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真真也看到與牆壁一起倒下去的龍嘯天。「長官!」她吼叫著,轉過身瘋狂射擊,對方被壓制。
已經跑出近百米的劉家輝停下腳步,他已經預料到發生了什麼,龍嘯天今天有些反常。龍嘯天的反常讓他有些心慌,雖然他和大多數士兵一樣恨龍嘯天,但龍嘯天出神入化的槍法是他強大的心理支柱,已被神化。如今槍神突然倒下,他的心理防線受到極大沖擊,一時驚慌失措。
龍嘯天為救自己才冒險的,臨陣逃月兌太不仗義,他轉過身,真真正發瘋般沖到龍嘯天身邊,她瘦小的身體無力背起龍嘯天,只好把他隱蔽在牆下。
「狗日的,拼了。」劉家輝轉身沖了回來,把龍嘯天背在身上。「掩護我!」阿輝氣喘吁吁地說。
真真不滿地瞪著他,邊跑邊射擊,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小巷里。
甩掉追兵,兩人癱在路邊,阿輝抱著龍嘯天,哆嗦著掏出身上的救急包,越緊張手越哆嗦。
真真爬過來,她既緊張又害怕,眼淚汪汪地一個勁嘮叨︰「長官,長官你怎麼了,不會死吧,不會死吧。」
眼淚從真真眼中滾落,阿輝畢竟是老特工了,低喝道︰「哭沒用,趕緊搶救!」
兩人緊張地替龍嘯天包扎好傷口,阿輝緊皺著眉頭。「擊中胸部了,離心髒很近。」
龍嘯天鮮血滲出胸部,奄奄一息,真真抱著龍嘯天哭︰「長官,長官,你醒醒,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咋辦。」
阿輝繃著臉︰「回住所,找個醫生!」他說著要真真攙起龍嘯天往自己背上放。真真邊哭邊說︰「住所被炸掉了。」
阿輝也急糊涂了,這時才想起自己以把他倆出賣了。兩人都慌了神,面對受傷的龍嘯天不知道如何是好。
龍嘯天忽然醒了,睜開眼就看見真真哭泣的臉和阿輝神情緊張的臉。
見龍嘯天醒來,真真立刻伏到他臉邊小聲說︰「你不會有事兒,我們會救你。」阿輝也爬過來帶著哭腔說︰「長官,你不會死的。」
龍嘯天嘴巴艱難地嚅動著說︰「不……要管我。」
真真搖著頭︰「我們不會丟下你。」真真讓他別說話,她和阿輝架起龍嘯天就走。
阿輝不小心踫著了龍嘯天的傷口,他疼得悶叫一聲,嚇得兩人趕緊再次放下。
龍嘯天伸出手抓住真真腰間的手榴彈,真真趕緊解下手榴彈遞過去,龍嘯天攥著手榴彈沒有力氣,就把手榴彈壓在身下,顫巍巍道︰「你們走,走!」
真真按住龍嘯天的手,看著他的眼楮輕輕地說︰「長官,我們生死與共,不會放棄一個戰友,只要我們還剩一個人,我們都和你在一起!」
龍嘯天憤怒地想掙扎,一用力又暈了過去。阿輝狂喊︰「長官!長官!」
真真緊張地說︰「他快不行了,怎麼辦啊?」
真真看著昏迷的龍嘯天,她忽然想起龍嘯天說的話,她沖著阿輝道︰「去天煞堂。快!」
身後又響起嘈雜聲,阿輝看一眼龍嘯天,背起龍嘯天沖了出去。
龍嘯天失血太多,漸漸地陷入昏迷。他伏在阿輝背上,因為疼痛,一會兒昏迷一會兒醒,醒來時為眼前處境痛苦不堪,腦海不斷浮現黑十字架的槍口……
龍嘯天一句話說不出,只是嘴角泛起苦笑。身體軟下去,頭歪倒在阿輝肩上,仿佛已經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他眼前緩緩出現當年和龍曉雲的嬉戲玩耍,那時兩人少年無憂,在原野上嬉戲追逐。龍嘯天覺得自己好累。
阿輝感覺到背後龍嘯天的身體越來越沉,他的頭軟軟地垂下來。阿輝停住腳步,放下龍嘯天,發現他已經沒有多少生命跡象。
龍嘯天眼皮動了一下。真真發現了,她欣喜地跪倒在龍嘯天身邊,聲音發哽︰「劊子手,就知道你不會死,你要活著,你不能死!懂我意思嗎?你得報仇!」
龍嘯天醒過來,看著真真和阿輝,嘴角卻露出一抹譏笑︰「劊子手?」
阿輝立刻還以冷笑︰「是啊,你就是個劊子手!」
龍嘯天無可奈何的晃下頭。「別管我了,死在她手里,也算我福氣,當我報恩了,你們走吧。」
龍嘯天的話兩人有些莫名其妙,真真盯住龍嘯天的眼楮︰「想死,可沒那麼容易,我們一起從金城大廈浴血過來,我不會放棄你!除非我死了,我死了還有阿輝,最後一個才輪到你。」
真真要攙龍嘯天,龍嘯天聲音微弱地拒絕︰「不要羞辱我,讓我安靜死去。」
阿輝盯著龍嘯天臭罵︰「收起你長官的狗屁自尊,現在還談什麼個人尊嚴!你現在就是一頭豬!豬你懂吧,沒有思想,啥也沒有,听老子的就行啦。起來,走!」
龍嘯天用盡最後力氣,握緊手榴彈,聲音微弱︰「你們走,不走一起死。」
「死啊死啊!你以為你是長官,狗屁,軟蛋窩囊廢!老子怎麼可能跟你這麼個玩意兒同歸于盡!」阿輝說著,迅速下了龍嘯天手中手榴彈,然後一用勁將龍嘯天掮到背上,龍嘯天立馬疼昏過去了。
阿輝背著龍嘯天一路跌跌撞撞,他剛受過日本人的酷刑,身上也是傷痕累累,龍嘯天身體和自己身體磨擦,鑽心疼痛陣陣襲來,腳下,鮮血滴滴滴落。
阿輝機械性的邁動腳步,意識越來越模糊,終于堅持不住,眼前一黑,身體連同龍嘯天一起摔倒在地。
當他在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里,龍嘯天已經上了的手術床。主刀的是個外籍大夫。
手術室里,人人神情緊張,刀子剪子燈光下閃閃發亮。龍嘯天仰面朝天,沒有知覺,那些片斷在下意識里恍恍惚惚地閃現。
……被他擊斃的士兵痛苦的笑容……龍曉雲少女時代持槍的模樣……父母的慘死一次次閃過,但很快淡去。接著,出現的是二哥嘯林憨厚的面孔,阿輝連諷帶譏傲慢的樣子,真真清澈如水的眼楮,恬靜的笑臉……和服龍曉雲槍口上晃動的十字架……
最後的畫面充斥著龍嘯天的腦海,他覺得自己很累,很想休息。他表情安詳躺在手術台上……
真真肘膝纏著紗布,她憑著頑強的毅力拖著龍嘯天和阿輝一寸一寸爬到天煞堂門口。此刻她守在手術室房門外,一有護士出來就拽著人問︰「護士,我們長官怎麼樣了?」
護士搖頭不說話,真真絕望地蹲下流淚。阿輝上前攬過真真,有點控制不住情緒,哽咽著說︰「謝謝你,我們都不會死,他也不會,你放心。」
真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龍耀堂攔住出來的一個護士問,龍嘯天怎麼樣了。護士說,子彈離心髒很近,正在取子彈,很危險。大家听完都默不作聲。真真不敢放聲大哭,哽咽著渾身顫抖。阿輝一蹲下,眼楮濕了。
龍耀堂過去對阿輝道︰「兄弟,帶女娃去吃點東西,我會盡最大努力搶救的。」
阿輝哽咽著說︰「這里醫療條件行嗎,要不,還是送大醫院吧。」
龍耀堂搖頭︰「他現在這個樣子,轉移太危險了。這有英租界最好的洋大夫,沒問題,你們放心吧!」
阿輝想想有道理,于是向龍耀堂敬個禮走開。這時,醫生出來了,真真和阿輝等人立刻圍了上去。醫生用鑷子舉著一顆子彈給眾人看︰「這個人命很大啊,子彈離心髒只差這麼一點,不到一公分這麼點距離。」
真真和阿輝倒吸一口涼氣,龍耀堂趕緊問︰「他月兌離危險了嗎?」
「子彈是取出來了,血也止住了,可他失血太多,能否恢復過來,全看傷員本人的求生意志了。據我看,這個人精神比較脆弱。」
醫生看著真真和阿輝,阿輝不說話。真真急切地問︰「我們能看看他嗎?」
「現在還不行,等月兌離危險期吧。」
真真自言自語,他不同意醫生的說法︰「龍大哥他不脆弱,一點也不脆弱。」
龍耀堂表情復雜地哼了一聲,對真真和阿輝說︰「你們去吃點東西吧,我在這兒守著。」
真真默默搖頭,阿輝拼命搖頭。
一天過去,真真、阿輝、龍耀堂圍在龍嘯天病床旁邊,他仍在昏迷中,三個人心情復雜地看著他。護士過來量血壓和體溫︰「醫生說他求生意志特不強,他好像不太想活下去。」
真真背過身,靠著床蹲下,暗自落淚。龍耀堂嘴唇哆嗦︰「不可能,他還這麼年輕,怎麼會不想活。」
護士搖頭離去。阿輝看著龍嘯天沒有血色的臉,握住他一只手,像是自言自語︰「你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外強中干,殺起別人心狠手辣,劊子手一個。可輪到你自己,簡直不堪一擊,動不動就不想活了。當兵打仗能活下去,那可比死更難,你懂嗎?」
真真淚如雨下。龍耀堂背過臉,他不願意當眾流淚,但還是止不住眼淚涌出。龍嘯天一動不動,表情麻木。
阿輝還在繼續說,可是聲音哽咽︰「你他娘的是軍人,中國軍人!軍校畢業的軍人不能這麼脆弱!還以為你是條了不起的漢子,咋這樣窩囊。」
見龍嘯天還是沒有動靜,阿輝再也忍不住︰「你他娘的真的那麼想死,你就死吧!」他放下龍嘯天的手,轉身匆匆離去,他也害怕自己的眼淚也會當眾流下來。
護士端盆水進來︰「你們先出去吧,人多空氣不好,出去吧。」
真真一擰脖子︰「我不走,我要和他在一起!」
龍耀堂提高了聲音︰「丫頭,你是不是軍人?怎麼沒點紀律性!」
真真回頭看著龍耀堂,嘴唇哆嗦著︰「我在上海站沒人待見我,長官外冷心熱,只有他拿我當人看。長官沒了,我活著還有啥意思?」
龍耀堂難過得說不出話。默默轉身出去,屋里只剩真真,她整理下掀起的被子,看著龍嘯天蒼白的臉,在他身邊坐下。她手撩著龍嘯天的頭發,盯著他喃喃地說︰「他們都叫你劊子手,說你殺人不眨眼,對自己弟兄都不手軟,可我知道你不是。看你眼楮就知道,你心軟,你怕人說你心軟才裝得那麼狠。我那麼依賴你,當你是親哥哥,阿輝那樣的人,都肯為你拼命,你違抗軍令救了那麼多人,怎麼可能心狠。」
真真緩慢抬起手,手指似要踫觸龍嘯天的嘴唇,但剛要接近,最終還是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