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被人伺候了兩天,清清實在待不下去,寬敞明亮的屋子令她感覺沉悶壓抑。第三天,清清很早起床,他亦然。
清清說是落了兩天的課,她必須回學校去,他堅持開車送清清,清清當然是不樂意的。幾翻爭取,幾翻退讓,最後清清同意讓他送到能搭直抵學校公車的地方。
初冬的天亮得不太早,而且眼前也是白茫茫霧氣。
賓利勻速往前,看得出來盡管他駕駛技術嫻熟,卻也非常小心。
寬敞的車廂內一度寂靜,原本應該親密無間的兩人居然變成如今這般無話可說。秋耀宸把緊方向盤,想到那些橫亙在自己與清清之前的距離,不勝唏噓。
他的朋友說,既然還愛她,那就要表現出來,要讓她知道!
可他的朋友還說,前提是要確定她是否還愛自己,別到時丟了她的人之外還丟了自己的臉!
秋耀宸緊抿嘴角,深蹙的眉心鎖不住那些彷徨躊躇。
賓利行駛平衡緩慢,清清覺得像在湖面泛舟,微微搖晃的舒適令她困意來襲。清清撐起額頭,打算閉著眼楮小憩片刻。
他眼神一瞟,瞅出清清打算睡覺,「咳咳……「
清咳幾聲,眼尾果然瞟見清清又將眼楮睜開。
清清怪異的看他一眼,轉開視線,又打算閉上眼楮的時候,他終于開口說話,「餓了嗎?咱們先吃早餐吧。」
清清這才朝窗外看,霧氣慢慢往後攏,街岸上林立著亮起小燈的店家,一片模糊的暈黃。
「好,吃完再去。」
想著時間還早,清清同意。
「想吃點什麼?」
清清極少的順從令秋耀宸難掩欣喜,他甚至覺得待會兒要說的話也不再令他那麼窘迫。
清清搖頭,她對吃一向沒什麼大挑剔,「隨便吧,我想喝粥,就白稀飯,好久沒吃油條了,也想吃吃那東西。」
「好,那咱們順著往下開,你注意窗外有沒有那樣的店。」
「嗯」,清清果真直勾勾望著窗外。
他的喜好清清也算了解得夠多,其中一項是他不喜歡路邊攤,不過如今自己想去,看來也得委屈他了。
沒多遠就看見街角處有家用塑料帳篷支搭出來的早食攤,五六張大圓桌被顧客零零散散佔據著。
清清選中這家,當食攤上的人看見從豪車下來的兩人,莫不都停下手里的動作,眼楮轉也不轉凝視他們。
盡管是清晨,也沒有耀眼的太陽,但賓利跑車那低調奢華的貴族之氣還是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清清雖是一身簡單穿戴,長毛衣外套,牛仔褲,板鞋,但淡雅的氣質與月兌俗的容貌令人眼前一亮。
她身旁的秋耀宸穿著長款雙排扣咖啡色毛呢大衣,里面一件高領淺色毛衣,雍容華貴的毛領堆在頸間,襯著一個線條優美**的下頜,氣質越發的凜然而又高貴,他手插入衣兜,削薄的發梢有幾縷遮在眼角,為他英挺的五官添了一分柔美。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豪車,一切都可以想象這個男人有多麼傲然的背景。
眾人又將目光落到相對「平庸」的清清臉上,對他們的關系,心里揣測。
「二位,請問要點什麼?來,這邊坐。」
老板娘走上來,笑盈盈的臉上模樣有些刻意討好。由于店內的桌子全被客人零星佔著,老板娘殷情的尋了一張稍微空曠些的桌,抹布使勁將桌面又仔細擦了一回。
清清二人跟著坐下去,桌的一端還有一位滿臉皺紋的老爺爺。
清清張眼望了一下灶台前的盆盆盞盞,「給我一根油條,一碗豆漿,粥和小菜就可以了。你呢?」
她轉頭,秋耀宸正抬眼看頭上的塑料帳篷,听得清清的話,他驟然將眸子對上她的,「呃……」他看看老板娘,說,「和她一樣好了。」
「好 ,稍等。」
老板娘肥碩的身體極快閃到灶邊。
也許確實是吃不慣的關系,秋耀宸喝了兩口粥就再也沒有動筷,清清卻吃得很香,油條配豆漿,這可是她最喜歡的早餐。粥也喝得差不多了,清清抽出一截劣質紙巾擦嘴巴,滿足的嘀咕,「吃得好飽!」
瞅她一副饜足樣,秋耀宸不禁好笑,他伸手極親密的揉揉她發頂,清清卻很快的移開。她站起身,凝視他頓在嘴角的僵硬笑弧,清澈的眸子里映著沉靜平和,「我不喜歡你把用在她身上的招數用在我身上,真的,一點也不喜歡!」
清清說完便就起身,也沒再多看他一眼,徑自走向賓利。
秋耀宸目光追著去,墨色發絲下那一雙細長的眸子微微眯起,如潑如灑的眉,凝結化不開的復雜情感。
賓利繼續往清清要搭的公交路線去,漸行漸近的時候,他突然放緩車速,清清感覺出來,不禁催促,「快些呀,不然待會兒我會遲到的。」
他依舊慢悠悠開,慢條斯理得清清微怒。
清清偏頭瞪他,他卻在這時將車穩穩停下。清清不解,「干嘛停下?」
「清清……問你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他也轉過頭來,魅惑的眸子像夜空里最璀璨的星子,耀得清清根本不敢正視。清清的視線下移,落在他把著真皮方向盤的手上,見那棕色的皮質更是將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襯得如同美玉一般。
清清不說話,只是緊皺眉心,光潔的臉上是愕然和戒備的神情,微微抿著的唇,泄露了她的不安。
「清清,對我,難道你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他的眉眼間盛著溫柔,也盛著期盼,更流瀉絲絲恐懼和哀愁。
清清水漾般的大眼,瞬間誠惶誠恐的閃爍,她略微的垂下眼,極長的睫毛輕輕翕動。
她想起家里的米小樂,想起剛才兩人共進早餐的小食攤,想到如今乘坐的這輛豪車和他赫然的家世,她與他,終究是不同路上的人。
清清的沉默令他眸子有短暫的流光溢彩,可見清清掙扎之後變得漠然的臉,流光轉而消逝成濃重的黑暗。
「別提感情,當初我們說好的,誰都別提感情。」
「我現在是問你對我還有沒有感情,你只要回答‘有’,或者‘沒有’。」
「你問這個做什麼?你認為我們現在還有必要執著這個問題嗎?」清清忽地就惱了,她有一種被人逼入死巷的恐懼和窘迫。令她心慌,令她喘不過氣,沉重無以復加!
「當然有,只要你對我還有感情,我向你保證,我們以後一定會很幸福!」
他鄭重的語氣,焦急的神情,還有那狹長而又幽深的眼眸,透出來的熱烈情意張揚狂亂,逼視得清清無力招架,她垂下頭,臉已經紅了。
「你……你不恨我當年用惡劣的手段敲詐你母親?」
「我也想恨你,從遇到你的那刻起我就想報復,可我沒辦法,無論你做過什麼,只要看見你,我根本狠不下心。」
「我覺得自己特窩囊,特沒骨氣,我甚至在想以後把你帶回去的時候我媽會怎樣看我,但想著能跟你一起,我又覺得一切都不是問題。」
「清清,只要你以後愛我,專心專意只愛我的人,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我們都別去想,只記得那些開心的就行!所以現在我只想問清楚,對我,你還有沒有感情?」
清清流淚,卻是強忍著不讓苦澀漫出眼眶,一滴一滴,沒有破碎的流進心里。
「那你覺得呢?你覺得我對你還有感情嗎?」
清清抬眼對視,車廂里有他的氣息,清清突然感到空氣溫暖。
秋耀宸低了眉眼,漆黑濃密的眉微微皺著,臉上彌漫著迷茫,搖搖頭,他認真的說,「我不知道,有時我覺得還有,可有時又覺得你硬得像塊石頭。其實我希望你找小樂吵,我希望你在看見我對小樂好的時候發脾氣,可你沒有,她總笑咪咪的,或嘲諷,或不屑,你這模樣讓我捉模不透。讓我,很困擾。」
正是由于清清這抹無動于衷令他恐慌,他覺得自己把握不住這樣平靜如水的清清。他原本是帶小樂回來逼清清的,只可惜,現成反到成了逼他自己!
他低低的沉吟讓清清說不出的心酸,如漆的瞳孔里堆滿了哀傷,清清身子往後,靠進坐椅,用那力量支撐自己。
突然間她也覺得迷茫,未來的路究竟如何,未來的路會是什麼樣,她好無助……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知道,對我,你還是不能忘記,還是有留戀,是這樣嗎?」
「不然呢?不然你真以為我會為了那麼點錢就把你綁在身邊,天下女人那麼多,我隨手一抓都比你好,可我為什麼就非你不行?伊清清,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麼盅?」
清清看他,眸光淡然,「耀宸,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你問我對你還有沒有感情,很抱歉,真的沒有了。當年的事對我來說除了遺憾就是內疚,僅此而已。所以我認為你沒必要再執著下去,我們之間,沒可能的。」
秋耀宸深深看她,似乎一時間理解不了她話里的含義,她這張臉,他愛了這麼多年的這張臉,他鑿進生命,鐫進記憶里的女人,剛才用很平靜,很淡漠的語氣對他說,他們之間沒可能!那麼他的堅持,還有必要嗎?
不知道,秋耀宸不知道自己可笑的堅持是否成了愚蠢的執拗。他分不清,此刻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受傷了,而且傷得很厲害……
「對不起。」
瞧出他臉色很不好,是一種破城之後的死寂蕭瑟。清清啞著聲音,水潤的眼楮里柔出一汪乞求他原諒的水色。
只是秋耀宸斂聲不語,車子再次啟動,駛進冰冷的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