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過春運的人，無法真正了解中國人多到了何種程度，也無法真正理解中國人重視春節到了何種程度。
港城的火車站還看不出多少氣氛，一到江城火車站廣場，春運的氣氛立現。形形色色的旅客肩扛手提大包小包行動迅速，為長途汽車攬客的中年婦女敏捷地穿梭在旅客中，藍色的出租車一輛接一輛開進來又開出去，匯成一幅活動的畫面。火車站就像一個龐然大物，張開巨大的嘴，把無數的人吞進去又把無數的人吐出來，當然他們擁有不一樣的面孔。
候車廳門口，兩名武警站得筆直，很有威懾力。驗票進站就有工作人員喊︰大包小包，接受檢查。林靜身上背一很小的斜挎包，沒經過三檢，工作人員攔著她不讓她進去。
進了候車廳才感受到人們回家過年的迫切心情。那麼大的候車廳里竟然座無虛席。林靜四下隨意掃了兩眼，發現什麼人都有。穿著體面的，穿著邋遢的；氣質好的，無氣質可言的；妝容精致的時髦女郎，面容粗糙的中年婦女；年紀大的已過花甲，年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回家過年；他們的身上傳達出強烈的渴望︰回家過年。
林靜被這種氣氛感染，覺得回家過年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中國人自古就有「父母在不遠游」的念家思想，如今為生計所迫不得不離家謀生，春節就是唯一能回家團聚的日子，誰不盼著這天呢？難怪有人無錢買車票也要步行回家！
離開車時間還有五十分鐘，就有工作人員喊︰1803次到岳陽的旅客檢票進站了。坐著的人一下子呼啦啦站起來一大片，扛箱拎包往進站口擁。林靜也站起來準備加入前進的隊伍，明濤說︰不急，還早得很，還有五十分鐘呢！火車只可能晚點，不可能提前發車。你只管安心地坐著，提前十五分鐘足矣。
林靜盡管半信半疑，但看到擠過去的人統統筆直地排在進站口，也就放下行李坐了下來。
果然如明濤所說，開車前十五分鐘才開始進站。一看到車，人們變成了歸巢的蜜蜂，蜂擁到車廂門口，也不管下沒下完，不由分說地往上擠。人呀、箱呀、包呀，亂成一團。往往是人擠進去了，箱卻卡在了不要命往里擠的人群中，結果造成交通堵塞，欲速則不達。
林靜和明濤還好，沒有大箱子，鵬鵬也比較靈活，還算順利地擠上了火車，找到了車票上的座位。
放好行李，在座位上坐定，發現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站在旁邊的過道上。林靜把鵬鵬抱到自己的腿上，讓明濤往里擠擠，靠過道邊空出一點座位讓小姑娘坐。年輕的媽媽連連稱謝。
小姑娘特別可愛，大眼楮烏黑發亮，長睫毛忽閃忽閃，小臉蛋白里透紅。小嘴巴可甜了，一個勁地喊鵬鵬哥哥，又活潑又有禮貌。問她住哪里，她很認真地說住在療養院旁邊。再問是哪個城市的療養院，她就睜著大眼楮說不知道。她媽媽就引導她說，療養院旁邊不是有個大學嗎？你告訴伯伯那是什麼大學？她一本正經地說就是燦燦哥哥上的那個大學，問大學名，還是答就是燦燦哥哥上的大學。看她那認真的樣子，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後來她還給鵬鵬唱歌呢！鵬鵬可喜歡她了，下車的時候還戀戀不舍，跟林靜說︰媽媽，你回去了就給我生一個這麼可愛的妹妹。
明濤說︰家里不是有一個特別漂亮又可愛的姐姐嗎？
鵬鵬問︰你說的是瑞瑞姐姐嗎？她漂亮是漂亮，可一點兒都不可愛，驕傲得不得了！總是和我搶東西。我才不喜歡她那樣的呢！我就喜歡剛才那個小妹妹那樣的！
林靜沒有介入父子倆的談話，她在擔心接下來坐汽車怕是沒有坐火車那麼輕松吧！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每年回家過年不是火車難坐，而是汽車難乘。說是春運不準超載，哪年不是站得連放腳的地方都沒有！有一年為了躲開交警的盤查，司機還要求站客們中途下車走了一大截路，搞笑的是再上車時還漏了一個人，幸虧不是林靜，否則她肯定找不到家。
果不其然，回去的人特別多，前幾天堵在各地的人這幾天瘋了似的往家趕，都趕到一塊了，聯運車站里到處站著的都是人，旁邊堆著的都是行李。只要來一輛車，不管是到哪里的，等車的人群中就刮起一陣旋風，一大群人跟著車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擠我，我擠你，都拼了命似的往車上擠，像趕著去投胎似的。踩了腳、撞了手、擦了肩，都沒關系，只要能擠上車就行。
林靜看著瘋狂的人群發愁，又開始後悔答應回來過年。一後悔，就免不了埋怨明濤。「年年都拼了命的要回家過年，一年不回去又不會死人！明知道人多，非要回！這麼多人，看你怎麼擠得上車！就算你擠上去了，我和鵬鵬怎麼辦？我們怎麼擠得上去？」
明濤看到了嚴峻的現實，心里也有些煩躁，橫了林靜一眼，說︰「回家過年怎麼啦？這不都是回家過年的嗎？像你這麼想就都不用回家過年了！過年也不能和家里人在一起，那過年還有什麼意思！一年到頭不就盼著這幾天回家團聚嗎？」
林靜用腳踢了踢旁邊沒融化的雪，說︰「你這麼戀家，真不該讀書出來！你就在家里種田多好，一年到頭都可以守著你爸你媽，也不會害我和兒子在這里挨凍！」
明濤沒有理她，眼楮盯著擠滿了人的長途汽車，眼神中都是焦急。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按天色看五點鐘天就會黑。大哥在電話里說路還沒有修好，到處坑坑窪窪很不好走，最好是天黑前到家。按這樣算的話，最遲在三點鐘要坐到車。
兩點半鐘的時候，眼看著又進來了一輛經過家門口的車，明濤只跟林靜說了聲「牽著鵬鵬跟在我後面」，就望著車門沖過去了。林靜看他右手提包左肩扛包在人群中奮力往前沖，跟董存瑞扛炸藥包去炸碉堡很有幾分神似，心里不禁感慨︰回家過年怎麼弄得跟上戰場似的！
明濤好不容易擠上去了，早沒有了座位。林靜帶著鵬鵬在玩命的人群里哪里擠得動呢！司機要關門了，急得明濤大喊︰「我堂客和崽還冇上來！」售票員又擠下車，把林靜和鵬鵬往車里塞。車上人真多，擠都擠不動，人挨人！林靜的腳都沒地方放，只覺得到處都是腳，好不容易把腳放進去了，想動卻挪動不了半分。
最雪上加霜的是，鵬鵬吃檳榔醉了。他主動要吃人家的檳榔，醉了能怪誰呢！可是這讓林靜苦不堪言。看到鵬鵬臉色蒼白，頭冒冷汗，站立不穩，林靜心痛不已。想抱著他，自己又騰不出兩只手來。因為路況不好，林靜必須抓住車上的什麼東西才能保持身體平衡。扶手是沒她的份的，她只能一只手向上攀著行李架，一只手向下摟著鵬鵬，不讓他軟在地上。有一段時間，林靜覺得鵬鵬昏迷了，因為他原本抱住她的腿的手松開了，身體軟得像面條，好像在往地上滑。林靜急得臉都白了，喊明濤。可車上的人說沒事，吃檳榔醉了的都是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林靜還是擔心，因為鵬鵬還那麼小。靠窗坐的女人把車窗開了一條縫，冷冽的空氣一下子就鑽了進來，正對著林靜和鵬鵬。林靜對女人感激地笑笑，車廂里這麼多人，嚼檳榔的、抽煙的、聊天的，空氣自然不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鵬鵬有好處。果然，鵬鵬慢慢好點了，又能夠抱著媽媽的腿了。林靜放下心來，才感覺自己的兩條手臂酸得厲害。長時間保持這種姿勢真的很難受，更何況路況不好，車身一直顛簸得厲害，像坐在搖籃里一樣。坐著的人都覺得難受，更別說這樣站著的林靜了。
如果中間明濤能替一下林靜也好，可是鵬鵬偏不要他，林靜只好一個人照顧鵬鵬了。到下車的時候，林靜的兩只手臂已經酸得不能動了，而鵬鵬一下車就好多了，自己能慢慢地走了，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