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這再艱險的環境,朱雀都經歷過,並且活了下來。
在曾經執行任務被帝國追殺的時候,她與銀狐以及其他軍情局的同事被逼得窮途末路,不得不輾轉逃進亞馬遜叢林。為了躲避追捕,她們不得不挑最危險最刁鑽的路走,好幾次險些命喪蛇口;為了在絕糧的情況下存活,她們不得不犧牲其中一個人,從她的身上剜下生肉艱難吞下,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戰友失血過多在她們眼前死去;為了不引起注意,縱然傷口發炎紅腫,劇痛陣陣,卻仍舊要死死地咬著唇瓣隱忍下來,直到滿口鮮血。
那個時候,尊嚴的價值,又能在何處體現呢?
誰能明白不顧一切地穿梭在充斥著毒蟲蟒蠍氣息的叢林中那種恐懼與膽顫?誰能明白渾身顫抖地吞下同伴血肉直到她倒在自己腳下的那種無力與絕望?誰又怎能明白蜷縮在最陰暗的角落硬生生將所有痛苦的嗚咽吞入月復中的無奈與彷徨?
這種沉痛的磨練,又豈是冷墨灕這樣養尊處優的氏族少爺能想象的?比起這些,那該死的尊嚴,廉價得微不足道。
朱雀忽然站了起來,將包了蛇肉的葉包扔到了他的眼前,冷冷地說︰「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依靠你的血肉生存下去。」
這個天下就是如此殘酷。
想要活著,需要自私地犧牲別人。
冷墨灕望著那包蛇肉,眉心深鎖,猶疑之後,最終將手伸了過去。
若干年後,每當他回想起這一幕,總會恍神。帝國教會了他如何謀權心計,家族教會了他如何爭奪勢力,然而,卻是這個十歲的孩子教會了他,如何在磨難中生存下去。
夜,更深了。
北明宮軒轅殿,凝香環繞,燭火躍動。輕掩的錦色帳幔下,宇文修頹靡地支著頭,側躺在床上,他的身側,躺著一個瘦小的孩子。孩子看起來只有一歲的樣子,稚女敕地臉上滿是天真的童趣,雙手笨拙地揮舞著,依依呀呀地叫著。
孩子的目光純澈晶瑩,與宇文修深邃漆幽的雙眸形成截然反差。
宇文修微微一笑,伸出手指逗弄著他的臉頰,卻被那柔柔的小手緊緊地握住。孩子咧開小嘴,眉毛得意地上挑,他的手很小,方巧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宇文修也不掙月兌,任他這
麼握著,眼睜睜地看著孩子笨拙地將他的食指塞進了嘴里,細小地牙費力地啃咬著他的指尖,一雙眼楮無辜地眨巴著,時不時傻笑幾聲。
這個孩子便是北齊皇室最為年幼的十三皇子宇文頤,小家伙太小了,然而若是待他年長了些,知道年幼不懂事時,曾咬過宇文修的手指,恐怕恨不得懊悔地將滿口的牙都打碎。
年少無知啊,誰的手指不能咬,偏偏咬那最咬不得的人。
燭光跳躍,柔柔的光影下,宇文修沉靜一笑,不動聲色地伸出手來,望著手指上沾染些許的晶瑩液體,目光在孩子的臉上徐徐打量。
「九弟。」
門外傳來一聲急促的喊聲,來不及待侍官通報,宇文軒便匆匆地跨了進來。宇文修坐起身,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指尖,問道︰「什麼事?」
「父皇犯了心悸,病倒了。」宇文軒小心地望著他,「莫非,是你……」
「沒錯,是我。」宇文修含笑著點了點頭,「父皇犯心悸,也是因我。」
「你做了什麼?」
宇文修淡淡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在他的御膳里加了魚湯與痱心散,加上今夜的刺激。」
宇文軒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揮手喝退了所有的侍女,待寢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他極力壓低了聲音沉聲道︰「九弟,你這是殺兄弒父……」
「嗯。」宇文修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若不這麼坐,你的皇位終是難保。」
宇文軒心倏地下跌,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神情寧靜的少年,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是有多麼的難測可怕。
宇文修站在窗邊,遙望著夜空中的皓月,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那個瘦弱的身影,眉心淡淡地蹙起。
那個叫若芷的孩子……
山林里的風又冷又大,朱雀抱膝斜倚在石壁前,眼簾微垂,緊緊地佝著身體。身上的衣服太單薄了,若不是靠著火堆,恐怕她早凍僵了。
朱雀不敢睡覺,連閉著眼楮寐一會兒都不敢。一來,她的體力衰退的很快,畢竟不是曾經的身體素質了,她怕這麼一睡過去,就睡死了。二來,山野里太危險了,前有野獸,後也追兵,她怎能放下警惕心?
火光逐漸地熄滅,徒留零丁的火星子。朱雀也懶得再去添柴火,她渾身乏力,雙手早已凍得麻木,再也提不起一絲的精神,就這麼靠著石壁後躲避冷風,臉上好似被凍得結了一層薄冰,每個毛細孔都僵住了,連眨眨眼皮都有些困難。朱雀邊搓著雙手邊呵著氣,自嘲地笑了笑。
冷墨灕則靠坐在不遠處的樹干前,披著一襲厚重的貂絨寬袍低著頭似是睡了過去。也許是求生的**戰勝了他的自尊,也許是朱雀的那一番話有所觸動,盡管勉為其難,但是他卻將
朱雀扔過去的蛇肉吞得干干淨淨。朱雀仍舊對他吃著蛇肉時候的表情記憶猶新,這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貴族少爺,一邊深深地皺眉,一邊慢吞吞地咬著半生不熟的蛇肉,那神情,有厭惡,有惱怒,更多的是不甘。
此刻,他安靜地裹著貂絨,風兒揚起他如墨的青絲,拂過他那蒼白瘦削的臉容,與睫羽糾纏交織,看起來有些羸弱,怏怏的毫無生氣。
必須趕路了,若是在雪地里這麼待下去,恐怕會被凍僵在這荒野里。
當那輪新日在東方遠空緩緩升起的時候,朱雀捧起一堆樹葉小心地掩埋了枯火的痕跡,借著日出依稀地分辨了方向,憑著她素來不錯的方向感,緩緩向西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