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議郎何出此言。」袁紹一把扶起漢帝派來的使節吳碩,將其引至主席探問道,「天子究竟出了何事?」
吳碩被袁紹如此一問,當即一抹眼淚,沖著包括袁紹在內的在場文武,痛心疾首地講述了這些年漢帝在長安的遭遇。原來董卓被殺之後,其部將郭汜、李傕、張濟、樊稠四人在謀士賈詡的策劃下,擊敗呂布,殺死王允等人,佔領了京師長安。之後,張濟被封為驃騎將軍、平陽侯,領兵離開長安,屯駐在弘農。而李傕、郭汜、樊稠三人則分別被封為池陽侯、美陽侯、萬年侯,留守長安把持朝政。然而正所謂一山容不得二虎,更何況長安城里憑空冒出了三只老虎。于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三人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劍拔弩張。興平二年春,頭一個沉不住氣的池陽侯李傕先發制人,指使其外甥騎都尉胡封在宴會上刺死萬年侯樊稠。樊稠之死,令三侯之一的美陽侯郭汜大為驚駭。生怕李傕借宴會下毒暗害自己的他,不僅回去後用糞汁催吐食物,還點齊兵馬與李傕的兵馬互相攻擊起來。
而郭汜與李傕這一打就接連打了數個月都沒有停歇。起先漢帝劉協還樂得看兩大軍閥互斗內訌,兩敗俱傷。為此他還特地乘機派出親信吳碩出使鄴城向袁紹求助。然而就在吳碩北上的這段時間,郭汜與李傕間的內訌卻在不斷地升級,很快死亡人數就超過了萬人。而漢帝劉協也意識到再這麼打下去長安城遲早會被郭、李二人夷為平地。于是他趕緊派出使節議和二人。卻怎奈郭汜、李傕只知向劉協討要封賞,絲毫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見此情形,歷經磨難的劉協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便打算以祭祀天地為借口逃離長安,投靠駐扎弘農的張濟。畢竟相比目無天子的李傕、郭汜、樊稠三人,張濟對劉協還算恭敬有禮。
卻不曾想劉協才出宣平門,正要過護城河橋,就被郭汜、李傕逮了個正著。好在就在天子進退維谷之際。張濟率部及時趕到。于是在一番調解之後,李傕答應離開長安,駐軍池陽。而郭汜則率部與張濟一起護送劉協前往弘農主持祭祀。然而眾人行至新豐。郭汜突然改變主意打算挾持劉協前往高陵。侍中種輯得到消息,一面秘密通知國丈董承以及楊定、楊奉等親天子的將領,命令他們到新豐來會合。一面則派出信使前往鄴城。將天子被挾持一事告知吳碩。希望其能從袁紹這邊搬去救兵。畢竟劉協與眾公卿均已不再相信郭汜、李傕等董卓余孽。
吳碩遠離司隸並不知曉這會兒新豐的戰況如何,因此一得消息便忙不迭地趕來向袁紹哭訴。這會兒听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在場的文武無不一片嘩然。眾人在痛斥董卓余孽凶殘不仁、倒行逆施之余,亦在心中暗暗唏噓漢室大廈將傾。倒是熟知歷史的蔡吉對吳碩帶來的消息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好奇在場的冀州名士們會有何等反應。
然而出乎蔡吉意料的是,吳碩一番敘述過後,第一個起身呼應的並非名士,也非名將。而是剛剛受完袁紹獎賞的曹昂。卻見曹昂當即一個起身站到中央。沖著袁紹抱拳道,「世伯,天子蒙塵。吾等理當點兵救駕才是。」
照理說踫到這種情況,袁紹若是忠臣良將的話。就應該撫須頷首先將曹昂夸贊一番,再點齊自家兵將宣布起兵救駕。可袁紹偏偏不是這種人。因此此時的他先是瞥了曹昂一眼,跟著卻輕咳了一聲點頭道,「子修言之有理。然救駕一事,事關重大,切不可魯莽行事。」
說到這里袁紹又抬頭環視一下在場的眾文武,在與沮授對上目光之後,他便高聲宣布道︰「今日游獵至此結束。諸君雖吾回城商討應對之策!」
誠然袁紹下令結束游獵回城商討應對之策,然而他口中的「諸君」卻並不包括蔡吉在呢。畢竟在袁紹眼中蔡吉還只是個新附之人,就算其才華再怎麼引人注目也不適合參與到袁紹一派的核心討論中來。不過蔡吉本人對此卻並不在意,因為熟知歷史的她就算不參加袁紹等人的密謀,也知道袁紹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相較之下,此刻的蔡吉更願意被袁紹排斥于小集團之外,使其能有足夠的時間暗自考慮該如何應對眼前的變數。
就這樣懷揣著滿月復的心事,蔡吉帶著李達回到了她在鄴城暫住的郡邸。所謂郡邸就是專門用來為某一郡官吏或是客商提供住宿的官方館舍。郡邸最初出現于西漢首都長安,其功能類似于後世的駐京辦或是同鄉會館。鄴城並非大漢的京師,卻也設有相應的郡邸,這多少會讓人感受到袁紹這個鄴城之主的野心。不過在蔡吉看來這等小事已無足掛齒,隨著漢帝被擄,袁紹的野心只會日趨膨脹。
漢帝劉協被擄,算得上是中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一個大事件。倘若蔡吉不出手改變歷史的話,那此事件將直接引出後世赫赫有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而倘若她出手的話,又該如何出手?又會引起多大的蝴蝶效應?種種疑問與擔憂,讓清楚歷史進程的蔡吉這會兒也不敢貿然下結論。因此她一回到郡邸就立即找來了現邊唯一的謀士劉義遜來商討漢帝被擄一事。
話說,劉義遜原本以為蔡吉找自己是要商討之後的青州攻略。那曾想蔡吉一張口就說當今天子被擄,直將他驚得瞠目結舌。不過劉義遜好歹也是青州名士,所以在經歷過最初的驚駭之後,他立刻就冷靜了下來,轉而思慮起了眼下的局勢。而坐在他對面的蔡吉亦不急不躁,靜候其作答。于是乎,在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劉義遜沉聲分析道。「若是如此,袁公因立即點播兵馬,趕往新豐救駕,迎接天子。如此一來即符合君臣大義,又可以天子的名義討伐不服從朝廷的叛逆。」
好個以天子的名義討伐不服從朝廷的叛逆!面對劉義遜那與歷史上「挾天子以令諸侯」相類似的進言。蔡吉不禁在心中暗暗夸贊其有見識。同時亦為自己得到一個水平不賴的謀士而感到高興。不過贊賞歸贊賞,蔡吉卻知袁紹不會選擇這條通天捷徑。于是她當即擺了擺手搖頭道,「義遜先生此策雖妙。然以袁公的作風,多半不會如此行事。」
「府君何出此言?」劉義遜皺眉不解道。在他看來以袁紹目前的名氣和勢力,走挾天子以令諸侯路線是最合適不過了。倘若事情順利的話。或許不出兩三年這亂世就能終結于袁本初之手。
然而蔡吉卻意味深長地向劉義遜提點道。「義遜先生難道忘了劉虞之事?」
劉義遜被蔡吉一提醒,自然也想起了當初袁紹欲扶持劉虞取代劉協的陳年舊事。不過劉義遜顯然並不將此事視作問題,卻見他當即搖頭道,「昔日袁公雖曾有過廢帝之打算,但袁公此舉也旨在不讓國祚落入董卓那等奸賊之手而已。如今董賊以伏誅,只要袁公及時救下天子。依劉某看來此事大可就此揭過。」
就此揭過?你也太瞧得起袁紹與劉協兩人的心胸了。蔡吉在心中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之後,便跟著擺手道,「義遜先生此言差矣。袁公當初意欲廢帝可不止是為了對付董卓而已。」
劉義遜雖覺得蔡吉既已投靠袁紹。卻又總是將袁紹往壞處想有些奇怪。但他此刻既然已經奉蔡吉為主公,也只好耐著性子追問道,「何以見得?」
蔡吉見劉義遜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便將先前詩會上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劉義遜。劉義遜起先听到蔡吉那首用「競」、「病」二字所作之詩,還由衷地贊嘆蔡吉才華橫溢。待听到袁紹順著蔡吉的那句「需武帝這等明君來提點」直接便賞賜了曹昂重金之時。他的臉色頓時就為之一變道,「難道袁公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還不至于。倒是有幾分不甘屈居他人之下的傲氣。」蔡吉聯想著袁紹歷史上的種種作為點評道。確實,歷史上袁紹雖屢屢對漢帝有所不敬,但他到死都沒敢稱帝反漢。
不過蔡吉這話說得雖雲淡風輕,可在劉義遜這個東漢人听來,所謂「不甘屈居他人之下的傲氣」那就是有不臣之心。其實通過袁紹這幾年來的表現,劉義遜也清楚那位袁大將軍絕非忠義之輩。但把持朝政的權臣與不甘屈居天子之下的亂臣那是完全兩碼事。所以這會兒听罷蔡吉的分析,劉義遜只覺得頭大如斗。要知道這年頭謀士的前途與身家性命完全取決于主公志向。主公志向遠大,則謀士運籌幄。主公目光短淺,則謀士明珠暗投。然而倘若主公圖謀不軌,那謀士可就前路不明了。
相較之下蔡吉倒不像劉義遜那般憂心忡忡。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袁紹獻出過忠誠,自然也不會為了「主公」誤入歧途而煩惱。這會兒的她眼瞅著劉義遜低頭沉思,不由起身信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逐漸西斜的日頭,整理起了思緒。
從剛才劉義遜的那番提議可以看出,「挾天子以令諸侯」是這個時代不少謀士諸侯的共識。畢竟只要有了漢帝這桿大旗,再小的勢力也可瞬間翻身封侯拜相。正如當初董卓死後,郭汜、李傕、張濟、樊稠四人害怕被朝廷清算打算輕裝逃亡。虧得謀士賈詡提醒四人,若是只身逃亡,區區一個亭長就可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綁了送官。而倘若此四人以為董卓報仇的名義攻打長安,擄下漢帝,便可「奉國家以征天下」。最終郭汜、李傕、張濟、樊稠四人帶著沿途招募來的烏合之眾打下了長安城,並由賊寇翻身成了侯爺。
那……可否將天子迎來東萊?一瞬間蔡吉被自己心里冒出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但她跟著又覺得這事並非天方夜譚。論出身她蔡吉遠勝于郭、李、張、樊四人,論實力東萊的精兵難道比不過此四人的烏合之眾?況且自己又是女兒身比起袁紹、曹操等男性諸侯更不容易被漢帝所猜忌。更為重要的是只要劉協這張王牌在手,蔡吉立刻就能擺月兌袁紹的控制,不用再憂心會被卷入袁氏的宅斗之中。
想到這里蔡吉當即回頭向劉義遜開口問道,「義遜先生,汝看本府可迎天子否?」
原本還在低頭思考的劉義遜,乍一听蔡吉如此提問,不禁愕然地抬頭看了看正目光炯炯望著自己的少女。顯然蔡吉妄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想法,大大出乎了劉義遜的意料。不過話又說回來,主公心懷鴻鵠之志對任何一個謀士來說都是樁好事。這意味著謀士將有更大的舞台可以施展。但如何幫助主公實現志向,不走歧路,那同樣也是謀士的職責。
因此這會兒的劉義遜一面驚嘆于蔡吉心懷壯志巾幗不讓須眉;一面則面色一沉,肅然地向蔡吉回應道,「兔走於街,百人追之。然袁紹可獲,袁術不可獲。」
劉義遜雖沒有正面回答蔡吉「可」或「不可」。但他的這番比喻已清晰地告誡蔡吉,她現在沒有實力也沒本錢挾天子以令諸侯。而蔡吉被劉義遜如此一提醒,亦隨之冷靜了下來。確實,此刻的漢帝就如一只被趕入圍場的兔子。袁紹這樣的獵人固然可能不屑于抓兔子,可不代表其他諸侯就沒有抓兔子的打算。特別是歷史上「挾天子以令諸侯」曹操這會兒還就在青州旁邊。倘若自己真的將劉協迎到了東萊,難保不會再被人奪去。屆時沒了漢帝,東萊又遭受重創,那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番理性的分析之後,蔡吉最終只得悵然地嘆了口氣道,「義遜先生言之有理,是本府孟浪了。」
劉義遜見蔡吉面帶失望之色地接受了自己的意見,在暗嘆其孺子可教之余,卻又微微一笑向其提點道,「非也,非也。府君雖不可迎天子,卻可助天子。」
「助天子?」蔡吉回味了一下這三個字之後,當即恭敬地向劉義遜俯身作揖道,「還請先生賜教。」
蔡吉謙恭的態度讓劉義遜多少有些感動。須知他在北海之時,孔融雖奉其為上賓,可從來不向其問計。這對一個謀士來說無疑是件比死都難受的事。而眼前這位少女府君不僅志向遠大,而且還真的需要自己的幫助。于是心頭一熱的劉義遜當即一個拱手說出了自己的計策,「劉某以為,府君大可撥出百余騎兵護送特使趕往新豐救駕。如此一來,即可向天下彰顯府君忠義,又可賣天子人情。就不知府君舍不舍得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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