抬頭望上一眼。
「很不錯!」石不語搶先點頭道,此時,又有誰敢說句不好?
「是嘛……」凝寒呼了口氣,神色輕松了許多,「我倒一直擔心你不喜歡。」
「不會啊……師父,你的意思是,這是給我的嗎?」
「恩,我看你始終穿著這幾條舊衫,顏色也灰暗了些,因此……」她將外衫披在石不語的身上,退後幾步,看了一陣,「不錯,倒是添色不少。」
突然受到優待的男子月復中滾燙,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師父……你今日便是去買這個嗎?」
「恩……」凝寒怔了片刻,笑著點點頭,面上忽的一紅,徐步便欲離去。
石不語見得如此情景,不由得心如弦動,禁不住抓起對方的柔荑,口中呢喃道︰「師父……」
凝寒身子一顫,連聲音都變了︰「你……你……做什麼……」
「咳……」反應過來的男子咳嗽一聲,尷尬的松手,「師父,有件事,我要說與你听。」
「明日再說吧。」聞得此言,玉人神色之間,頓時多了幾絲慌張。
「不,一定要現在說才行。」
「……」
「師父?」
「啊?」凝寒回過神來,垂著玉頸,顫聲道,「你說吧。」
「我……」
「恩。」
「我……打算晚上去皇宮看看。」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面前的麗人如石化一般,悄無聲息。
「師父?」
「恩,我在。」過得片刻,回過神來的凝寒,神情與語氣卻都已變回往日的清冷。
「你看……」
「不可。以你如今的實力,想去皇宮刺殺,等于白日做夢。」
「只是去看看……又不一定會下手,而且我會小心注意的。」
「還是不可!萬一你被人發現,必然引得全城搜捕,到時只怕會連累秦暮他們。」
「這……」
「等得我們事了,回程之時,再做打算。如何?」
「……好吧。」
無奈的放棄後,兩人面對面的靜坐著,目光游離于四周,也不知各自心中在想些什麼。凝寒垂首無語了半晌,似也感覺到氣氛的尷尬,干脆起身告辭。
出門之際,石不語卻在後面輕呼道︰「師父……」
「恩?」
「謝謝你的衣服。」
凝寒看了他片刻,忽的展顏一笑,消失在轉角……而那痴痴的男子,似被這絕世的笑容而迷惑,直過了許久,才對著桌上的微弱燭光,情不自禁的輕嘆道︰
「我,可是錯了……」
玉人雖去,音容宛在。石不語對著桌上的燭光,細細把玩著手中的外衫,想著那張絕美的容顏,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醉了。正在半夢半醒之中,門外卻又響起一陣腳步聲,有些心虛的男子,連忙將手中的外衫塞到被枕之下。
「不語,你在啊!」踉蹌著步入的這人,卻是莫愁。含齒淺笑的佳人似乎喝了點酒,霜雪般的玉頰上,帶了些須嫣紅,宛如新結的鮮果,惹人動了采摘的念頭。
石不語不敢多看,小心扶著她坐下,口中卻強撐道︰「怎麼,夜叉也會喝醉嗎?」
「不必麻煩!我便走的!」,莫愁揮揮手,將倒水的男子抓了回來,順手將個布袋塞入他的手中,里面卻裹著條外衫。
「給我的?」
「不可以嗎?」
「……那倒不是。不過你的這種行為讓我想起一句話……」
「什麼?」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原來你也知道啊……」莫愁淺笑一陣,干脆化回原形,輕而易舉的將對方舉上半空。
「大王饒命!如果你要小生的貞操,盡管拿去……」
「……一句話,這衣服你要還是不要?」
「我可以說不嗎?」
鬧了一陣,趁著對方飲茶的空閑,石不語小心翼翼的問道︰「莫愁……」
「恩?」
「我覺得吧……你以後不要老玩這種變身游戲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玩多了,會養成習慣……」石不語模著鼻子,苦笑道,「試想一下,若是你日後結婚,一夜**過後,新郎朦朧睜眼,卻發現抱在懷里的人兒是一只……」
或許是連自己也受到了驚嚇,講述者本人也打斷了自己的想象……不過,事實上,在他的前世,很多女性化妝前後的差距,未必會比莫愁的變身前後差距大。
然而,更為這種推測而苦惱的,卻是莫愁本人。沉默了半晌,她終于低聲道︰「你覺得……我還有嫁人的機會?」
「有!」
「真的?」
「假的……」
「去死吧!」
「慢著!」石不語忙不迭的安慰暴走邊緣的某位女性,「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擺月兌阿吉的陰影,那這輩子都別指望得到幸福了!」
「……你,要我,忘記阿吉?」莫愁帶著冷笑,仿佛听見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莫愁。」石不語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正經過,「也許我是個小丑,不過,偶爾我也會說些真理。」
「其實,真正阻礙你去獲得幸福的,不是阿吉,而是你始終不肯接受的夜叉身份。我知道,其實阿吉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你是這麼覺得嗎?」莫愁摩挲著手中的杯盞,忽的用力一握,頓時琉璃四濺︰「胡說八道!」
「因為你是夜叉,所以你覺得,自己不可能再有人類的愛、生活以及幸福。」然而,這種舉動並沒有封閉某人的語言能力,「所以你用阿吉來做理由,反復告訴自己,是因為阿吉,而不是夜叉的身份,阻止了你去獲得幸福!」
「閉嘴!」低吼著的女性,終于再度化身夜叉,一把將面前的「愛情專家」舉過頭頂。
「把阿吉忘掉吧!也去忘掉你的夜叉身份!」石不語覺得有些頭暈,但還是堅持著說完最後一句,「只要擁有思想,妖也好,人也好,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有接受幸福的責任與義務。」
「說完了?」
「完了……你繼續嚇唬我吧……」
然而,閉目等待蹂躪的男子,在心驚膽跳許久後,卻仍未迎接到恐怖的折磨。倒是耳邊,傳來了一陣低低的抽泣聲。他忍不住睜眼望去,卻見莫愁已化回人形,雙頰淚痕濕然,哪還有平日半分顛倒眾生的儀態。
「要抱抱嗎?」他嘆了口氣,跳來,張開雙臂。隨後,淚眼朦朧麗人猛然撲上前來,鑽進某個消瘦而溫暖的懷中,盡情的啜泣起來……
「沒事啦!沒事啦!」石不語拍著她的香肩,柔聲安慰道,只是這種突然的溫柔,卻反而引來了更大的反應……
「謝謝……」過了許久,哭泣的女性終于暫時停止了降雨。
「沒什麼。」石不語打量著仿佛剛洗過的衣物,倒有些慶幸那件禮物來得及時。
「我走了,你休息吧。」發泄過後的莫愁似乎更有人情味,告辭之時,面上居然難得的一紅。
「哦。」
「對了。」才要出門,她又轉過身來。
「恩?」
「你會穿那件衣服嗎?」
「……會的。」
「一定嗎?」
「恩。」
「夜叉代表著干旱,怎麼她哭起來,比河伯還厲害?」在莫愁離去後,石不語忙不迭的月兌下外衫,苦笑不已,「女人,果然是無法用常識來解釋的生物……」
「不是吧!」他撓著腦袋,突然發現師父和莫愁送的衣服,似乎是一模一樣的……
「逝哥……啊!」正在疑惑中,一個人影猛力推開門,風風火火的闖將進來,隨即在看見某人**的半身時,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