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釋然一笑。「這是你的真心話嗎……我好像問得有些多余了。我上一次走,是因為知道你在氣頭上,所以我再難過還是兜兜轉轉回到你身邊。既然這麼多年都沒能改變你對我的看法,既然你這麼討厭我,這一次,我不會再回來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把話說得這麼決絕。根本沒有後悔的余地。
人群里的表情錯綜復雜,疑惑和不解,嘆息和嘲弄。還記得那件藍色的衣裳上繡有蘭花,不以無人而不芳,卻會因為沒有顧以陌,頹敗地一塌涂地。
這一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不該後悔。又或許,我只是不敢想象後悔有沒有用。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如果當他再也無法忍受我暴躁乖戾的脾氣,我也無法低下頭承認一次錯誤,那就是我們該分道揚鑣的時候。他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不過也只是因為這種奇怪的磨合方式罷了。
顧以陌走了,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散去。他把他叫來的那些繡女也通通遣散。一時熱鬧,一時冷清,都是因為同一個人。櫃台上的鎮紙被擺得很遠,風翻動起什麼,白色的紙頁彼此摩擦呼啦啦的響,細細碎碎,卻意外地刺耳。那個被我掀翻在地的架子支離破碎,被劃破踩髒的衣裳仿佛是一地五彩斑斕的流質,過于繽紛張揚而顯得卑微。
錦莊的老板嘆了口氣,沉重的步子漸行漸遠。店里剩下的只有滿目不會說話,沒有感情的衣裳,還有我和杉杉。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注定相遇就有遠離,一旦注定靠近就有告別。回到院子里,怕是又要听到殷延怨念沒人再做飯,冉冉必定又是整日整日的不說話,光顧著她的花草,衾寒或許會淡淡一笑,以為過幾天以後他又會回來。我收拾好心情,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本藍面白底的賬冊,杉杉捧著它,一臉嘆息地站在我面前。
分外熟悉的賬冊,卻害怕翻開就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猶豫再三,還是翻開了,從我病倒那天之後,原先勉強只能算是清秀筆跡就變得蒼勁有力,密密麻麻,很詳細的記載——
煙紗散花裙一件,十兩;
雲錦廣陵滾雪裳一套,二十兩;
紫繡游翎長裙一件,十五兩;
雲蘿紗衣一件,十八兩;
累珠疊紗茜裙一套;二十二兩
……
看著看著,眼眶竟有點微濕,這個欠揍的白痴,賬冊都記得這麼變態,連衣裳的名字都取得這麼欠揍……短短五天時間,他替我賺到的錢,是我從前三個月的盈利。杉杉接回賬冊,低頭看著地面。「老板……顧公子在的這幾天,為了換匾額,想衣名,找人手,還聯絡了錦莊的老板,進更好的布料,他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店里的客人真的變多了不少,生意也一直很好,這些都是顧公子的功勞……老板,您真的誤會他了。」
杉杉,這不叫誤會,你老板我就是這種討人厭的脾氣,他的退讓已經成為了我的習慣。所以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過分,什麼叫底線。我把成衣鋪……或許現在該叫錦裳坊,交給杉杉,然後一個人離開。
就像九歲那年,他被顧府的人帶回去,我擔心到忘記所有美好的事情,坐在街邊。那時候因為一包綠豆糕,他被人欺負,我救下他,從此他就黏在我身邊,甩也甩不掉。我會沒有緣由地發脾氣,不管錯的是不是他,他都會放下顧府少爺尊貴的身份,放下尊嚴,來向我道歉。然後原諒,再爭吵,再道歉,再原諒。如此往復循環整整十年。他怕是天底下最有耐心的人了……忍到現在才離開,已經夠為難的了。
我坐在人潮洶涌的街頭,四周繁華一如兒時的夢境。身旁賣陽春面的攤子點起昏黃的燈光映在水窪里,像摔碎了的月亮。我聆听著入夜的喧囂,聆听這個塵世里屬于我的蒸騰和浮躁,直到頭頂的星,一顆一顆,亮起來。
無止境欺負一個人的夢,該醒了。
回到院子里,飯菜已經擺上桌,看起來依然香甜可口,明顯是他做的。那道荔枝肉已經所剩無幾,衾寒攔著冉冉蠢蠢欲動的筷子,喊我快點吃飯。掃視了一圈,我問,「顧以陌……不在嗎?」殷延把最後一塊紅燒肉塞進嘴里,說,「他回來做了飯又出去了。他說有事,晚些回來。」
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吧。我繞到他的房間里去看了一眼,果然,空空蕩蕩,沒有留下任何屬于他的東西。既然走的那麼徹底,為什麼又要騙他們呢……是怕我沒辦法跟他們解釋吧?顧以陌就是顧以陌,決定要永遠離開,卻還要留下來做一頓飯,讓所有人記得他的好。
偏偏就是有個腦子笨的,記了十年,都沒有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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