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言一言不發，使勁地想抽出手。他嘆口氣，不好再勉強，他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大的力氣，她的手，是如此的嬌弱。果然，那手腕上，已然有一塊青紫。
「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思言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罔顧左右而言它。
「為什麼呢？」紀浩南低下頭，喃喃自語，聲音喑啞。
「為什麼呢？」他重復著，字字似冰錐扎在心上，又冷又疼。
「很疼吧。」他又抓起她的手，溫柔地咂模著她的手，她只覺得手心有東西滴在上面，又熱又癢。
「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你。你怪我吧，你打我吧。」他拉著思言的手，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招呼，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的心稍稍安定，心中的痛楚和悔恨才能慢慢減退。
這些年他過得太苦太苦。他喃喃地說著這些年發生的事。
他說著那些年對她的思念，說著他新婚前的期盼，洞房花燭夜的欣喜和迷醉，那時的他是幸福的。可是婚後第一天，發現新娘子錯了的時候，他是那麼地茫然心痛和懊惱。他被父親關在家中的悲憤和無助，他逃離時的焦急和不顧一切。這一切的煎熬都敵不過親眼見到她支離破碎的血衣的絕望和悲愴。他以為他永遠地失去了她，卻不知是何時失去的，因何而失去的。是哪里出了錯呢？這些年，這個問題就像頑石一樣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一刻也不得安寧。
「真好，你還活著。」除了這個，他不知該說什麼才能表達他滿心的喜悅和激動。再沒什麼比見到她平安更讓人欣喜的了。哪怕是從此失去了和她相守的幸福，只要看著她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幸福地活著，他就心滿意足了。因為他，早已沒能資格和她執手偕老。
眼中一片水氣氤氳，他笑著伸出手，接住了她的淚。淚光中，他仿佛看到她淺笑晏晏，她的發間正插著那只瑩白的梅花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心中默默地念著這句古老的詩句，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時他親手將那支梅花簪別到了她的發間，也將自己一生的幸福寄托到了她的身上。往事如風，不過一場夢罷了。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她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前，一動不動，就最後一次，思言放縱自己回味那久遠的溫暖和依靠。
「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他在她的耳邊低吟，嘴中呼中的熱氣吹在她的耳邊，透進她的心里，酸酸的憂傷。
「她叫靜之。」他的話讓她愣了半晌。靜之，靜言思之，唯獨少了「言」和「思」，這些年，他就是這麼過的麼？他的思念如此之重，讓她如何承受？思蘭又情何以堪。
「她長得很像你小時候。」
其實他偷偷看過孩子的，可是一看到那張無邪的笑臉，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竟然心痛得不能忍受，所以這些年他再也沒有回去過。听說孩子有嚴重的心疾，他就想，這就是報應，因為他的心早就死了。她的臉似思言，可是她的名字里沒有「思言」，她的靈魂里不是思言，她是不完整的，她小小的身體如何能承受如此之重？
思言的淚一刻不停地流，像決堤的海。
「南哥哥。」她忍不住叫出聲，多少年了，她以為再也叫不出來，現在卻那麼自然而然地從她嘴里喊出來了。他的身軀微微一震，她的肩上一片溽熱。
往事隨風，這一刻她釋然了，他也放下了。
惟不忘相思，漫漫余生，他會慢慢去回味當年她在杏花樹下嫣然一笑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