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的銀月徐徐出現在天際,這件事,也終究沒有尋到解決的途徑。無奈之下,眾人只得暫且放下這個難題,先行商議安排起眼前可以解決的諸般事宜。
從這日起,在黿鰲一路趕往西原港口的同時,憩塵子等人便先後派遣出五六撥在御空術上頗有造詣的門人,前往中原各地召集失散的門人,同時尋覓潛蹤于深山遠水中的散士。而自在生則是率著五六名弟子于中途告辭而去,返回器宗,動員各宗宗士匯聚西原。
石不語與這等事雖然插不上手,但在散播流言方面,卻頗有一些辦法。他前世除了教書之外,業余兼職也時常去充任記者,對于如何散布八卦、制造新聞、引導輿論等方面略有心得,此時,便竭力回憶著,盡數施展出來。
因了他的吩咐,阿青在月兌離濱海之後,便始終靠著近海航行,每到黃昏時分,石不語便領著挑選出來的數百名伶牙俐齒的宗士,潛入沿海的城鎮,以閑談、發傳單的方式,將楊廣乃是逆尊重生的消息,徐徐散布開去。
所謂「三人成虎」,再者「謊言說了一千便也會成為真理」,更何況石不語所散播的並不虛假。因此,在尋常黎民茶余飯後的閑談中,漸漸也有些智慧之士,從中發掘出一些信息。加上若要人知,除非已莫為,逆者的所為雖然隱秘,但終究會留下少許的蛛絲馬跡。兩相對應之下,這流言竟越傳越廣,終于鬧得天下盡知,而其中半信半疑的,也不在少數。
因而,待到黿鰲抵達西原的港口時,這「楊廣乃是逆尊重生」的消息,早已鬧得沸沸揚揚,而其直接結果,便是導致大量的流民與諸方殘余勢力,紛紛前來投奔,一時之間,西原勢力大增,但相應的,負擔也大為加重,旁的不說,單單糧食與土地這兩個問題上,便大為緊張。
好在西原歷年來囤積了不少糧草,而其背後,又是廣袤無垠的草原,因此,雖然每日都接收著大量的黎民,但也能勉強應付得來。不過,雖然應付得來,以秀寧為首的西原官員,卻是忙得焦頭爛額、腳不著地,又要收編士卒,又要安置百姓,還有供應物資、加強治安……
種種事宜,直叫那位承擔了無數重任的少女,在揉著酸痛脖頸的同時,也忍不住形象大失的罵了句︰「哪個天殺的,制造出這許多流言來!」
「抱歉,所謂天殺的,就是你爹爹我了……」在听得秀寧如此抱怨之後,石不語望向四面竊笑不已的諸女,摩挲著下巴,尷尬應道。
「原來是爹爹你……」正摟著石不語臂膀的秀寧,先是微微愕然,旋即露出滿面的笑容,贊許道,「果然,我便知道,這等英明神武的主意,也只有爹爹才想得出來。」
「喵喵的!不愧是我的女兒,果然比我還要無恥!」石不語登時愕然無語,怔了半晌,方才拍著身旁少女的肩膀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論臉皮的厚度,寧兒,我不如你……」
這話說得有趣,眾人齊齊大笑,倒叫秀寧不依不饒,嗔怪了好一會兒。半晌過後,在王府中坐定的眾人,談起這些日子以來的諸事,都是面色凝重之極。秀寧此時已沒了方才的小兒女神態,端坐傾听,神色極為肅然,倒叫憩塵子與嘉音等人暗暗點頭,隱隱有幾分嘉許之意。
「如此說來,那李密與申公義,不日便要進攻西原?」待到听罷整個過程,秀寧低頭飲了口清茶,這才抬起頭來,沉聲問道。
「恐怕是的!所以,還要提早做好防備!」石不語點頭應道︰「不過,你只需增添兵力便可,其余的不用操心,再過幾日,應當還會有一批宗士前來助陣!」
秀寧點頭答應,在心中略微思索起如何收編散卒的事來。過得片刻,她卻忽的想起一事,抬頭道︰「對了,爹爹,我險些忘了一件事!前些時日,有位宗士前來王府,言道要見你一面,我安排他暫時住在府中,又命人嚴密監視……」
「宗士?」石不語怔了一怔,遲疑道,「是什麼來歷,如何的打扮?」
「打扮?他一身黑衣,頭戴面紗,從不取下,來歷麼,也不肯說。」秀寧搖了搖頭,拍掌喚進一名侍衛道,「你去將那位宗士請來,記得小心些!」
那侍衛應聲而去,石不語與眾人面面相覷,均覺疑惑之極,卻又猜測不出。好在這不是在拍什麼《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只等了片刻,便听得一聲「請」字,一個人影從外徐步行來,果如秀寧所說,一身黑衣,頭戴面紗,莫說容貌,便連性別也分辨不出來。
那人入得堂中,目光稍微一轉,便即落在石不語的身上,眼神若有實質。石不語隱隱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來,只得立起身來,遲疑道︰「閣下是……」
那宗士微微一笑,忽的掀去了面紗,將面容暴露在空氣之中。眾人一見之下,倒有大半登時躍起身來,參差不齊的呼道︰「是你……」
話音未落,宇文來呼已一把搶上前去,跪在那人面前,抱著他的大腿,顫聲呼道︰「父親,你、你果然還活著!」
這人,卻正是前些時日從揚洛逃出的宇文君集,此時與義子重逢,饒是他面色鎮定如常,但心中也是情緒激蕩,當下拉起宇文來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你,很好!」
這區區三字中,其實已包含了許多情感在內,包括宇文來呼在內的一干人等,均是心頭發酸,齊齊的沉默了下去。石不語不願他們多添傷感,當下輕咳一聲,微微笑道︰「宇文先生,這麼說來,你已順利逃出了?」
宇文君集輕嘆一聲,似乎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只是片刻之後,他便振作精神,大步行至清荷身前,頓了片刻,忽的躬身下拜道︰「微臣跋突,今日重歸座下,請君上發落!」
清荷不敢受他的大禮,急忙起身避了開去,恭謹應道︰「跋突叔叔,你與我娘親是……是同輩,我不敢受你大禮!以往之事,我等也已知曉,卻是辛苦跋突叔叔你了!」
宇文君集神色仍是淡然,但動作中卻帶上了幾分顫抖。他起身之後,便轉頭望向眾人,拱手道︰「在下為了暗中救活妖皇,一直瞞著諸位,其間又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眾人齊齊還禮,石不語拱拱手,尷尬道︰「有什麼好怪的!倒是我們罵了你十幾年的叛徒,實在慚愧得很……」
宇文君集聳了聳肩膀,並不在意。只是石不語略一躊躇,卻又再度嘆道︰「早知如何,當日在天照島上,直接將獸魂鼎交給你的話,如今妖皇也不會故去了……不過,我卻不明白,你要做這等大事,為何不與我們明說,而要一個人獨自承擔?」
聞得此言,宇文君集終于嘆息一聲,帶著幾分蕭索道︰「這卻說來話長!當日我族與宗門一戰中,時常走漏了消息……」
原來,當日妖族時常走漏一些機密之事,導致在與宗門的交戰中,每每處于下風。妖皇與宇文君集,因此都疑惑族中埋伏著叛徒,卻是因了交戰緊急的緣故,沒有盡數搜索出來。後來,宇文君集被囚禁于妖島之上後,本也欲將計劃與諸妖分享,卻無法斷定那幾名叛徒是否還在島中。
他肩負著復活妖皇的唯一希望,自覺責任重大,又惟恐走漏了消息,因此咬咬牙,干脆便以一人之身獨自扛下此事,這才有了後來的諸般事宜。而等到群妖從妖島月兌身之後,宇文君集早已成了他們唾罵千年的叛徒,便是再去解釋,恐怕也無人相信。因此,這個秘密,便因了這種種陰差陽錯而耽擱了下來。
「你們也不必再問那些叛徒究竟是誰?」宇文來呼講罷,又嘆息道,「歲月千年而過,他們恐怕早已化為灰燼,只有我,仗了陛下早年所賜的延壽果,仍然苟活于世……這千年時光,當真寂寞得很!」
他說得雖然比較平淡,但眾人听在耳中,卻皆是唏噓不已。虎面與炎羅幾人,一直立在眾人身後,陰沉著一張臉。他們雖然早已從宇文來呼的口中得知了真相,但對于宇文君集殘殺了千余妖靈制作法器、又哄騙妖將助自己月兌困的事,有些耿耿于懷。
此時听得這一番嘆息,虎面忽的長吼一聲,排開眾人行將出來。石不語吃了一驚,急忙拉住他的手臂,阻止道︰「虎老大,那件事也不能全怪宇文大人,你……」
虎面朝他望了一眼,奮力掙月兌開來,徑直行至宇文君集的身前,沉默片刻,忽的重重一拳擊出,將他轟得飛了出去。石不語正欲阻攔,卻被凝寒扯住衣角,若有深意的搖了搖頭。
此時,宇文君集已徐徐立起身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按理來說,以虎面的實力,絕對傷不了他,想必他此時沒有運起妖力抵擋,硬生生的承受了一拳。
「方才著一拳,是替我爹爹他們,還有那慘死的千余妖靈所打!」虎面怒聲喝道,旋即又行上前去,走至宇文君集的身前,凝視了半晌,忽的雙膝一屈,「撲通」跪下,沉聲道︰「這一跪,卻是替我妖族上下,拜謝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