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囈語 十三 梁上君子

作者 ︰ 天涯一夢惹人醉

柳長青的臉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一直是青色的,此刻連白逸都不得不承認,他的樣子實在不好看。

「你實在不應該放他走的!」柳長青終于說出了一句話。

白逸笑了,他並沒有辯解。

柳長青又道︰「你那一掌原本立時結果他的性命!可是你……」

他不再說話,看著白逸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臉色變得更加的青。

白逸眨了眨眼楮,道︰「你的劍也可以纏到他的脖子上,卻偏偏只纏到了他的右手上。」

柳長青的臉色愈發的「長青」,他鐵青著臉說︰「組織的命令是要你殺掉韓鐵,我只不過是你的幫手。」

白逸道︰「柳兄,這件事情不能怪我,你若早就說清楚也不至于此。」

柳長青長長嘆了口氣,道︰「直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讓你去殺韓鐵本身就是對你的一種考驗,我不跟你事先說明也是組織的安排。」

白逸苦笑了一下道︰「我只希望那天我們喝酒不是組織的安排。」

柳長青道︰「正因為我們喝酒不是組織的安排,所以我才為你著急!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把韓鐵殺掉會變成什麼?」

白逸用筷子夾起了一塊兒肉道︰「是這個嗎?」

柳長青狠狠的罵道︰「到了現在你還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

白逸看到柳長青如此氣急敗壞,也收起了笑,正色道︰「柳兄,小弟實在不知其中是非,還望柳兄指教。」

柳長青看著白逸,無可奈何的說︰「一開始我也跟你一樣,對不相干的人下不了狠手,然後他們就帶我去……。」

他的瞳孔突然收縮,眼中透露出的恐懼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壓抑。

白逸從來沒有見過柳長青有如此的神情,這個輕功絕世劍法高超的年輕人,憑借他的本領在這世上本是很難有什麼畏懼之物的。但如今他所表露出的那種源自心的恐懼讓白逸頓然不安。

「那些到底是什麼?」白逸問道。

柳長青搖了搖頭,似不願提起。而後他說︰「你不久就會知道的,但你一定要記得我的忠告,綁住自己!」

白逸必須承認,他的確被柳長青給嚇到了。他的表情凝固了一剎那,卻突然大笑起來。

柳長青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莫名的生物。

白逸卻笑得更厲害了,他拿起酒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口,于是叫小二又上了一盤大閘蟹。

柳長青驚愕的盯著他,嘴唇翻動卻又止住。

白逸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柳長青點一點頭。

白逸又道︰「其實我沒有瘋,我只是覺得既然來日不可追,不如此刻把酒盡顏歡!」

柳長青剛要說話,便听到房梁上一個聲音喊道︰「說得好!」

白逸和柳長青都愕然,因為兩個人在這里敘話多時竟沒有發現梁上有人!

還是柳長青反應更快一步道︰「梁上君子,此刻還不現身嗎?」

只見兩人眼前一花,眼前就已站著一個身穿灰衣的年輕人。他笑吟吟的看著柳長青道︰「這位仁兄說我是梁上君子,其實也是不錯的。我天生命賤,窮得很,時常無錢賣酒,所以等在梁上討點兒剩酒菜。方才正自睡覺,恰好睡醒之時听到這位公子侃侃而談,實在大塊人心是故不禁出聲喝彩。打攪了兩位的談話,實在對不住!」

說罷,深深一揖。

白逸正眼看過去,這年輕人中等身材十分消瘦,戴著方巾,一身掉色的長衣上還打了兩個補丁。手里拿著一把折扇,卻並未打開。一張清瘦的臉上全是菜色,眉毛稀疏,鼻子出奇的大,一眼看去實在丑得可以,唯獨一雙眼楮露著笑意,讓人不自覺的生出幾分親近。

白逸笑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閣下行事如此不拘一格,想來必是同道中人,我們同飲幾杯如何?」

那年輕人笑道︰「這位公子真是胸襟寬廣呀,不過那位朋友我就不敢恭維了!」

他斜眼瞟了柳長青一眼,白逸也順著看去,但見柳長青並無異狀不由的感到奇怪。

但听柳長青道︰「這位朋友看來是對我有些誤會,既然如此我先自罰一杯!」

只听那年輕人也笑道︰「不知者不罪,這位朋友有些芥蒂本是應該的。在下張俊堂,俊是英俊瀟灑的俊,堂是儀表堂堂的堂。」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白逸向他臉上看去見他既不英俊瀟灑,也不儀表堂堂不由的笑出聲來。

那少年見白逸笑得無禮,竟也不介意又接著說道︰「在下在這酒樓已經呆了三月有余,整日醒來不是升官發財,便是葷話婬詞听得我耳朵都生瘡,今日公子一言‘來日不可追,不如此刻把酒盡顏歡!’真如陽春白雪,和風淡蕩,凜然清潔,令在下心曠神怡,周身舒泰!」

白逸听著少年稱贊自己,笑道︰「張兄過獎了,在下不過是無可奈何,苦中做樂而已。其實來日不可追,在下心里也甚是惶恐不安,卻也無言辭般灑月兌!」

張俊堂哈哈大笑道︰「這世上何曾有過徹底瀟灑放達之輩,縱使列子御風,莊周夢蝶到頭來還要牢騷不斷;佛祖得道,可謂是無欲無求,到頭來不也放不下眾生,絮絮叨叨說些沒用的廢話!能像公子你這般已是實屬不易了,這酒我敬公子!」

說罷,拿起桌上的酒壺,不由分說竟喝了一大口,接著將酒單手遞給了白逸,這人身子十分消瘦,但拎起酒壺來臉上不動聲色,手上絲毫不抖。

白逸接過酒壺,但見柳長青連使眼色,他毫不理會,揚起頭來喝了一大口酒。

但听張俊堂贊道︰「好!」

白逸把酒放到桌上看到柳長青臉上陰晴不定,心下歉然道︰「我們今日能在此飲酒,全賴柳兄做東,這功勞不可不小,我敬柳兄一杯!」說罷從柳長青的酒壺中倒出一杯酒,遞了過去。

張俊堂道︰「公子所言甚是,不過這位柳兄似乎對在下不大放心,最初腿上用力似要撲身上前,奪我性命,剛剛連使眼色又怕我下毒。兩次冒犯于在下,這酒恕在下就不敬了,算是扯平!」

白逸這才明白為什麼張俊堂對柳長青愛答不理,只是開始的時候柳長青腿上用力他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按說他的輕功也算一流對柳長青也算是了解,他尚且沒有看出什麼蹊蹺,張俊堂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柳長青听他這般說辭,笑道︰「我腿上用力,確實是要撲身上前,不過倒是未必想要閣下性命,至于連使眼色,本也是出于謹慎,人在江湖小心謹慎總也不算錯吧!閣下說我冒犯怕是也有些氣量狹小吧!」

張俊堂又深深一揖道︰「柳兄這話及是,夫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在下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柳長青也深深一揖道︰「並非張兄不是,也是小弟猜忌在先,這廂有禮了!」

白逸看柳長青作揖,心里也模不準這個柳長青到底是真心道歉還是逢場作戲。這時候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對柳長青還是深有保留的。因為這人實在很善于掩飾自己的感情,白逸剛被帶入組織向柳長青討要叫化雞的時候就曾領教過。

三個人說說笑笑,好似多年好友,氣氛十分融洽。只是白逸總是覺得柳長青對張俊堂有些不對勁,但那里不對勁他又看不出來。

三人飲酒多時,只听張俊堂說道︰「世人皆愛追名逐利,爭權奪勢,不過是欲假借名利權勢奴役他人,以足一己私欲。然豈知,一欲全而一欲生,千方百計,費盡心機卻永不得滿足,到頭來老之將至,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一切不過青煙黃土。因而我贊黃兄之言,只因人生一世,若追來日,其實來日必死,何必為得失成敗,善惡生死而徒自煩惱?有酒有肉正當盡歡呀!」

言罷抬起頭來竟喝干了一壇酒。但見他拿著酒壇,身子竟不由的搖晃起來,顯是不勝酒力。

就在這時,柳長青從凳上躍起,急如星火,飛身向張俊堂撲去,白逸竟沒看清他的動作。可待到他撲身上去卻已經撲了個空,張俊堂不知怎地已經在兩尺開外,柳長青的手中卻多了一個酒壺,正是張俊堂剛剛手中拿的酒壺。

只听張俊堂道︰「柳兄,多謝了!這酒壺不知怎地就……嗝……就掉下去了,多虧柳兄!」剛剛張俊堂侃侃而談,全然沒有醉的樣子,此刻打著嗝結結巴巴地說話顯然是消遣柳長青。

柳長青的臉上陡然閃過殺機,隨即微笑道︰「張兄太客氣了,在下不過是舉手之勞。」

白逸在一旁看到兩人的身手不禁感慨︰原本以為自己輕功與天下第一名捕不相上下已能在當世數一數二了,可是此刻才知道這世上當真是天外有天,這個柳長青在江湖上沒有什麼名號,但心機智巧,輕功劍法都是勝自己一籌。而這個張俊堂人長得滑稽,但這輕功和智謀竟還在柳長青之上。

想到自己初入組織的時候自以為自己輕功蓋世,組織必有求于自己,所以無禮放肆,白逸只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可是突然他又想到,假如組織找他不是因為他的武功卓越,那組織為什麼會找到他?

他未及多想,但听張俊堂道︰「承蒙款待,感激不盡,不過今日黃公子一番話深得我心,令在下神清氣爽所以這頓酒錢應當在下來付!告辭了!」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從窗戶跳出,桌上赫然放著一錠黃金。

柳長青反應甚快,說了聲︰「錢多了!」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子反手向窗外擲出分打張俊堂的頭、胸、和胯下。這幾塊碎銀子發出破風之聲,去勢甚快又出其不意,張俊堂又在空中眼看是要打中了。若是打中,頭和胸部倒是未必有什麼大礙,但胯下一擊勢必撕心裂肺,半晌行動不便。

白逸見狀手中筷子飛出,直打飛向張俊堂胯下的碎銀子。但听「唉呦」一聲,張俊堂的頭上和胸口都被砸中,白逸的筷子雖然打偏了兩塊奔向張俊堂胯下的碎銀,但還是有一塊打了過去。不過張俊堂用手擋住了關鍵部位,所以那塊兒碎銀子只是打到了張俊堂的手上。

柳長青見得手也飛身向窗前,欲要追出去。但見張俊堂一落地,腳下飛奔,片刻躥出丈許。柳長青眼看張俊堂輕功卓越,嘆了口氣搖著頭坐回酒桌旁。

白逸這才發現柳長青劍法和輕功都不錯,但打暗器,認穴道卻絕對是二流水平,否則適才一擊必定能制住張俊堂。張俊堂輕功很不錯,可是內力卻平平,否則剛剛以衣袖就可將暗器打落,不至于為柳長青的碎銀所傷。如此看來江湖上人與人之間實在難分高下,縱使一時能佔上風也不可能時時都勝。張俊堂一直佔了先機,但最後還是讓柳長青暗算。

柳長青一語不發,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這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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