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正如眾人預料的一般,經得十余年的無奈退讓之後,楚廷的全力反攻徐徐拉開了帷幕。半旬之內,五十萬精銳楚軍分為左、中、右三軍,分由宇文來呼、拓拔瞳、楊廣統率,以雷霆之勢南下,撲向揚江流域的幾路小諸侯,試圖一舉平定五處叛亂,重新將這通往京都的南北要道掌控于手中……
六月二日,金提王李執昆起兵十萬,以親弟李執穆為帥,救援揚江幾路諸侯。宇文來呼全然不懼,分兵五萬來擊,日不過午,便已于陣上親自斬殺金提名將申公義以下十二人。蘇陽軍因此大敗而還,折損將士近半。天下諸侯震動,至此再不敢以「雜兵」小窺楚軍……
六月十四日,揚江幾路諸侯盡數覆滅,楚軍三路人馬合兵一處,重奪揚江要害之地,虎視眈眈,頗有擇人而噬之意,天下諸侯大懼,齊齊整軍備戰,聯絡合縱,使者彼此往來,不絕于道。
六月十八日,戰局大勢忽變。冀州府燕公羅藝,傳檄天下,叛出楚廷,自立為冀州王,立羅藝為世子。次日,登州府靠山王楊林,將先皇手諭公示天下,盡數楊廣弒父奪位之罪,其兵為兄復仇。
六月二十日,西原府留守李秀寧,傳檄天下,叛出楚廷,自立為西原王,尊義父石不語為尚父,募軍十萬,隱隱有南下之勢。楊廣聞報大驚,遣王弟楊清歸還京都,統率十五萬大軍鎮守防御,局勢稍安。
六月二十四日,濱海王程行烈發布盟主令,邀集天下各路諸侯,齊匯于密雲府,協力進擊楚軍。十日之內,濱海起軍十萬,建川起軍八萬、金提起軍八萬、程梁起軍七萬、蘇陽起軍十萬、其余各路諸侯亦各自起軍,共計人馬五十八萬整,齊匯于密雲,整戈置甲,欲與楚軍決一雌雄。
「看起來,這次應當是與楊廣最後的決戰了……」石不語斜靠在木幾上,享受著身後蘭蓉恰到好處的按摩,滿飲了一杯,或許,自己亦可借此告慰瑩的在天之靈。
「爹爹,那廝是壞人麼?怎麼天下百姓都要反他?」裴元慶伸著小手,任由莫愁替他擦拭油膩,一面卻歪著頭、嘟著嘴兒問道。
「不,他不是壞人!」石不語捏了捏他的小臉,旋即笑道,「那家伙,根本便不是人!」
「不、不是人?」小元慶听得半懂不懂,愕然片刻,方才怔怔道,「那、那他做了什麼壞事?」
「這個嘛……」石不語躊躇半晌,還是決定以小孩子能理解的方式教育兒子,「簡單說來,那個混蛋曾經搶過小女圭女圭的糖果,砸了隔壁張大叔家的門,最可恨的是,他欠了爹爹我三十文錢,居然到今天都不還……」
凝寒諸女听得面面相覷,皆是哭笑不得,正要責怪那位胡言亂語的男子幾句,便听得小元慶一聲大喝,跳上木幾,捏著兩個小拳頭,雙目圓睜道︰「爹爹,那廝果然是個壞蛋!過些日子,看俺一捶砸扁了他!」
石不語听得眉開眼笑,當下將他抱在懷中,歡喜道︰「乖乖,一錘怎麼夠,你好歹也要替爹爹砸上七八十錘才行!」
這一番對話,卻是發生在靠近密雲府的一處山野小店之中。五日之前,濱海正式起軍趕赴密雲,石不語卻是懶得與大軍同行,便討了探路接洽的任務,與諸女先行一步,一路迤儷向密雲行去,道是查探沿途可有異常,實際上,也不過是借機游玩一番罷了。
因此,眼看密雲府已在眼前,石不語的步伐卻越發放得緩慢,以他的性子,也著實不願與那些諸侯虛以委蛇,因此這幾日來,都是行行走走,緩慢得如同蝸牛一般。比如今日,從早上行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時辰,便已停下在這小店中用餐,一干人等倒也不少,卻虧了這里有張大桌,否則還真的坐不下。
「好象我近來出行,隊伍越來越長了……」眼見得一道菜上來,眾人只夾得一夾便即空盤,石不語不覺嘆息著,將目光投向了新近入伙的宛兒,以及那位不知借著什麼理由混了進來的安素。
才嘆息一聲,安素早已明白了他的心思,當即挑著眉毛道︰「怎麼,不歡迎麼?我知曉你心中懼怕,惟恐我搶走凝寒姐姐她們,掃了你的面子……」
石不語愕然無語,不敢回嘴,卻是低聲嘟囔了句︰「便是真的讓你搶走,你也得有那功能才行……」
安素耳尖,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登時面上微微一紅,卻又立即淡淡笑道︰「你便厲害,這些多年,卻也沒見凝寒姐姐、莫愁姐姐她們哪個有懷上,虧得清荷叫了許久的娘親……」
此言一出,石不語登時一口酒盡數噴了出來。凝寒羞得滿面通紅,輕輕扯了把安素道︰「妹妹,莫要胡說!我們……我們根本未曾成親……」
安素微微愕然,睜大了美眸道︰「成親?要那種煩瑣的儀式做什麼,我們南狄那里,男女之間彼此喜歡便住在一起,先生了女圭女圭再說!」
諸位聞言無語,惟有莫愁笑吟吟的應道︰「妹妹,這里風俗不同,男女之間,卻是要先成親,再生女圭女圭的……」
安素吐了吐舌頭,微微點頭,忽的又道︰「原來如此……那麼,小賊,你為什麼不成親呢?」
石不語好不容又倒了杯酒,聞言一顫,險些又潑灑出來,卻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才好。若是憑著良心來說,這里的眾多女子,除了清荷、宛兒、漪靈與身為弟子的幽姬之外,其余諸人皆與自己情愫頗深,的確都有成親的理由。只是自己終究要返回前世,難道真的要惹出一身牽掛,到時害人害己麼?
再看諸女,亦是個個垂首不語,似乎都被安素這句無心之言,帶起了那個刻意遺忘的話題,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應答,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安素雖不全解,但也隱約知道失言,干脆埋頭吃菜,做了個悶頭葫蘆……
此時已近正午,或許是因了天下豪杰都往密雲匯集的緣故,這山野小店竟也逐漸熱鬧起來,半個時辰中,便來了三、四撥客人,將並不寬敞的店堂佔得滿滿的,最後入內的一撥,更是十余位大漢擁著位年輕武將,徑自佔了一張大桌,與石不語等人遙遙對座。
客人既然多了,難免便有些喧嘩嘈雜,鬧哄哄的氣氛中,石不語這桌便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凝寒、莫愁諸女皆是天香國色,玉顏媚容,又兼氣質迥異,各有妙處,平日里便是能見得一位已是難得之極,此時卻齊齊匯于山野小店之中,雖是一道絕美的景色,卻與環境分外不合,未免叫人又是激賞又是疑惑,紛紛注目過來……
這其中,那撥最後入內的大漢,因了坐于石不語等人的對面,卻是看得最為清晰不過,因此反應亦是最為強烈。其中幾位粗大的漢子,想必是生平都未曾見過如此的美景,竟是目不轉瞬的望著諸女,險些將手中的竹筷都吞了下去……
石不語微微有些不滿,但見這群大漢個個攜帶兵刃,加之幾分草莽氣質,想必是哪路反王的部屬,因此不願多生事端,低聲囑咐諸女快些用完午餐,然後蒙上面紗趕路。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那些大漢想是粗野慣了,見得對面的佳人皆是微微垂首,不覺存了欺軟怕硬的心思,竟是開始低聲評價討論起來,到得最後,幾乎變成了大聲的爭吵與喧囂,仿佛都變成了選美裁判……
諸女之中,南蠻出身的安素性子最烈不過,她起先便強自壓抑著火氣,此時見得對方如此肆無忌憚,不覺大怒,起身喝道︰「喂!你們這些漢子,吃飯便吃飯,總看著我們這邊做什麼!」
那群漢子聞言一怔,彼此面面相覷,不覺轟然大笑起來。安素聞言更怒,不覺便握住了袖中的短刃,要知道,在她族中,男子地位本便不如女子,若有哪個男子敢如此對她,早已被驅逐或者處死了。
石不語見她身形微微顫抖,心知這條人形暴龍即將發飆,急忙輕輕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便在此時,卻見得對面桌上,那位年青武將已輕咳一聲,虎眸掃過,登時壓得那群大漢紛紛閉嘴,
頓了一頓,他又徐徐立起身來,拱手笑道︰「這位小姐,恕罪則過!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知’,諸位小姐皆有傾城傾國之色,這小店中因此而忘形的,又豈止我這些部下……不如,讓小將敬諸位一杯,以為賠罪如何?」
這位武將,身形倒也長大,面目又帶著幾分儒雅,單從外形來看,倒有幾分儒將的味道,而這番話中,雖然是道歉,但也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似乎是想借著賠罪的機會與諸女搭訕結交。
只可惜,俏也做給瞎子看,他才剛剛斟酒舉起杯來,還未移步,安素已徑直冷哼一聲,坐來,全然沒有領情的意思。那人愕然立在桌前,怔怔舉著杯子,走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時間尷尬萬分。
石不語在旁瞧了,不覺微微一笑,心道︰「若是換了旁人還好,你自己沒有眼光,硬要挑上一個不喜歡男子的,又怪得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