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月18日。星期六。
出完課間操後,我漫不經心地在學院花園的小徑上慢走,小園的亭上還殘留著一些點點的雪,偶爾被細細的風吹下一些,飄落在行走人的臉上、身上,感覺爽爽的,是那樣的愜意。
校園里,這時是熱鬧的,三五成群的,在淺笑著,在高談闊論著,有的還在追逐著,偶爾暴發出朗朗的笑聲和嘻嘻的打鬧聲。
熱鬧非凡。
我抬頭時,看見在我的前方不遠處王葉菲在一棵雪松旁觀賞那殘留著的雪,在蒼翠間點綴幾點雪白雪白的雪及冰碴,蒼翠間晶瑩剔透的。
人世間就是這樣,非常圓滿的是壯觀,有點殘缺的是遺憾著的懷念。
我追趕過去,「葉菲。」
王葉菲在沉浸中驚醒過來,「劍男。」我看見她的眼神有些慌張與躲閃。
「看什麼呢,那麼專注?」我悻悻然笑問道。
「你看,如果整個雪松都是碧綠的,就顯得有點單調,如果加上那麼一點點殘留的雪兒,整個就顯得那麼生機盎然,是不是?」王葉菲先是對我燦然一笑,那笑依然那麼甜美芬芳。
我啞然笑道︰「殘缺總是一種美。」
「人生總得有些遺憾,永遠不能完美,不是嗎?」王葉菲這時的語調開始悠然起來。
「其實完美,只是內心的一種尺度而已。」
「人們往往在追求這種完美的尺度中痛苦不已,心累不已,不是嗎?」王葉菲反問道。
「是,人之所以會心累,就是常常徘徊在堅持和放棄之間,舉棋不定。」
「這就是青春的愛情,在青春的底片中總會有一些值得我們記憶的東西,也有一些必須要放棄的東西;但是放棄與堅持,是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的人生問題的一種態度。」
「勇于放棄是一種大氣,敢于堅持何嘗不是一種勇氣呢,孰是孰非,誰能說得清道得明呢?如果我們能懂得取舍,能做到該堅持的堅持,放棄該的放棄,那該有多好。」我不禁感慨道,我知道在我的那聲嘆息里感染了我的全部無奈與惆悵。
「是啊,人之所以會煩惱,就是因為記性太好。該記的,不該記的都會留在記憶里,而我們又時常記住了應該忘掉的事情,忘掉了應該記住的事情。」
「這就是為什麼有人說傻瓜可愛而不可笑,就是因為他忘記了人們對他的嘲笑與冷漠,忘記了人世間的恩恩怨怨,忘記了世俗的功名利祿,忘記了這個世界的一切的一切,只有他們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隨心所欲地那樣快樂著,傻傻地笑著,並生活著,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傻福,有時人們都那樣該多好!」
「但是人類自己是作賤自己的高手,寧願讓自己不快樂,也不願意去做傻瓜。」
「這就是人的無奈之處。如果可以記住應該記住的,忘記應該忘記的,把每天都能當成一個新的開始,那該有多好。」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的難啊!」王葉菲隨手折了一片干枯著的掛在樹上的紅葉,「曾經燦爛著的,經過風雨後不也是干枯了嗎。」
「那不是一種提煉與升華嗎?」我反問道。
「誰能讀懂,在那個紋絡縱橫間,曾有過多少交錯與糾結?!」
「如你的掌紋,交錯與糾結著,這就是人的一生!」
沉默。
「張沛是不是很喜歡你?」
她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吃驚不已,「你問這個干啥?!」
「不干啥,只是想知道。」我道。
「非常想知道嗎?」
「也不一定非常想知道!」
她挑了挑鼻翼,右手將從樹上摘下來的那枚紅葉,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輕輕捻動睫脈部飛旋起來,旋轉得是那樣的輕盈曼妙,她輕輕笑了一下又說道︰「是,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想知道。」
「你和張沛不是好朋友嗎?」她又問道。
「對,正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我才想知道。」
「為什麼?」
「只是相知道。」
「喂,王葉菲!」這時張沛從另一處跑來,「我正要找你,」他見我在這里,又道「你們倆在這兒,談什麼人生理想大道理呢,也讓我洗耳恭听一下?」張沛不無調侃道。
我忙道,「我是向王葉菲錯一本書,讓她明天上課時給我帶過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在這種情況下,我卻把自己慌張起來,我不禁有時非常的嘲笑自己,我是一個多麼慌張的人。
我見他們倆有事要說,我感覺我再呆下去就多余了,我趕忙說一句︰「你們談,我走了。」
怎麼,我成多余的了,我怎麼成多余的了呢——我悲哀起我自己來!
在我轉身的瞬間,我看見王葉菲的那雙眸子在看著我的背影有些哀怨,似乎通過我的眼楮洞察我的內心世界。
我邊走邊罵了一句︰「狗日的,張沛!」我有種說不清楚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