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一 順流逆流 五十六回

作者 ︰ 公子易

決定以後再也不寫回目了,因為我對目前三千字一回的格局不是很滿意,然而既然已經習慣,那就這樣下去罷。等全本以後我再調整,那時重定回目。

終于在六月五日,皇太極率領殘兵敗將離開錦州,途中拆毀大、小凌河二城,一路憂心忡忡,回歸沈陽,那是後話不提。這一役,便是袁崇煥抗擊後金入侵,獲得的第二次重要勝利,史稱寧錦大捷。二十日惡戰,寧錦兩城之下橫尸遍野,女真人的頭顱枕著漢人的手臂,漢人的大腿蹬著女真人的小月復,大家死了之後,都是一般冰冷的一具死尸。

此刻在寧遠城中,袁崇煥與劉應坤、孫祖壽等諸將,正在慶功。打走了建虜,眾人都是十分高興,特別是滿桂,素來便好飲酒,只因在軍中不敢多喝,此次袁崇煥特別準他痛飲,如何能不一醉方休?懷中抱了一只酒壇,四處尋人劃拳斗酒,劃得輸了便欣然大笑而飲,贏了便搶過人家的酒來喝。桓震在這歡騰喧鬧的氣氛之中,也忍不住喝了幾杯,漸漸醺醺然有些醉意了。

袁崇煥站起身來,給座中每個人的杯子都斟滿了酒,舉杯道︰「寧錦二城不失,賴有諸位不顧生死,浴血奮戰。此二捷之後,賊氣阻而我氣愈張,以後遼東諸事,還要仰賴諸位。」說著一飲而盡。眾將轟然叫好,也都喝了自己杯中酒。

袁崇煥團團一揖,抄起一個酒壇,走到滿桂面前,道︰「滿總兵,從前袁某無知,一時與你生了嫌隙,事後便即後悔。此次你出關馳援,袁某很是感激。」滿桂瞪大醉眼,茫然道︰「甚麼嫌隙?俺老滿不知,且喝了這壇再說!」袁崇煥哈哈大笑,舉起壇子咕嘟嘟地喝干了。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同袍之情,終于還是最重。

劉應坤笑道︰「袁爺這次可露了大臉啦!咱家定當好好奏報當今,必定給袁爺再加封賞。」袁崇煥連忙客氣遜讓,將一應功勞都推到劉應坤督戰有方上頭,劉應坤雖然明知是假,但瞧著堂堂一個遼東巡撫也對自己恭恭敬敬,不由得心中很是舒坦。

桓震並沒喝得太多,一者是怕自己酒量不濟,在袁崇煥面前出丑;二來也是想要保留一分清醒,好好記下自己在這里看到的一切。袁崇煥一直是他心目中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光是金庸那本袁崇煥評傳,就給他放在枕邊時時翻閱,弄得十分破舊了。他從來不曾想過,自己竟然能有機會與袁崇煥並肩作戰,哪怕只是他手下的一個參將,那也足夠叫人興奮得想跳舞了。

好容易酒宴散去,出得廳來,只覺夜風一吹,一陣酒意涌了上來,耳中听得袁崇煥高聲談笑,滿心之中只是一個念頭︰再有三年,袁崇煥就要死了!再有三年,他就會在北京的街頭給人碎剮,他的血肉就要以每片一錢的價格賣給京城的人們,袁蠻子一死,難道還有阻擋滿清鐵騎的人嗎?

忽然之間,他起了一種沖動,他要上前去扯住袁崇煥,大聲地告訴他,不要再替姓朱的賣命守護江山,因為你要死在姓朱的手里了!可是他並沒這麼做。因為他心里明白,袁崇煥並不是替姓朱的守衛江山,他是為了這天下千千萬萬的漢人!一時之間只覺得胸口似欲爆裂一般堵得難受,也不管幾個與他打招呼的參將游擊,腳步踉踉蹌蹌,爬上了城頭去,靠著女牆坐了下來。

他抱著膝頭,仰面望著遼東夏夜的星空,群星閃爍,似乎每顆星星都在提醒他,你這是在明朝!你這是在明朝!想到自己在那個世界里的家人朋友,不由得一陣茫然涌上心頭。這種感覺他已經久沒有過了,那就仿佛是自己初來這個時代時候的那種彷徨無助,又重新在他的心底復蘇了一般。

正在那里發怔,忽然肩頭給人重重拍了一下,卻是滿桂,手中仍是拎著一個酒壇,滿口噴著酒氣,在桓震身邊並排坐了下來。桓震連忙試圖起身行禮,滿桂雖然喝醉,動作仍是十分敏捷,伸手一把按住,不悅道︰「今晚將無大小,職無高低,喝個痛快便好!」說著將手中酒壇直遞過來。桓震喜他性子豪爽,接過壇子喝了一口,又還了他。滿桂像是生怕桓震同他搶似的,一把奪過,向里瞧了一眼,笑道︰「旁的酒鬼都喜同類相聚,俺老滿卻偏偏喜歡不喝酒的。」桓震一愣,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說,同不飲酒的人在一起,那便不擔心旁人同他爭酒喝了,不由得暗自一笑,心想這才叫做正宗酒鬼呢。

滿桂喝了一大口,道︰「桓老弟你是頭一次上陣罷?」桓震據實以答,只說自己在耿如杞幕中之時曾經與哈喇慎部族交戰。滿桂倒像是听過那一戰的,嗯了一聲,道︰「那種小戰,怎能比得此地廝殺痛快!」桓震默然,心道不管大戰小戰,還不一樣是除卻滿地的尸體之外甚麼也剩不下?卻听滿桂又道︰「當年俺老滿初從軍伍之時,殺了敵人的頭,只要賞銀,不要升官,因此足有近二十年才做得一個小小的百戶。那時打仗,參將也來管你,把總也來管你,叫人好生郁悶。現下好容易自家做了總兵,這才有這般的大仗可打,真是痛快啊痛快!」說著哈哈大笑。

笑了一陣,又喝幾大口酒,這才道︰「俺老滿瞧你將來定有出息!」桓震不知他是何意,便是一怔,卻听他又道︰「那濟爾哈朗算是死在你的手里,這次論起功來,怎麼也得升上一級不是?年紀輕輕便陣前立功,好,哈哈,甚好!」桓震雖不在乎甚麼斬酋之功,但听他笑聲爽朗,禁不住也給感染,同聲笑了起來。

滿桂又喝了一陣,發現壇中已空,嘟嘟囔囔地下城去了。桓震站起身來,扶著城頭向下瞧去,只見白日里給鮮血染紅的土地,此刻已經是黑漆漆地一片,甚麼也瞧不出來了。一轉頭間,瞧見炮罅處架著的一排大炮,身形很是巨大,炮管足有三米長,想來便是傳說中的紅夷大炮了。他心中好奇,忍不住上前撫模觀賞。

他並沒研究過大炮的結構,此時看也只是看好玩的而已,里外瞧了一番,看看沒甚意思,便要離去。豈知一抬頭,赫然瞧見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倒將他嚇了一跳。定楮看時,卻是一個遼兵,正用疑惑的眼神瞧著自己,大約是巡邏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觀察大炮,怕自己是甚麼奸細之類,這才站在一旁盯著。

桓震也知紅夷炮在明軍之中的重要性,歉然一笑,道︰「對不住,心中好奇,多看了幾眼。」想了一想,又補上一句︰「我是兵部職方主事,滿大人部下參將。」那遼兵疑惑之色稍釋,躬身行了個禮,走到一邊去了。桓震心血來潮,順口問道︰「你是火炮手麼?」那遼兵回身瞧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桓震甚喜,當下問道︰「這炮能射多遠?」那遼兵想了想,道︰「大約可射七八里,若遇順風,便十里也射得。」桓震想起自己在南門看到的火炮,那其中並沒有紅夷大炮,依稀記得射程也不過二三里,嚴格來說根本不能算作是炮,只是大口徑的火銃罷了。

再听那遼兵說,紅夷大炮還能發射開花炮彈,甚至于還有準星和照門,可以計算射角。明代已經有如此先進的大炮,確實叫他有些驚訝。反觀後世清朝的火炮,雖然重量不斷增加,以至于有號稱萬斤巨炮,可是技術水平卻與日俱下,準星照門和開花炮彈早已經失傳,兵勇的操炮技術甚至還比不上明朝。

想到這里,突然一拍腦門,後金不久也要有紅夷炮!他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是在什麼時候,然而清兵入關的時候,使用了火炮,那是不可置疑的事實,多半是明朝降軍帶去,或者干脆就是投降炮匠在後金軍中鑄造的。想到這點,不由得汗流浹背,後金之所以連敗于寧遠,便是因為以刀矛弓箭等冷兵器,要想攻破有火炮設防的堅固城池十分不易,一旦後金也用了火炮,明軍的優勢就要消失,那時候城上城下大炮互相轟擊,就算袁崇煥,也未必能夠守得住了。然而卻沒有辦法阻止紅夷炮的傳播,只有設法提高自己火炮的技術水平才行。是不是應該委婉地將這一點告訴袁崇煥呢?

他一面琢磨,一面信步走下城去,不知不覺踱到了從京中帶來那四百武生所住的營房。這四百武生,並不曾實際參加戰斗,然而這般一場惡戰,哪怕僅僅旁觀,也都會熱血沸騰起來,況且這些又都是孩子,觀戰之後十分興奮,以至于半夜了還毫無睡意,三個兩個嘁嘁嚓嚓地談論白日的戰況。有一個武生大聲道︰「我將來定要做個炮手,一炮下去,虜兵便倒下去一片,當真威風!」另一個嗤笑道︰「不知是誰,今日大炮一響,便一坐在地上大哭,還要袁大人給你抹淚,當真是好沒羞,沒羞!」先前那個大急,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又一個問吳三鳳道︰「三鳳哥,你想做甚麼?」吳三鳳道︰「我要做孫大人那樣的將軍,親自領著士兵沖殺敵人,一刀便是一顆人頭,那才痛快!」

先前說要做炮手的那個武生道︰「那樣不好,我砍敵人固然是好,然而若是被敵人將我砍了,那怎麼辦?我媽媽定會大哭的。」嘲笑他的那個道︰「著啊,你原來便是同你媽媽一樣,才整日價哭!」那武生听得別人侮辱自己母親,哪里還能坐得住,跳起來向對方撲了上去。眾武生見有人打架,紛紛起哄喧鬧起來。

桓震一直在門外听著,一見有人動武,連忙撞開門闖了進去,大喝道︰「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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