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忘形的興奮,在這金烏的目光下,頓時化為烏有。石不語輕輕的嘆了口氣,默默沉思著,似正處于艱難的抉擇中。片刻之後,他微微側首望向莫愁、阿月兒,低聲道︰「你們覺得,是否應該……」
似乎理解到他心中的所想,二女彼此對視一眼,緩慢而無比堅定的點了點頭。石不語露出一絲笑意,旋即舉起玉牌,徐徐向那金烏王行去。一時之間,這竹林中,除了腳下竹葉的沙沙做響聲外,更無半點嘈雜……
眼見他逐步逼近,那金烏王頓時流露出一絲警惕之意,身子也竭力抬起,不住顫抖著,發出低低的鳴叫聲。看其情形,它顯然在前任主人陳陽子的手下,吃過不少苦頭,以至于形成了條件反射。
見得此景,石不語不由得嘆息一聲,更加堅定了信念。幾步之後,他已立在那金烏的面前,近在咫尺之間,下一刻,帶著微笑的男子忽的徐徐伸出手掌,將那玉牌托在烏喙前,柔聲道︰「這個,還給你……」
此言一出,烏群登時聒噪聲四起,亂做一團。而為首的金烏王更是于目光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愕然,痴痴望著那只縴細手掌中的玉牌,它的羽翼在輕輕的顫抖著,充滿了猶豫,似乎在考慮著,是否要吞下眼前這塊或許帶毒的誘餌……
「拿去吧……」石不語低聲的催促著,再一次將玉牌向前遞了幾寸。金烏王死死盯著他的手掌,躊躇良久,終于壓抑不住心頭的渴望,猛然啄將下去……
與預想中的陰謀不同,玉牌簡簡單單的落入它的嘴中。下一刻,因了這束縛而被折磨了四年的烏群齊齊飛將上來,將那玉牌裹在其中,火浪、爪刃齊齊擊出,頃刻間,便已將它化為碎片。然而,心中怨極的烏群猶然不肯甘心就罷,它們不住的鳴叫著,追逐著四散的碎片,直到將之化為粉末方才意猶未盡的放棄。
石不語抱著雙臂,斜靠在青竹上,微笑著凝視面前的場景,他的心中很是歡暢,即便是收伏了一百只、一千只金烏的快樂,也遠遠及不上此刻。自由,是每一個生靈的天生渴望,無論是誰,都沒有權利去扼殺與剝奪,那位剛剛殞命的陳陽子,便是不懂得這個道理而最終導致了自身的毀滅……
「換做是我,也不會願意被人束縛……」石不語嘆了口氣,不由得再度想起前世的穿越小說……
那些幸運的主角,總是借著種種的名義,將一切視野中的事物——女人、資源、土地、生靈、異獸——盡數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臉皮薄些的,往往抬出所謂的「大義、公理」的招牌,臉皮厚些的,便干脆聲稱「老子就是流氓」!
在石不語看來,這兩者都是何等的可笑!說到底,那不過是實力的體現罷了,以實力操控他人,奪取自由,無非如此而已!而正如自己曾經無意讀到的一句話所說︰「當強壯本身成為道德,強壯也必將被更強所打敗……」
在今日掌控著他人的高高在上者,終有一日也將為他人而掌控;當那些主角操縱著生靈的性命與自由時,又是否想過,也許有一天,自己也將成為別人的玩具與傀儡?就象眼前的金烏與陳陽子,就象數千年來的無數帝王豪杰……
「所以,我不願意去操控他人,無論那是人類還是禽獸!」感受著耳邊輕拂的涼風,石不語如此想道,「不過,如果有誰試圖奪走我的自由,那麼,抱歉了……」
聒噪的烏鳴聲,驚醒了他的沉思,遠處,已將玉牌粉身碎骨的烏群,正紛紛騰空,向著遠處的夕陽飛去。也許在將來的某一日,它們還會落入某些野心家的手心,但至少在此時,它們是自由而愉快的……
「那麼,會不會感覺到一點後悔?」莫愁微笑著,走近眺望著遠方的男子,「六十多只強化過的金烏,即便是與三千火犀軍相比,也是實力可觀的很!」
石不語摩挲著下巴,苦笑道︰「被你這麼一說的話,我的確後悔了……不過,算了,做了這種良心不安的事,生孩子很容易沒屁……咦?那是什麼?」
在他的視野中,雲霞漸濃的穹天中,忽有一只金烏振翅飛來,不消片刻,便已清晰的展露出身影,落回竹林外的空地上。
「是你?」石不語微微有些驚愕,這只金烏,正是方才叼走玉牌的首領,也正是那日銀瀑谷中險些奪了自己性命的罪魁禍首。只是,已然月兌身帶著族群離去的它,怎麼又會返回此地,難道打算報前些日的一勒之仇不成?
那金烏望著他,嘎嘎叫了數聲,忽的撲上前來,石不語吃了一驚,還未反應過來,卻已被其撲倒在地。不過,與想象中的攻擊不同,它居然用雙翅撐起了沉重而巨大的身軀,低下烏首來,不住輕蹭著面前的男子。
「喂!喂!你要做什麼……」被這突然而來的「襲擊」搞得焦頭爛額,石不語一面竭力掙月兌,一面喝道,「好吧,我承認,我方才偷摘了三根烏羽……只是用來做把新羽扇罷了,你不會這麼吝嗇吧!」
然而,即便听到對方的坦白,金烏仍然沒有放棄的念頭,干脆用長喙叼著他的衣襟,始終不肯放松。眼見如此,急于月兌身的男子只得老實的交代道︰「怕你了,我承認,是五根……七根,如何……好吧,的確是九根,打死我也交不出來了!」
「夫君,我來試試,好麼?」阿月兒忽的輕輕喚道,行至他的身邊,遲疑片刻後,輕輕伸出手去,抱住了低鳴不止的金烏。在吟唱著奇妙的旋律與對方溝通之後,她微微側首,猶豫道︰「夫君,看起來,它似乎打算,報恩……」
「報、報恩?」石不語結結巴巴的重復著,翻了個白眼,望向面前的溫順得如同寵物一般的三足金烏,「很俗套的劇情……」
仿佛听懂了他的抱怨,金烏憤怒的嘎嘎兩聲,再度湊上前來,緊緊叼住了衣角。看起來,這位報恩者比施恩者還要跋扈與驕橫……
石不語撓了撓頭皮,蹲身搭著對方的肩膀,嘆息道︰「好吧,我們商量一下!你,打算報恩麼?」
金烏低鳴數聲,很是乖巧的點了點頭。在凝視著它的赤眸片刻、確定並無詭計之後,模著下巴的男子忽的露出歡喜的微笑,用力搓著手,興奮不已。
「明白了,報恩嘛,很簡單的!你隨便給上幾十萬兩黃金什麼的就可以了……什麼,沒有嗎?那麼,威力巨大的元器也可以接受……不是吧!難道你要學田螺姑娘,以身相許……抱歉,忘記你是公的……」
一番唾沫橫飛的敘述過後,口干舌燥的石不語終于放棄了種種俗套的劇情設想,無奈的攤開雙手道︰「好吧,最後一個選項,你打算,暫時跟著我麼?」
這一次,金烏沒有搖頭,而是露出欣然的神色,輕鳴數聲。石不語舒了口氣,心中也頗為意動,有這麼一只巨禽跟隨在身旁的話,日後的行程自然方便了許多,更何況,三足金烏的實力也頗為不弱,不過……
沉吟片刻後,他望向輕輕搖動著身軀的金烏,收斂起笑容道︰「說句實在的,你考慮清楚了麼?很危險,然後三班倒,最糟糕的是,沒有加班費……」
這一連串的名詞,顯然讓巨禽深陷迷惑之中,怔怔了良久,它忽的長鳴一聲,再度叼住了對方的衣角。眼見如此,石不語自然完全了解了它的心意,當下探出手道︰「那麼,合作愉快!握個手如何?恩,我不介意你舉爪……」
「逝!」便在此時,忽見莫愁面色一冷,望向遠處的天空。浮雲之中,數道光華正以雷霆之勢劃破長空,頃刻間便已落入林中……
光芒未散,現出形來的琨羅,已急急上前幾步,厲聲喝道︰「石不語,你將我那些弟子如何了?」
原來,那蘇陽王沈達見得群烏飛出,也隱約察覺不妙,急忙遣人去報知琨羅。後者接到消息之後,當即從落楓坡月兌身而出,急急趕來。他心中始終記掛著金烏與陳陽子,甚至記掛後者還甚于前者,因此一待落地,便即發問,也顧不得失了儀態。
而見他發問,石不語卻是神情復雜,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好,目光情不自禁的,便向著方才的戰場投去。琨羅微微愕然,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入眼處正是幾具殘尸,其中一堆血肉上還摻雜著陳陽子的袍服碎片……
一望之下,眩暈的感覺登時沖上頭來,這位向來不曾失儀的陣宗宗主,在這一刻突然渾身劇顫,滿面通紅,而神色間更是于哀戚之外,足足老了十余歲。
幾名門人不敢怠慢,急急上前攙扶,還未近身,便被這位剛喪了親孫的老者一把推開,滿面厲色的喝道︰「石不語,我門下弟子與你並無私仇,你擊敗他也就罷了,為何下此毒手!」
石不語愕然一怔,忙不迭的擺手道︰「宗長,您誤會了!我並未出手,只是陳陽宗友驅使金烏不當,以至于遭到反噬……」
琨羅聞言,倒也信了三四分,只是他目光轉處,已然注意到立在對方身旁的三足金烏,登時心頭劇震,沉聲喝道︰「你還待推搪麼?若是金烏失了控制傷人,這只金烏王,怎的會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