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國家發布了《關于進一步活躍農村經濟的十項政策》的文件。文件指出︰以後農村工作重點是,進一步改革農業管理體制,改革農產品統購派購制度,在國家計劃指導下,擴大市場調節,使農業生產適應市場需要,促進農村產業結構的合理化,進一步把農村經濟搞活。
雖然國家放寬了農村經濟政策,但對于一般農民來說,還是不敢放開腳步從事商業活動,依舊循規蹈矩的以種地為生。只是有個別膽大的村民听說放寬了貸款政策,心里開始蠢蠢欲動了,但暫時還是采取觀望的態度。
轉眼快到麥收時節了,張雲霞幾個人每天在放學的路上,都會一邊走一邊從路邊的麥地里找幾株顆粒最飽滿的麥穗搓出泛著麥芽糖青澀甜味的綠色的麥粒吃。
想到馬上又放「麥假」了,張雲霞就一陣向往。後來隨著張雲霞的學齡越來越長,越發知道自己的毛病了︰總是在上學的時候盼放假,又在假期不久盼著開學。
後來問過一些同齡人,大家也都是同樣的感受。
當地里的麥穗開始發黃,麥子秸稈上的葉子開始發干變枯黃,十天的「麥假」便來臨了。高秀芝在給學生布置完假期作業後,便宣布放假了。
地里已經開始有人彎著腰在地里「刷刷」的割麥子了。
放假一天後,張玉海一早便帶著全家人去割麥子了。雖然也給張雲霞帶了一把鐮刀,但她的主要任務還是照看五歲的張雲愛和自己最小的妹妹張雲夢。
張雲霞一邊喂張雲夢吃著餅干,一邊看父母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麥地里辛勤勞作著。看著父母一人把一片麥子,彎著腰,快速的用右手握著的鐮刀摟住一片麥子,然後左手迅速的抓住麥子,右手的鐮刀在麥根處從前往後一拉,一把麥子就這樣被割了下來。割下來的麥子放一起,然後用秸稈打繩快速的扎成捆。
妹妹不鬧的時候,張雲霞便學父母的樣子割麥子,但左手總是抓不緊麥秸,拿鐮刀的右手也總是歪向一邊,很大會兒也割不了多少。
後來,當張雲霞可以快速的割麥子的時候,才知道割麥子真的是一項繁重的體力活兒。既要忍受著太陽的暴曬,還要貓腰撅 的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那真是貨真價實的汗流浹背。一天活下來,手疼、腿疼、腰疼、疼,連上炕都需忍耐極大的痛苦。
正午時分,張玉海才把扎成一個個小捆的麥子抱到驢車上碼齊,用繩勒緊,趕著驢車把麥子運到村外的麥場里。
麥場已經提前被潑水用碾子壓平,異常的干淨平整。張雲霞最愛干是事就是光腳站在麥場里旋轉或者跳皮筋,尤其當自己穿裙子的時候,在麥場里旋轉,裙子便如花般綻放,便會陶醉在自己的風情里,一種屬于小女孩的那種單純的美麗和風情。
麥場都是村里在分地時就給各家各戶按人口分配好的,這時有的人家的麥場里已經堆滿了麥子,有的人家因為麥子還沒成熟還空著。
等用驢車運完了那三畝地的麥子,張玉海家的麥場便被麥子堆滿了。然後就是白天繼續割麥子,傍晚用鍘刀鍘麥根兒。鍘麥根兒是張雲霞小時候最擅長的力所能及的活兒了。張玉海掌管鍘刀,郭素英抱一小捆麥子放到鍘刀下,張雲霞在鍘刀的另一旁用鐵叉按住隨鍘刀往下按而欲起的麥根兒,等張玉海手起刀落,麥穗和麥根兒便就此分離。郭素英把鍘下的麥穗丟到麥場里,張雲霞便用鐵叉把麥根兒挑到麥場的角落里。
等麥場里的麥穗能夠均勻的鋪在麥場上厚厚一層,經過兩三天太陽的暴曬和不斷的翻曬,麥粒變得硬硬的時候,張玉海便套上驢拉著笨重的土碾子一圈圈的在麥穗上碾壓,直到把麥粒壓出來為止。
這就是當地人所謂的「壓場」。「壓場」是整個麥收過程中相當關鍵的一個程序,也是最熱最勞累的。因為越是太陽最毒辣的晴天,越是壓場的好時機。當正午的陽光肆無忌憚的曬在身上,真的能把肉曬的生疼,幾個這樣的中午下來,皮膚便會完成由白到紅再到黑的轉變過程。所以,在農村你極少會看到皮膚白皙的人,那黑紅的臉色,粗糙的皮膚,都是辛勤勞動過的有力證明。
在人們被曬的揮汗如雨,頭發昏的時候,喝一口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涼水會覺得通體舒暢。若再奢侈些,從騎著自行車馱著紙箱子圍著麥場賣冰棍兒的孩子那買上根冰棍兒吃,那更是幸福無比的感覺。即使那冰棍兒已經因紙箱子加小褥子的不佳保溫效果有些融化了,只要能疏解酷熱和疲乏也是最好的美味。
壓場時最怕雨天,因為被雨水浸泡過的麥粒如果不及時暴曬,會發霉生芽兒的,那多半年的等待和辛苦就將付之東流了。
趕上天色陰沉的時候,人們便會推遲壓場的時間。但「天有不測風雲」,雨來的讓人措手不及的時候總是有的。這時候人們便手忙腳亂的快速把沒壓好的麥子堆起來。直到雨過天晴,麥場重新變得干燥平整才敢再壓場。
壓完麥穗後,但凡有勞動能力的大人孩子便齊上陣,用鐵叉把上面的麥秸一邊抖摟著一邊叉起挑到一邊堆好,然後再把「過濾」過的麥粒堆好。
雖然經過鐵叉的「過濾」,還是有碾不干淨帶著麥糠的麥粒。這時候便需要一個壯勞力來做一項眾所周知的工作——揚場。
揚場時都要根據風向選好站立的位置,然後用木杴一下下的把麥粒用力揚向空中,那些摻雜在麥粒中的麥糠便隨著木杴拋出的一個弧度被風吹到了一邊。如果還有麥糠頑固的附著在揚好的麥粒上,女人們便拿著大掃帚輕輕的把它們從麥粒堆上拂去。
等賣場里的活干到這個時候,一般便沒有小孩子的工作了。小孩子們多半都光著腳丫,在經過太陽暴曬了一天還散發的余熱的地上蹦蹦跳跳或者你追我趕的嬉戲。
張雲霞便帶著周圍的幾個小孩玩「木頭人」的游戲。「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幾個小孩站成一圈,在互相擊掌大聲說出這句話後,便都立正不語,誰先動誰先出聲音誰便輸了。
等大人們揚完場,小孩子們便被大人們吆喝著干「撐口袋」的活兒。小孩子們用手撐好袋子,大人們一簸箕一簸箕往里收麥粒。
等所有的麥粒裝完,男人們把沉重的袋子裝到驢車上,運到家中,倒入自己盛糧食的櫃中,這才真正算是「顆粒歸倉」了。
每個「麥假」,老師都會布置一項課外作業——拾麥子。郭素英曾經笑侃張雲霞︰「拾什麼麥子呀,在咱家的麥堆上抓把不就得了。」
但剛進校門的張雲霞卻把老師的話奉為「聖旨」︰「我們老師說了,從自己家拿的不算,必須是從別人家地里落下的才算。」
看著張雲霞認真的樣子,郭素英和張玉海相視而笑。
其實,每次自家的麥子割完,張雲霞都會和母親一起撿拾一下那些零落的麥子,張雲霞一直都很厭煩這項工作。
但給學校「拾麥子」就不同了。等麥收忙完,呼喚著張玉玲和張玉鳳一起,一人背一個筐頭去別人家的地里拾麥子,覺得就像撿錢一樣的高興。尤其當自己比別人撿的更快更多的時候,更是會喜上眉梢。
老師說,撿到的麥子要上交學校,多少不重要,主要是培養孩子們熱愛勞動和珍惜糧食的觀念。這樣每年在麥收時節拾麥子開學後再上繳的事,張雲霞一直做到小學畢業。張雲霞上繳的麥子總是較多的,每每看著那些拿著少的可憐的麥子上交的同學,張雲霞心中便充滿了自豪感,覺得自己是相當能干的。至于那些被上繳的麥子,老師們都說會碾成粒兒,賣了錢當班費用。但班費到底是用來做什麼,卻沒有一個學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