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六月的一個夜晚，夜色如潑了墨一般的濃稠，黑色的濃雲將星光遮掩的嚴嚴實實，看不出一絲的光亮，如同憑空飛下一塊巨大的黑布，將凡塵實實的包裹住，而時不時吹來的陣陣狂風，更給這安靜的夜幕增添幾分暗涌的潮流。
軒轅夜琊抿著唇角，端坐在龍椅上，雙臂伸直隨意的放在龍案桌面，瑩綠的眸子如同祖母綠寶石，在鵝黃色的燭光里時不時發出絲絲的精光。屋外的天色雖然令人壓抑，但是屋內的氣氛，也讓人窒息。
「玉，你這是干什麼？」盯著跪在下方的男子，軒轅夜琊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與不悅。看著男子低垂的頭顱，如瀑的發絲順著肩膀滑下，只覺得心中一陣堵塞，然後口氣也生硬了幾分。
「上官玉請求皇上一件事，請皇上答應。」單膝而跪的上官玉盯著腳下的大理石地面，光滑如鏡的地面上印出他白色的身影，在這昏黃的燭光中，如浮雲煙塵一般的模糊飄渺。
听著陌生的稱呼，軒轅夜琊伏在案上的手猛然握緊。看著卑微的跪在地上的身影，心里的怒火層的冒起，對著他怒吼道︰「說什麼事情站起來說！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你那高傲的尊嚴難道被人拋棄了嗎！
最後一句話他並沒吐出口，但是看著下面那個依舊堅持不動的身影，軒轅夜琊也隱隱才想到接下來他要說的事情恐怕很嚴重。于是便壓下心中的怒火，低沉著嗓音說道︰「那你說吧，朕听著。」
上官玉听出了那語氣中隱忍的怒氣，心里頓時酸澀不已。可是他卻不得不這樣︰「玉請皇上，不要納玉的妹妹，上官柒為後。」
「呼——」一陣狂風突然在屋外響起，被風吹開的窗戶劇烈的晃動著。龍案上的燭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而吹滅，空曠的大殿頓時陷入無邊的黑暗，在一旁伺候的太監慌忙上前點燈，然後關好窗戶站在了門口。
新點著的燭光微微顫動之後便靜靜的燃燒著。瑩綠的眸子在昏黃的光芒里逐漸變得幽深，像是孤身走在雪地中一樣，軒轅夜琊的聲音變得暗沉，壓抑︰「為什麼？朕配不上她麼？」
「不是。」垂著頭的上官玉眼底滑過一絲痛苦「是柒兒配不上皇上。」
「可如果朕說她配得上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毫無溫度的抬眸看向他。
上官玉終于抬起頭，烏黑的眸子上裹著一層痛苦的神色，看著上方抿著嘴唇的軒轅夜琊，終于壓著嗓子開了口︰「夜，你這是何苦？柒兒的身體你知道的。」
軒轅夜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紅色的燭油順著炷身滑下，軒轅夜琊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縴弱的身影。疾病纏身，常年臥榻，膽小怯懦，卻有著傾城之姿。對于這個玉的妹妹，他只見過兩三次，每次還都是一個病怏怏的側影，精致小臉面無血色，下巴尖的幾乎要滴出水來，身子縴弱，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般。由于長年呆在屋里，所以少為人知，外人也只道上官家有個傾城玉公子，卻不知亦有傾國柒小姐。
而如今，這樣一個縴弱的病美人，卻要嫁入他的宮中，成為他的皇後。
「朕知道。但是••••••皇後只能是她。」雙手送了送了，再次緊握成拳，看著下方的上官玉，面露堅定。
「為什麼？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個預言麼？」上官玉從地上站起來，眼露失望的看著軒轅夜琊。「以柒兒的這個樣子嫁入皇宮，除了死路別無他路！難道你真的要為了一個預言而奪去我的妹妹麼？」
軒轅夜琊眼球顫了顫，看著下面面露同色的上官玉，失去了往日的瀟灑與淡定，此時的他就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哥哥。他一直知道玉疼愛他的那個妹妹，但是沒想到，竟會疼惜到這個地步。
會用這樣的話來傷害他。
「玉，你妹妹嫁入皇宮，是為了救她。而且，朕也可以為她尋找天下名醫，來救治她。」理解他此時的心情，軒轅夜琊嘆了口氣，沒有與他計較。
「嫁入皇宮就可以救她••••••」上官玉譏諷的一笑，身形落寞的後退一步，抬起頭看向他「夜，你娶了這樣一個皇後，就不怕百姓們反對麼？我不相信那預言，不相信柒兒進了皇宮就會恢復身體。夜，皇宮的黑暗你我是明白的，我們一路走來，經歷了多少風險？柒兒她那麼柔弱，怎麼可能會承受得住？我只想她呆在家里好好的養病，我寧願她一直這樣養著，有我們來守護她。也不願意她進那皇宮，冒著生命危險來救自己。夜，我從未求過你，今日我為了柒兒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她行麼？為了你，為了我，為了百姓，為了軒轅。這個國家需要一個身體健康的皇後，柒兒她不配，她不行的••••••」
說著說著，上官玉就說不下去了。眼淚如珍珠一般從眼眶里涌出來，滴落在第三，綻放出一朵朵的哀傷之花。冒著生命危險去拯救自己，多麼可笑的救命方式。當他從父親那里得知柒兒有救時他是多麼的高興，可如今，他又是多麼的絕望。柒兒，為什麼上天要如此對你？為什麼？
看著下方痛苦的上官玉，軒轅夜琊眼底也劃過一絲痛色。他心里清楚上官柒並不配成為軒轅之後，但是——
「對不起玉，我不能答應你。」
屋外的狂風咆哮著拍打著窗戶，一道閃電劃破濃厚的烏雲霹靂而來。軒轅夜琊的回答就如這閃電一般，瞬間將上官玉給擊在了那里。他呆愣的看著坐在昏暗中散發著金光的寶座上的軒轅夜琊，嘴角緩緩扯出一絲及其淒涼與自嘲的弧度，在這電閃雷鳴的夜晚，在那慘白閃電之光中，這絲弧度是那樣的輕，又是那樣的重。
「我知道了。臣告退。」
緩緩的轉過身，一道閃電劈空而降，白兮兮的光芒印著上官玉如雪的袍子，是那樣的淒冷與冰寒。屋門被狂風吹開，桌上的燭火不安分的搖動著。只听外面轟的一聲雷鳴，大雨，傾盆而至。而上官玉就在這狂風暴雨中，如一朵憔悴的白菊，緩緩走出大殿，步入雨中，漸漸消失在軒轅夜琊深淵般的瑩眸里••••••
如果說回去後的上官玉還對軒轅夜琊抱有一絲希望的話，那麼次日清晨醒來是一封告天下的詔書就徹底蒙黑了他眼前的光亮。半個月後，夜帝大婚。從未出過家門的小妹身穿華麗嫁衣，被八人抬架的鳳輦抬入了那巍峨的宮殿里，再也不曾回頭。而他也在那日，換上了與小妹一樣鮮紅的衣袍，走進了宮殿。
「玉，你這是做什麼？搞得像是你是新郎官一樣！」封玨月還是像以眼前一樣，看他如列火一般款款而來，一手搭在墨軒宇的肩膀上笑得沒心沒肺。如果放在以前，說不定他還會停下步子與他嬉笑一般，但此時，他的腦海里除了小妹慘白著臉蓋上紅蓋頭，就是那縴弱的身影坐在寬大的鳳輦里漸漸遠去的身影。
步履是那樣堅定的，那樣毫不猶豫的跨進了御書房。不出意料的，看見了還在埋頭工作的軒轅夜琊，而夜寒也一同往日一般坐在下方喝著茶。盡管今日是他的大婚，但是他依舊像往日一般穿著便服手拿毛筆批改奏折，見他進來，眼神一愣，隨後便是抿著嘴唇靜靜的望著他。
「玉——」良久軒轅夜琊剛開口，一道充滿磁性的嗓音就在殿內響起。
「草民見過皇上，皇上金安。」上官玉行著尊敬的叩拜之禮，讓剛邁進來一只腳的封玨月與墨軒宇頓時僵在那里。看見低著頭行禮的上官玉，臉上露出了像是看見惡魔一般的神情。
軒轅夜琊也是一臉的愕然，隨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便加重了嗓音，低聲道︰「玉！」
「草民在。」上官玉微垂著眸子，回答的是那樣的灑然。
「你究竟想要干什麼？」軒轅夜琊怒了，將手中的筆一放，怒視著下方那妖嬈的身影。
想要干什麼？紅唇一勾，妖嬈盡顯。看著他們一個個驚愕的樣子，上官玉嘴角的弧度愈發的柔美︰「草民來這是為了一件事。」微垂的眸子緩緩抬起，勾魂奪魄的鳳眼如黑洞一般讓人望不著盡頭，他雖笑著，但是卻能讓人感受得到他眼底至冷的冰寒。
「家妹進宮為後，可是自小體弱多病。所以，草民想請旨外出為小妹尋找天下名士救治皇後娘娘。」
「所以••••••」軒轅夜琊已經猜想到了什麼，方才持筆的手緊握成拳。
「所以皇上讓臣下月進宮為官的事情，恐怕••••••恕臣不能領旨了。」
御書房里又是一片愕然，除了軒轅夜琊，所有人均使用不解的目光看著上官玉。而上官玉則是唇角含笑，傲然的立著，坦然的接受著他們目光的審視。
「玉，真的要這樣麼？」低痛的出聲，不敢相信這麼久的友誼會突然的戛然而止。
「草民謝皇上的厚愛，恐怕，草民要辜負皇上的一片心血了。」上官玉垂眸行禮，眼底也是一片的痛色。
「你！」終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草民告退。」不給他發火的余地。上官玉轉身就走。嫣然的紅袍劃破了軒轅夜琊瑩綠的眸子，再定楮一看時，那妖嬈的聲音已經邁出大殿，遠遠而去了，一塊離開的，還有他們並肩抗戰的堅定友情。
上官玉這一去，就是近三年的時間。三年間，一直都是書信聯系，中間也曾回過皇都，但每次匆匆而來就有匆匆離去。他們都不知道他這麼神色匆匆究竟是為什麼，三年間他未曾進過皇宮看望上官柒一眼，只從父母那里收到她的消息。或許是不敢面對吧，畢竟那是他是那樣信誓旦旦的對她保證︰
「哥哥會永遠守護你！小妹不像嫁入皇宮，那麼哥哥就絕不會把你送出去！要不然，哥哥就陪你一起嫁！」
听到這里，上官柒突然明白那三年紅衣的含義了，上官柒出嫁那一天他也一襲紅衣，她嫁，他也嫁，她嫁的是人，而他，則是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贈與了上官柒，從而彌補心中的愧疚。這愧疚如藤蔓一般始終纏繞在他的心底，讓他不敢靠近上官柒，不敢親眼去見她，不敢回到皇都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而對于軒轅夜琊，他恐怕也是心存愧疚，一起玩樂長大，最後卻是他棄他而去，而且，還是那樣的決絕。
懷著愧疚，他逃避了這里，假借尋找名義的口號遠遠的逃避。或許一天他突然想通了，回到了這里。可是物是人非，上官柒卻永遠消失了••••••
故事講完了，他們倆卻都選擇無聲的沉默。軟榻下的銀狐已經徹底進入了夢鄉，可愛的耳朵耷拉著，在這昏黃的燈光下，如同毛茸茸的玩具。
「玉那時，是恨我的吧。」屋外的清風徐徐的吹著，軒轅夜琊的聲音像是那風一般突然吹起。上官柒愣了愣，隨後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那時也是很痛苦的。」手撫上他貼在自己胸前的腦袋，猶豫了一下，還是貼著他的長發安慰著他。「相信我，他在乎你這個朋友的。否則，他不會對上官柒說下那樣的諾言，他以為你••••••」
因為相信所以才會說那樣的話，可一天這相信轟然倒塌，他才會如此的措手不及。
「無所謂了，反正已經過去了。何況，我找到了真心想要珍惜疼愛的人。」抬起頭，看著身下的小女人，朦朧燈光中如雪的肌膚泛著月牙一般的光澤，葡萄一般的紫眸清亮如星。伸手模著她的鬢角，軒轅夜琊壓低嗓音，痴痴地看著她「其實如果時間還可以倒流，我還是會那樣做。否則，我怎麼會遇到你。」
低頭埋在她的頸窩里，雙手緊緊地擁著她，力度是那樣大，讓上官柒忍不住蹙起眉頭，覺得他仿佛要把她融到他的骨血中一般。剛要開口，突然一道痛苦地低喃在耳側響起。
「不要離開我柒兒，求你，不要離開我。」
軟榻下的銀狐伸了伸小腿，翻了個身子繼續呼呼睡過去。上官柒壓下心里的驚異，沒有說話，只是伸手順著他的長發，安撫下他微微顫動的身軀。
那一夜，他們第一次相擁而眠。確切的說，應該說上官柒被軒轅夜琊強硬的擁在懷里睡了一晚上。以至于第二日軒轅夜琊一醒來，就對上了一雙幽怨的眸子。
「怎麼了？一清早，誰欺負你了？」軒轅夜琊好笑的伸出手要捏捏她的小鼻子，卻被她一口給咬住指尖，動彈不得。
「呵呵，只是一晚上，就變成小狗了？」感覺到指尖傳來輕微的疼痛，軒轅夜琊才故作求饒的笑了笑，然後一臉柔情地看著她「究竟是怎麼了？難道是餓了，想要吃肉？」
「呸，你才要想要吃肉！」松開他的手指呸了一口，然後惡狠狠的看著他「還要綁著我麼？你再不松手我就要被你給害死了？」
「被我給害死？」軒轅夜琊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見上官柒翻著白眼示意他往下看，才發現他緊抱著她這個姿勢整整一夜，他是沒什麼。可是柒兒，恐怕手腳早就麻痹的不能動彈了吧！怪不得，一大早會這麼幽怨的看著自己。再看看她眼底的那一道黑眼圈，估計是一夜都沒睡好。
「為什麼不叫醒我？」松開她，然後坐起身給她按摩著手腳。見她依舊憤憤的看著自己，便討好的笑了笑。
「你睡得像個豬一樣！我怎麼叫得醒！」氣憤的瞪了他一眼，然後拉過一旁的被子蓋在身上。
「有麼？」軒轅夜琊歪著腦袋，看著閉上眼楮休憩的上官柒，輕輕勾起唇角。
「是我說得像豬一樣你叫不醒，還是••••••」
「還是什麼？」听到他怪怪的語音，上官柒一伙的睜開眼楮。卻驚異地發現剛才還在自己腿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伏下頭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還是你••••••」繼續縮小二人之間的距離，直到二人鼻翼幾乎貼著鼻翼。看她小臉不自然的紅起，俊秀的臉上，緩緩勾出一抹極致妖媚的弧度。
「還是你根本不想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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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寫的我很猶豫。因為寫的好，那麼以前對玉有怨言的人說不定會喜歡他，而原本喜歡他的人說不定會更喜歡他。至于軒轅夜琊，估計可能更會引起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