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簾之中。
「人什麼時候會到?」主座上青墨色衣裝的男子低頭轉動著杯沿,突然發問。
方寧馬上回應道︰「二爺,估計就要到了。」
「哦。」那男子抬眼,穿過紗簾,深思。
紗簾之後,就是那神秘莫測的二爺,及隨侍的方寧方耀,還有坐在一側的第一將軍,樓延赫。此刻的他亦盯著人群深思。
今早,發現灣月逃跑之時,他們剛好收到進城的通報,遂沒有派太多人進行搜捕。加之,這事交予符析主管,符析看著凝心城狀況已經穩定,便有心放了那女子,也沒有對這事上心。折騰了一下,樓延赫便按著名義上罰了符析的俸祿而已,灣月的事便不了了之。其實,誰也不會再對這個意外闖進來的所謂的「細作」上心,處決完後,所有的事情就算是結束了。
忽然,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往前擠得,有向兩邊退的,餃歡拽著我的手,沿著人群向前移動。
通往刑場的路已經被清出了,寬闊的路兩旁,站著一列又一列的士兵。灣月和餃歡緊緊挨著像牆壁般的士兵之後,翹首盯著路端。這形勢之下,該怎樣形容現在灣月的心情,悲傷,痛苦,絕望……
僅在一月之前,她還在和父王母後賭氣,和哥哥姐姐們吵鬧玩樂,甚至因為一些小事,便攜著餃歡離家出走,這一切的一切還是如此的清晰,恍如昨日。可是,現在,他們都在生死邊緣,而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車 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那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地出現在灣月的眼里。
「是父王。」灣月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那個一身破敗的人就是曾經意氣風發的父王嗎?他的衣衫凌亂,透著大片大片的血跡,臉色灰暗,眼眸緊閉。眼角處,隱隱閃著光芒。看到這,灣月覺得心好痛。父王居然流淚了,那個一直保有偉岸身姿的人,落淚了。他該是有多絕望!灣月緊緊盯著他,緊緊地,希望他睜開眼看看自己,看自己最後一面。可是,至始至終,父王從未睜眼就遠去了。還來不及難過,母後的身影就進入灣月的眼中,一樣灰暗的臉色,一樣絕望的表情。灣月再也壓抑不了感情,淺淺的哭聲傳出,她一驚,連忙用力捂住嘴,努力將所有聲音咽下去,心里不住地說︰「不哭,不哭,不準哭!」
就在灣月強迫壓制感情的時候,母後突然轉頭掠過她們,微微一笑隨著囚車遠去了。灣月剎那間震住了。母後定是感受到了她們的存在。一定是。灣月忍不住想要上前,卻發現手被人緊緊卡住,轉過頭,餃歡以一種近似哀求的眼神對著她,于是她不動。此時,餃歡靠著她的耳旁,低語︰「王後的意思就是要讓你好好的照顧自己。這時候,小姐千萬不能沖動。不然,他們更痛苦的。」灣月听了,無奈地闔上眼,點點頭。這時候,她真得什麼也做不了,只有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死去。這種感覺……。
灣月看著,父王母後之後,是哥哥和嫂子,嫂子的懷里還抱著他們的孩子,還有二哥,大姐二姐,以及一直照看她的魏姨。他們一個個從囚車上下來,緩慢沉重地踏上行刑台。這時,兩個看起來向軍官的人也緊隨其上。
「是他。」那日在軍營里見到的副將。果然是他們。想到這,灣月用力掐住手,腦海里浮現出那日如邪魅一般男子的臉龐。
刑台四周站滿了士兵,父王母後及哥哥姐姐們被包圍在中間,面朝她們站著。
在人群站定之後,端坐在高台上的行刑官看著城主站著,大喝一聲「跪下」,但他們仍直直立著。站在一角的那兩個軍官便示意旁邊的士兵,那些士兵立即擁向中間,使勁地摁下哥哥嫂嫂。
灣月瞧著那些粗暴的士兵用力踹向不肯跪下的父王母後,父王倔強地撐著,傲然站立在中央。後面的士兵有些煩了,抽出兵器,狠狠砸向父王的膝蓋,「啪」一聲,父王摔在台上,嘴角滲出血絲。
「父王。」灣月低喃著,看著他掙扎地爬起來,顫顫巍巍地站著。
其中一個陌生官也惱了︰「你們兩個,按住他。快點。」
「是。」被點到的兩個士兵沖上去,死死地將父王按下,跪在地上。
此時此刻,灣月無奈地閉上眼,任憑眼淚滑落。
「樓延赫,你說這個人怎樣?」紗簾里二爺帶著幾分戲謔的口氣對樓延赫說道。
「如果不是立場不同,我倒是認為這人值得重用。」樓延赫目光朝著台中央緩緩說道。
听到這,那位二爺倒是有些嚴肅︰「其實,我也是很欣賞他的。若不是他不肯降,我斷不會如此狠心的。」
「二爺,接下來,是不是要實施卸靈術。」方耀微微含腰,征詢道。
他有些遲疑,將目光轉向茶杯中的水汽,「方耀,什麼時候你變得有心思了。按原計劃不變。」
方耀當即跪下,低頭,沉聲說道︰「是。」他只是覺得,卸靈術太殘忍了。
灣月緊緊攥著拳頭,看著台上最在乎的人。這時候,上來一批人,一個對著一個站在父王他們身後,「他們想怎樣?難道要行刑了嗎?」灣月的心跳瞬間加速,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行刑官大吼一聲︰「開始。」那些人立即將手搭在父王他們的肩膀上。
灣月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怎麼會這樣?」
餃歡也倒抽了一口氣,呢喃著︰「卸靈術。」
「啊!」陣陣撕心裂肺般的叫聲傳來,有哥哥姐姐的,嫂嫂的,甚至還有母後的。
灣月狠狠地睜大眼,狠狠地,想要看清這一切。卸靈術,是將修煉的靈術從身體中剝離的一種靈術,也是最折磨人的辦法。剝離修煉的靈術,就像活活剜心一般,疼痛難忍。而且,靈術越高,越痛。
灣月看著父王已是滿口血色,姐姐已經暈厥在地。母後的臉色更加慘白,嫂嫂滿臉是淚,死命抱著孩子。不可以這樣下去了,不可以。她再也忍不住了,張口大喊︰「住手。」
但一出聲她就愣住了。她發不出一點聲音,甚至連四肢都動彈不了。是餃歡。身後,餃歡伸手覆在她背上,一邊灌注著靈力,一邊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只能這麼做。」
灣月僵硬地立在那里,看著台上一片痛苦。面紗之後,不甘心的她,一直張嘴喊著那些最愛的人,喊道淚流滿面,喊道欺騙自己听不見那淒慘的叫聲。
卸靈術已經實行完,父王,母後,哥哥嫂嫂,一個一個攤在了地上,突然,那個幼稚無知的孩子喚了一聲︰「娘。」
嫂嫂瞬間震住,她勉強地朝著紗簾的方向爬了過去,刑台上下一片無聲,所有人都注意著這個執拗的女子,看她到底想做什麼。嫂嫂在離台邊緣幾步之遠處,停下來,抬起頭,看著紗簾,掙扎著爬起跪在原地,磕頭。
「練縈,你做什麼?」哥哥在後方突然喊道,話語中帶著濃濃的怒意。
嫂嫂毫無回應,依然將頭緊緊貼著地面,過會兒,她緩緩直起身子,啞著聲哀求︰「求求你們,放了這個孩子吧!他還小,他什麼都不懂,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求求……」
現場十分安靜,安靜得只有嫂嫂沙啞的哀求聲,眾人表情各異,有同情,有惋惜,有無動于衷。可是,一切只取決于紗簾之後,發布命令的那個人。
符析看這情況,瞧了那匍匐的女子一眼,轉頭跑向紗簾之中。
符析靜靜站在一角,瞧著兩位爺。
「二爺,你說呢?」樓延赫轉向二爺,微微低下頭征詢。
此時,二爺的手覆在椅把上,手背上青筋突起,足見其力道之大。稍緩片刻,他微微啟唇︰「一個不留。」
符析一怔,屈膝跪下,「是。」
兩旁方耀方寧都垂下頭,不再看簾外那執著哀求的女子。
嫂嫂看那軍官出來,直起身子,定定地對著他。
符析有些不敢面對她,心里隱隱回避著這個女子的目光。他朝著高台走去,彎腰在行刑官耳旁說了幾句,那行刑官點點頭。符析便回到原來位置站定,側著身子,瞧著另一角落。
「行刑。」高台之下,一聲大喝摧毀所有的幻想,嫂嫂立即倒下,回過頭,看著那孩子還在原地,無辜地打量著周圍。她突然一聲大笑,笑得眼淚布滿臉頰,她撐著站起來,指著簾帳︰「樓延赫,我詛咒你,一生痛苦,比我更痛。」
後面士兵有些慌亂,執起手中的刀一下刺透嫂嫂的身體。
灣月當下閉眼,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她感覺到餃歡的靈力有些不穩,想她應和自己一樣,一樣悲傷。台上一片靜寂,台下卻驚呼一片,直到慢慢趨于平靜,灣月緩緩睜開眼,所有親人都安靜地躺著,包括那個可愛的小佷子。血跡同樣安靜流淌著,染出一條長長的綢帶。
突然,眼前一黑,灣月直直地朝後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