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來旺那年,我是大戶人家西門府邸里新進的婢女,本來叫做宋金蓮,因為犯了家主西門老爺五姨太潘金蓮的名諱,大夫人月娘幫我改了名,喚作蕙蓮。
或許蓮花是一種清雅高貴的象徵,曾听巷口私塾讀了某個大儒的《愛蓮說》,說這花兒開在污泥之中,不染塵埃,早逝的娘幫我取了這樣的名字,應該也是希望我能一輩子保持純粹潔淨的,但是賣棺材的爹爹嫌家里人口多養不起,就把我嫁給了在蔡大人家里廚房打雜的蔣聰為妻。
我的第一任丈夫蔣聰是一個怎樣的男子,現在已經記不得了,印象中他總是醉醺醺的,來旺是他的酒友,可這人每次來家里,總是偷偷瞧著我看,我終於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什麼意思,婚後沒多久,蔣聰酒後和人打架被殺,來旺憑著西門家的關係,幫我找了官府抓到殺人犯,然後便要我嫁給他,當做事後的酬勞。
我一個女人家,又是雙十年華,死了丈夫還能怎麼辦呢?雖然蔡大人那兒還待得下去,西門家的例銀卻比我原來的月份高了一倍,既然來旺願意給我一個安生之所,還能讓我進財大勢大的西門家幫傭,這輩子要過下去,也就听天由命吧!
嫁給來旺,或許該是我一生最懊悔的事。
那年再嫁,手邊沒幾個錢打扮,於是我穿著自己唯一一件嶄新的紅襖,配著向大夫人月娘的丫環玉蕭借來、壓在箱底、褪了色的紫羅裙,在西門家的晚膳斟酒服侍,卻在回頭取酒時和一名男子撞了滿懷,遇見了那個冤家──西門慶。
西門官人年輕又俊俏,我這輩子沒見過長得那麼好看的男子,腰間配一陽綠玉佩,甚是少見,英挺的劍眉,一雙黑亮的桃花眼,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浪蕩不羈,那慵懶而又危險的氣息,第一次見著他,讓我看得癡了。
他見我愣在當場,摟了我輕輕吻了一下,我怔怔瞧著他,他臉上的壞笑讓人不禁羞紅了臉,只記得唇上的溫度,還有他火般的接觸。
那晚玉蕭來到我的房間,說西門官人見我這身衣裳配色難看,特地讓夫人拿了匹多了的藍緞子過來,那是一匹翠藍兼四季團花喜相逢緞子,亮麗得讓我傻了眼。
過了幾日,正巧是大年卅小年夜,我翻了黃曆,吉,諸事皆宜,春節將至,府里大夥兒忙得不可開交,想想要過年的,西門邸內人人到處張羅,我們這些粗使丫環也就幫著做事,忙進忙出。
玉蕭著我去後院灑掃,這位姨太平時對我很照顧,正好雪停了,冬日里園子一片銀白,沒有什麼瞎忙活的,於是我就剪了幾枝開得正茂的臘梅,打算插在幾位夫人的房里,看著熱鬧,也有點春日將至的氣息,剛撿了幾枝,恰巧要轉身回屋內,就看見西門官人站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瞧著我。
「老……老爺……」
西門慶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強行帶入一旁的花塢假山後頭,剛一進入山洞內,我便被他一下子推到石壁上,灼熱激烈的吻立刻襲上了我的唇。那曖昧的氣息,氤氳的是……**?
茫然之中,想起他有那麼多妻妾,還有幾名通房丫頭,加起來都有十幾人了,先是孫雪娥,李嬌兒,又有李桂姐,最後是吳月娘,這幾個女子都相當貌美,而最豔麗的五姨太潘金蓮,還有嬌媚的六姨太李瓶兒,哪一個不比我婀娜多姿?為什麼還要招惹我這已婚的婢女呢?是因為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就是喜歡偷香,因此誰都想惹一身腥麼?
這些疑惑並沒有答案,不意間,他修長精壯的身軀緊緊擠壓著我,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我又羞又窘,他的吻激切而粗魯,大力的吸吮,重重的啃噬,深入地探索,驚慌失措之下,我見他開始扯著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襖,便慌亂地掙扎起來。
我的掙扎顯然讓他非常不滿,或許更讓他滿足於征服的慾望,西門慶雙臂微一施力,將我困在當場,我懼怕地別開臉,想要稍稍拉開距離,只見他定定地看著我,臉上是調侃的笑。
他喘著氣,在我唇邊低聲問道︰「蕙蓮,別這麼不識抬舉,作爺的情人有何不好?」他的嗓音沙啞,帶著迷離的誘惑。
「奴婢已有丈夫──」
「來旺?哼哼,諒他也不敢說嘴!」
听見西門慶的冷笑,我心中巨震,一時控制不住,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不自覺地微微戰慄著,只見他陰霾遍布的臉又湊了過來,一把將我推倒在石墩上,身子也跟著壓了下來,重重地覆在身上。
我們的情事並沒有太多人知道,甚至包括一些很親近的人,比如我的丈夫來旺;西門慶顧及我的想法,便瞞著府中所有人,除了我和他,就只有五夫人潘金蓮和通房丫頭的玉蕭兩人。
我用盡全身力氣想推開他,但無異於蚍蜉撼樹,全然沒有一點用處,西門慶不費吹灰之力就制住我,一邊撫弄我的身體,一邊開始解我的衣裙,見我用了那塊藍緞做成的肚兜,他低聲悶笑,雙手所到之處,我便衣衫盡褪,漸漸衣不蔽體,而當他親吻撫模肚兜下的肌膚,我卻對自己當初的愚蠢和虛榮感到赧然。
為什麼要收下這塊料子?為什麼要貼身穿著,現在卻讓人瞧在眼里羞辱?
「以後想要什麼,爺都買給妳──」
他直起身體,開始月兌去自己身上凌亂的衣物,修長而健壯的身體,重又伏在我的身上,微有汗意的清俊容顏之上,是掩飾不住的狂野情潮,強悍灼熱地抵著腿間蓄勢待發;隨著溫柔的唇舌、細膩的動作,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身體也愈來愈酥軟,開始漸漸有股詭異的麻癢,只因那樣的激情懵了我的心智,我開始順從他的擺布,這時候再說什麼也沒有用處了。
我怕嗎?當然。但我後悔麼?也許不。
冰天雪地中的情慾,在混亂中迅速結束,但是我們的事情,卻讓無意中來到後院的潘金蓮發覺了,她見到我和西門慶衣衫不整地從假山內走出來,立馬看出了一切的端倪;我恐懼地望著那美貌的夫人,而她回瞪我的目光,則充滿了怨恨和憤怒。
五夫人潘金蓮,當初也是婢女出身,曾嫁給身材五短的武大郎,據說西門慶為了奪人妻子,和王婆合謀下毒害死了她的丈夫,還故意買通關係,將她所愛的武松調往邊陲,好不容易纔將她娶入家門,這樣陰險毒辣的男子,哪里能安於家室,又怎麼可能只衷情一人?
那天,我正在打掃五姨太的房間,潘金蓮就私下對我說︰「十個老婆買不住一個男子漢的心。」她的口吻已經沒了憤懣,而是充滿了憂傷。
是啊,西門家勢力那麼大,我一個小小的婢女,又如何能反抗這樣的命運?
玉蕭對我說︰「爺對妳可真上心,妳要首飾衣料,明講了就行。」
她這麼說,我又怎會不明白呢?「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想法,只是少女時期的夢想,這世上的男人心眼可多了,西門官人未滿卅歲,家里已妻妾成群,他風流成性,韻事頗多,將我這個奴婢放在心上,還當是給我賞臉,在這樣的年代,容得我保持清白麼?
過得幾日,玉蕭拉了我去別院的廂房,自己在門外守著,讓西門慶與我偷情,他曾多次讓玉蕭塞了些金玉賞銀、綾羅綢緞,我也沒敢大搖大擺裝扮自己,心里老是害怕會讓人發覺這樣的通姦醜事。
「幹麼嚇自己?甭怕,有爺保著妳!」說著,西門慶火熱的唇貼上了我的小嘴,他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覺得我這樣的女子很新鮮,所以一時情熱,不捨得放手。
他對潘金蓮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是潘夫人善妒啊,多少大戶人家的奴婢是讓姨太太杖責而死?又有多少丫頭被主人以各種名義鞭笞、虐待、殘肢,或者忽然從家里消聲匿跡?
來旺對我很好,雖然我從沒喜歡過他,卻也不敢或忘當初的恩情,曾听西門慶無意間提起,說他想跟來旺挑明了休妻,把我光明正大收房,但我一直沒有答應,本已羅敷有夫,還和家主不清不白,這樣的關係怎麼可以攤在陽光下?
和西門慶的關係久了,他似乎懶得掩飾,往往大剌剌就在光天化日下跟我求歡,我怕旁人知情,更畏懼讓府上的幾位夫人曉得,倘若她們要我的命,或是來旺去報了官,讓我浸豬籠可怎麼辦?
總是想要反抗這樣的悲慘宿命,卻發現整個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總是被西門慶箍得緊緊的,心也被他揪著,真是動了情,存了意,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閉緊嘴巴,听任行事。
偷香竊玉,本就是紙一般薄的危局,時日久了,大家看在眼底,人來人往質問我,眼見瞞不住來旺,像我這樣失貞的蕩婦,只有死路一條。
那天,不知是誰在我房內桌上擺了條白綾,是那名字和我本名相同的潘夫人也罷,是其他看不過眼的姨太也罷,或許是來旺,又或者是恨我丟盡家門的親友,無論是誰也罷……也罷,在女子本就微賤的時代,身為下人,這樣的死法,已經算是留了尊嚴給我了。
當那白綾從樑上垂落的當兒,我似乎又見到了那曾經讓我心動的男子,他鳳眸晶亮,熠熠生輝,炙人的情熱,曾經將我融化——如果是一般的女人,對上那樣的眼楮,那般赤果的眼神,恐怕一瞬間也會軟化在地,任其蹂躪。
如果之前不曾遇見他,沒有因為那眼神而沉溺其間——可是,如果也只是如果。
最後的時刻,當我踮起腳尖懸浮在凳子上時,唇間低喃著自己的名字,嗓音低啞暗沉,有著渴望的喘息。
金蓮。那和我同名的女子,也會有著和我類似的結局嗎?她也能拋卻沾染泥污的過往,如一朵芙蓉花那樣卓然立於這樣穢亂的世間?
苦笑著搖了搖頭,誰不希望活下去呢?誰又沒有期待過一個清清白白、花般盛放的人生?
我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心跳聲和喘息聲清晰可聞,踢開凳子,眼前的世界都已模糊顛倒,猶如迷離虛幻的夢境,微弱而破碎的悲泣再也抑制不住,終於沖口而出,成為最後一聲嘆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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