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林靜一家三口就在公路邊等車。婆婆炒的剩飯,林靜一口都沒吃。大嫂把準備好的水和零食塞在他們的旅行包里,抱起鵬鵬親了又親,戀戀不舍地說︰鵬鵬,你干脆不回去了,就呆在大媽媽家里,媽媽這里有好多好吃的咧!鵬鵬說︰可你這里沒有肯德基啊,我媽媽說回去了帶我去吃肯德基的!大嫂說︰肯德基有什麼好吃的呢?我們這里的麻辣魚、麻辣菜幾多好吃的!鵬鵬嘻嘻笑︰大媽媽,你忘了嗎,我的包里都有啊!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兩個小時後,林靜一家已經到了岳陽火車站,這里只有到省城江城的火車,到港城必須坐汽車。林靜直接去江城,然後坐汽車回工作的小鎮,她的娘家就在那里。
在江城車站和明濤分手,林靜直接坐上回小鎮的車,下午四點多就到了。
這個時候陽光還是很強烈,太陽曬得小店前面的遮陽傘都變了顏色,店老板都縮在店子深處的陰影里,時不時瞄一眼門口過往的行人。街上的人實在不多,林靜也沒踫到什麼熟人,可她就覺得很親切。盡管剛從高樓林立、人潮擁擠的省城回來,在視覺上小鎮還顯得有些灰暗,盡管車站旁有一大堆垃圾,成群的綠頭蒼蠅圍著西瓜皮四處亂飛,暗紅的汁水散發出餿味,可林靜依然覺得親切舒服,因為耳畔響起的都是鄉音。
林靜在水果攤上買了葡萄、水蜜桃和一個大西瓜,叫了一輛「麻木」回家。林靜結婚後因為工作的原因一直住在娘家,已經當了姑媽的她每次出門幾天,回來一定會帶點東西給小佷兒。一來是禮數,二來也是堵弟媳婦的嘴。
其實娘家就在小鎮邊上,不過兩三里的路程,上中學時都是步行的,走小路也就二十來分鐘。坐「麻木」要走大路,十分鐘可到。
林靜到家時,媽媽不在家,應該是打牌還沒回,弟媳婦可能在樓上吧,只有四歲的小佷兒憨頭在門口樹蔭下玩。憨頭一看到林靜和鵬鵬就跑過來,也不喊人,伸手就要拿吃的。林靜故意逗他,繃著臉說︰「看到姑媽都不喊,那姑媽的東西能給你吃嗎?喊姑媽就給你吃,快喊!」憨頭不理她,也不喊她,只跟在她的後面。林靜進了屋,故意把水果放在矮桌子上,拉著鵬鵬進衛生間洗手洗臉,她听到塑料袋在響,偷偷跟鵬鵬說︰「憨頭弟弟在偷東西吃。」然後很大聲的說︰「憨頭,你在偷我的東西吧!」說完還對兒子笑。塑料袋的響聲停了,另一個聲音響起︰「總跟你說不要好吃,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又不是什麼貴東西,哪里買不到,我要是有車現在就帶你去街上買,一百塊一斤我也買得起!」
林靜只听聲音就知道是嘎巴子弟媳婦珍珍,平時就對自己頭不是頭臉不是臉的,要不是做房子時說好了出錢就給自己一個房間,只怕她早就把自己趕出去了。林靜平時盡量不去招惹她,自己是出了嫁的姑娘,在娘家住了這麼多年外人都覺得不好意思,要是再跟弟媳婦吵架,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嗎?
林靜拉著鵬鵬出來,看了看在弟媳婦懷里扭來扭去的憨頭,說︰「憨頭,姑媽是不是說你喊我就給你吃的?」憨頭點了點頭。林靜又對弟媳婦說︰「我要是不想給他吃,我干脆就不買。買了,我還可以放在他夠不著的大桌子上,何必放在小桌子上呢?我明知道他在拿,我也沒有跑過來制止他。不過是和他開個玩笑,逗他玩!」
弟媳婦神色有些尷尬,像個木樁一樣戳在那里。林靜看到她這樣,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弟媳經常喜歡亂說話、生閑氣,可真說起來又說不了三句,讓人覺得又可憐又可嫌。林靜從她懷里把憨頭抱過來,放在地上站著,說︰「小朋友要有禮貌,你喊了姑媽,就表示你跟姑媽打了招呼,是不是?走吧,我們到井邊洗葡萄去咯!」
不一會兒,林靜的媽媽打牌散場回來了,老遠就看見了鵬鵬,喊︰「鵬鵬,你回來了,快過來讓家家抱一抱!回去三個月,真想死家家了!」鵬鵬跑得飛快,一下子撲到家家的懷里。家家抱著他左看右看,這里模模那里捏捏,疼愛得不得了。
坐在大樹底下的弟媳婦看得鼻子都氣歪了,嘎勁又上來了,憤憤地說︰「家的成了野的,野的成了家的!外孫痛得再狠,總還是外人!他姓何,又不姓你們的吳!對自己的親孫子都沒這樣,真是老糊涂了!」
媽媽隔得遠,沒听見,繼續逗鵬鵬玩,林靜就在她旁邊的花壇上坐著,听得真真切切。對于弟媳婦的話,她真的有些冒火,她想質問她,什麼叫野的?是不是所有的外孫在外婆家都是野的?
她還沒來得及發難,就見弟弟峰開著車子回來了。弟弟開的是農用車,買了有兩年了,頭一年專門跑山里收菜籽、花生、芝麻、棉花,收入還不錯,只一年就把車子賺回來還有多的。從今年五月開始收菜籽起,生意就不好做,價格空間小不說,質量要求太高,更讓人做不下去的是價格波動太大,今天這個價,明天那個價,真的是一天一個價。你天還沒亮就發車往山里趕,磨破了嘴皮以昨天的價格收購了一大車農產品,等到中午甚至是下午兩點,又累又餓卻興沖沖地到達收購點,門口貼的紅紙告示上的今日收購價如一記重拳把你打得暈頭暈腦,對價格不滿意但又不得不賣掉,這個時候囤積貨物是很危險的,收購點破產關門的事都不是新聞了,小販子哪敢冒險啊!現在弟弟每天開著他的農用車帶著電鋸出去收樹,這個活比收農產品累得多,一棵大樹鋸成幾截,每截都有一兩百斤重,最重的法桐一截能有兩三百斤,車子開不進去的菜地要抬好遠,一趟下來人就不想動了;同時它的危險性也超大,如果樹倒的方向或時間把握不好,很容易出大事。林靜幾次勸弟弟不收樹,一是危險,二是破環環境,弟弟進退兩難,他也知道這些,可一家人要吃飯哪!現在種田也掙不到錢了,打工又難得討工錢,沒有一件事是好做的,古語說條條蛇咬人真是一點沒錯!
穿著軍綠迷彩服的峰從車上跳下來,一米八的個子,又黑又瘦,像個難民。看到林靜,他喊了姐,然後問︰「鵬鵬呢?沒接回來?」
林靜笑著朝他身後努努嘴,他一轉身正好看到跑過來的鵬鵬,故意繃著臉吼道︰「怎麼不喊我?才三個月就不認得你舅了。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外甥不認舅,坨子巴掌遛。再不喊,老子要打人了!」
鵬鵬笑得咯咯的,開不了口,卻撲過來抱住舅舅的腿,很快又松開了,嚷嚷道︰「舅舅,你身上好臭!趕快去洗澡!」
峰笑罵道︰「小狗東西,才回去三個月就嫌老子臭了!你舅我的命不好,這麼熱的天還要在毒日頭底下曬,哪像你爸你媽坐辦公室,風不吹雨不撒的!哎,命苦啊!」
外甥和舅舅兩人說得正熱鬧,這邊舅媽不樂意了,她氣呼呼地說︰「出去一天回來也不知道關心一下兒子,到底是兒子跟你親還是外甥跟你親?家的成了野的,野的成了家的!」
峰不樂意了,虎著臉問她︰「麼事家的、野的?你不會說話就把嘴閉倒!只有你這種冷血的人才說得出這樣不近人情的蠢話!憨頭去你們家是不是都把他當野的?我跟你說,你以後少往娘家跑,沒一個明白人!免得把我兒子教壞了!我不就一個外甥嗎?怎麼就不親了?怎麼就不能親了?我看你以後怎麼對你佷兒佷姑娘!」
珍珍臉上有些訕訕的,想回擊又不知道怎麼說,林靜覺得她活該,誰叫她嘴巴欠呢!
天才黑,興奮了一天的鵬鵬洗過澡就進入了夢鄉,林靜也想睡了,坐了一天的車,實在很累,明天還要去上班呢。
剛上床,手機響了,是發小惠玲。惠玲初中畢業就到一家文具批發部打工,後來就嫁給了年輕的老板,婚後他們開了一家較大的日用品批發部,還有一家一次性碗筷加工廠。她現在可是身家百萬的老板娘啊,是林靜的朋友中混得最好的!她雖然發財了,但對林靜還像從前一樣,有空就會打電話聊聊。林靜按下接听鍵,打趣道︰「哎,大老板怎麼有空親自打電話過來,我有點受寵若驚了。」
惠玲笑著說︰「想你了唄!你在不在家啊?我回娘家來了!」
林靜听著她的笑有些干,覺得有點不對勁,但還是以一貫的口氣嚷嚷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跟我說一聲,想把我甩了是吧!」
惠玲笑道︰「甩誰也不能甩你呀?我這不是給你報到來了嗎?等著啊,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林靜下樓到門口等惠玲,她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惠玲怎麼會這個時候跑回來呢?她一向是過年過節才回來的,今天是怎麼回事呢?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等了幾分鐘,惠玲就來了,林靜笑道︰「又不跑快點,我的腿都被蚊子咬腫了!」
惠玲笑笑說︰「不能怪我,只怪路太黑,我的腳都差點崴了!再說了,喂的都是你們家的蚊子,又沒好事別個!」
跟林靜媽媽打過招呼,兩人就上樓去了。一進門,惠玲就把房門關上了,剛要往床上坐,就看見了睡著了的鵬鵬,吃驚地問︰「你什麼時候把他接回來的?我記得我上次回來,你說他回湖南老家了,對對對,就是五月節氣。」
林靜說︰「就今天接回來的呀!」
惠玲說︰「哎呀,早曉得鵬鵬在家,我就跟他帶點吃的過來!」
林靜撇撇嘴道︰「你做點好事吧!不吃你的東西還清靜些!你那個嫂子,誰惹得起啊!總有話說!」
「哎,她又說你什麼啦?」林靜還沒回答,惠玲就自顧說下去︰「你知道我這段時間被她氣得真的快吐血了。前段時間我們家發生的事,你知道唦?」
林靜住在娘家怎麼會不知道村里發生的事呢?惠玲開著批發部又有加工廠,就買了輛貨車跟人家送貨,不光自己家用,還接了周圍幾家沒車的送貨生意,所以買的是比較大的貨車。想想自己的哥哥剛剛有駕照,卻在外面幸苦地做電焊工,就讓他來幫自己開車。行情是每月一千五,給他就兩千,反正也不是外人。誰知開了兩個月左右,一天早上他跑回來說車被偷了。然後他就沒事人似的跑回來了,也不出去打工,成天在家打牌睡覺!村里的人都說,車不是被偷了,而是被剛剛自己偷偷的賣了。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賣了三萬塊都傳出來了!也難怪村里人這樣傳聞,剛剛結婚前在石化上班就因為偷賣材料被開除,他還在外面扯過金項鏈。所謂無風不起浪,大概就是這樣的。
林靜點點頭,說︰「知道啊,村里人都知道!你怎麼不去報警呢?」
惠玲苦笑道︰「我倒是想報警,可報警有什麼用?我哥只說車停在路邊,他就找地方睡覺了,早上就發現車沒了。這不是把車送給別人偷嗎?我吃點悶虧倒無所謂,我家那位不願意啊!你知道他是從打工仔做起來的,以前節約得很。現在雖然是有了點錢,可車子不是個小數目,六七萬啦!他在家里天天跟我扯皮,要我回娘家要錢,否則就跟娘家斷絕往來,還說我娘家人都不是東西。你說我怎麼辦!我那個嫂子你也是知道的,我一提錢,她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什麼‘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把你佷兒賣了給你抵債!’。還說我越有錢越摳門!反正我哥死活就是原來的幾句話,現在都不搭理我了。我媽也勸我算了,說我又不缺那幾萬塊錢。你說我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家人呢?」
林靜心里想,你老公要是听到村里的傳聞還不跟你打架!嘴上卻說︰「那有什麼辦法?錢是要不回來的。你不如听老公的話,再也不回來了。眼不見為淨嘛!」
惠玲為難地說︰「女人一百歲都有個娘家,怎麼能真的和娘家斷絕關系呢?更何況我還有老娘呢!」
林靜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就盡量少回來唦!對了,你平時不是逢年過節才回來的嗎?今天不年不節的你回來做什麼?難不成你想你嫂子了?」
惠玲在鼻孔里哼了一聲,不屑地說︰「想她?一生不見她都不會想她!本?拉登看著都比她順眼!」停了一下,換一種煩躁的語氣接著說,「我回來還不是因為我媽!一個星期前,我小舅把我家爹送到我媽這里,主要是我家爹怕自己活不了多久,想趁著還能動見見我媽。你也知道我那個*嫂子,自從生了兒子後就把自己當做皇太後,家里家外都是我媽一個人,根本就走不出去。我家爹都九十歲了,他的想法誰都能理解,就我那個不做人味的嫂子不能理解,從他老人家來的那天罵起,天天罵我媽。你說這礙她什麼事呢?又不要她照顧!她嫌我家爹年紀太大,身上有老腥氣,還說會把她兒子搞病了。我真沒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我媽只好給我舅打電話,可我舅去了外地打工,我舅媽是不會踏進這個家門的;我媽就叫我哥送,她也不讓我哥送;我媽只能跟我打電話,我哪能不回來呢!哎,沒辦法呀!」
林靜用手肘拐她一下,輪她一眼說︰「嘆麼事氣啊?明天一大早開著你的車,一腳踩下去,你就月兌離苦海了。你總比我好!我哪兒也去不了,天天呆在這里听閑話!」
惠玲一下子來了精神,咋咋呼呼的︰「你們兩地分居這麼多年,到底怎麼回事啊?好像快十年了!他對你到底好不好?不好就干脆離了,我在省城幫你介紹一個條件好的!」
林靜白她一眼,說︰「你這也算朋友?人家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你倒好,勸散不勸和!離婚有你說的那麼輕
巧嗎?孩子怎麼辦?」
惠玲倒滿不在乎,笑嘻嘻地說︰「現在離婚的多的是,人家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你知道嗎,桃又結婚了?這可是她第三次結婚啊,前兩次都生了兒子,這次听說又懷了。我嫂子說她到處給人家傳種!」
林靜有點煩這個問題,打了兩個哈欠,無精打采地說︰「管她結幾次婚,跟我有什麼關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離了婚,難道我就一定要離嗎?就像你發了財,是不是我就一定也要發財,不發財就過不下去了?我看未必!」
惠玲一看有點不對頭,就趕緊轉移了話題,這個同學怎樣那個同學怎樣地聊到九點半才走。
第二天,林靜正在家吃早餐,猛听見外面鞭炮「 啪啪」地炸得山響。珍珍最喜歡看熱鬧,碗一放就慌出去了。
林靜懶得管出了什麼事,吃完早餐,收拾好東西,騎著電動車帶上鵬鵬上班去了。
下午下了班,林靜到幼兒園接了鵬鵬就回家去了。還沒到門口,就听到珍珍在和峰說話,她把車停在偏院里,提著書包牽著鵬鵬進門,珍珍一看見她就笑嘻嘻地說︰「姐,你知道早上是誰放鞭嗎?「峰橫了她一眼,搶白道︰「就你話多,見個人就說!我一進門就拉著我說,姐一進門又拉著她說。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閑著沒事做,到處打听人家的事!真是吃飽了撐的!」
珍珍不急也不惱,自顧自地說︰「就是剛剛家的海英。剛剛的妹妹不是昨天回來了嗎?今天一大早就把他家爹接走了,海英竟然跑去買了一掛一萬的鞭在門口炸。你說好不好笑?」
林靜盯了笑得正起勁的珍珍一眼,不緊不慢地說︰「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我只覺得她腦袋有問題!」
珍珍的笑有點僵,峰說︰「我說啵,正常人都會覺得她有問題。哪有家爹走了炸鞭炮的,又不是送瘟神!這樣搞,教壞了地方上的人!你以後少跟她打點交道!你看唦,往後跟她打交道的人會越來越少!」
林靜問珍珍︰「村里人都怎麼說呢?」
珍珍又來了勁,像打機關槍樣說開了︰「村里人罵她是個傻*,沒有家教!這樣對待一個九十歲的老人,真不是個人!還說她生了個兒子就把自己看得像打江山的大功臣一樣,尾巴翹到天上去了。村里哪個媳婦沒生兒子,就她像人些?像她這種傻*,也只有剛剛把她當個寶!換了別人,白天不丟,晚上不睡覺都要把她送去丟了!留著她,丟人現眼!還說她這樣會遭報應的!」
峰說︰「我說了吧,公道自在人心,群眾的眼楮都是雪亮的。你以後也要學乖點,不要一天到晚嘴巴岔得不得了。該說的話就說,不該說的就不說!」
林靜不再理會他們倆,讓鵬鵬和憨頭玩,自己坐下來休息,心里在想,人怎麼可以無理到這種地步?這麼囂張,難怪惠玲滿肚子苦水!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