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剛吃完晚飯的郭素英感到一陣陣月復痛傳來，根據以往生孩子的經驗，郭素英知道這是要生了。
在農村，沒到臨產期就提前請接生婆是會被人恥笑的，因為你太嬌氣了。在大多數人眼中，生孩子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完全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村里早十多年，就有一個產婦，丈夫跟隊里去挖河溝，家里除了一個三歲的兒子再無別人。感覺到月復痛的侵襲，這彪悍的女人便自己燒了一鍋開水，煮了煮剪刀，又給自己熬了一碗小米粥。
好在孩子順產，女人便自己給自己接了生，自己用剪刀剪斷了連接母體和嬰兒的那根臍帶。然後拖著虛弱的身體喝了那碗小米粥，便摟著大兒子和剛出生的小兒子睡覺了。
坐月子？誰那麼嬌氣還坐月子？睡醒後，戴好頭巾，便該做飯做飯，該看孩子看孩子了。
當然這樣的事情即使在農村也是很鮮有的，但在那時卻沒人把「坐月子」太當回事。一般就是躺三天，便開始下地做飯了，只是開始的時候盡量不吃不喝生冷的食物和水，也盡量不干重體力活而已。
郭素英也是一個要強的女子，不會因為要生孩子就覺得自己變得多嬌貴了。所以直到晚上１１點多，肚子實在疼的受不了了，才叫已經在旁邊呼呼大睡的張玉海去請接生婆張玉明家。
白天在地里玩了一天晚上又跟著包了會兒玉米皮兒的張雲霞姐們早睡熟了，所以對家里要發生的這件添丁進口的大事竟然毫不知覺。
直到第二天早晨，待張雲霞睜開眼楮，郭素英便笑吟吟的對張雲霞說︰「霞兒，看看，你又多了一個妹妹。」
張雲霞這才穿上衣服爬過去，目不轉楮的看著那個彷佛突然從天而降的妹妹。
記得母親懷孕的時候，就經常有人指著母親的大肚子問張雲霞姐們︰「你娘肚子里是小弟弟呀還是小妹妹啊？」
因為在當地一直流行一種說法，孕婦肚子里胎兒的性別，由不懂事的小孩子無意間說出來的最準。
張雲霞兩姐妹哪知道這里面的玄機啊，只是根據一時的高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後來，被問的多了問的煩了，便索性回答︰「粑粑。」氣得郭素英直說這兩姐妹是二百五。
幾乎每個問過的人都希望兩姐妹回答︰「小弟弟。」當然，對此回答報以最大希望的還是張玉海夫婦和張玉海的父母。但希望只是希望，郭素英最終還是生了一個女兒。張玉海夫婦畢竟是年輕人，還不算太失望，只是張雲霞的爺爺女乃女乃在早上得知生了個女孩之後，只看了一眼就走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這也讓郭素英滿心的不痛快。
張雲霞湊到母親身邊，懷著欣喜仔細觀察著這個小妹妹︰她太小了，尤其是那小手指，如此的弱小而可愛，她也太丑了，皺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兒，嘴還一張一合的打著呵欠……
張雲霞剛伸出手模了一下她長著稀疏胎毛的小腦袋，就被郭素英一把把她的手打開了︰「別瞎模，你小妹妹的頭還沒長硬呢，會模壞的。」
很快，又拉又尿又哭又鬧的小妹妹便讓張雲霞厭煩了，開始在父母的呵斥下每天帶著妹妹張雲愛出去玩。
但令張雲霞興奮的是，剛生孩子的幾天里，家里總會絡繹不絕的來往著送東西的女人。有送二斤紅糖的，有送二斤果子（油條）的，還有用衣服前襟兜著十來個柴雞蛋的。每當張玉海帶著笑熱情的把送東西的鄉親送出家門回來後，都會掏出抽屜里的小本子一份份的記著，還口口聲聲的對躺在炕上的郭素英說︰「這可都是債啊。」
沾了小妹妹的光，張雲霞姐妹每頓飯也開始有雞蛋和果子吃了，這在當時可是奢侈的美味呢。郭素英每頓只吃一只煮雞蛋，好省下來給張雲霞姐妹吃。所以，郭素英在多年後看到張雲霞坐月子收到的盆豐缽滿的多到成災的雞蛋，就會感慨自己當年做了三個月子都沒吃夠雞蛋，現在有條件吃了，卻再也吃不出當年那個味道了。
生完孩子沒過兩個月，郭素英便被鄉計生辦脅迫著做了絕育手術，這樣一來，張雲霞便再沒有有小弟弟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