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齊侯,小人母親乃漢女,故隨母姓。」王翰竭力套近乎道。
蔡吉知道王翰並沒有說謊,匈奴人中除了王族貴族有姓氏之外,絕大多數的牧民都沒有姓氏,所以一些出身低微的匈漢混血兒會像王翰一樣隨母姓。不過這並不代表蔡吉就會相信對方的花言巧語。匈奴固然是與漢人通婚較為頻繁的一個民族,但在五胡亂華時匈奴同樣也是最早起兵自立的異族。歷史上重建匈奴政權的劉淵少時便隨上黨人崔游學習儒家經典,「尤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皆略誦之,《史》、《漢》、諸子,無不縱覽。」然而無論是諸子百家,還是一半的漢家血統,都沒能阻止劉淵替匈奴興邦復業。「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僅僅是一句民族主義口號,更是漢人千百年來凝結的血淚教訓。
在蔡吉看來華夏至少要花費兩三百年方能徹底融合周遭的一些民族,而這還得建立在匈奴、鮮卑、烏桓、羌等民族不信奉天啟宗教的基礎上。此刻王翰垂涎互市暴利,蔡吉有心控制幽並諸部。于是本著在商言商的態度,蔡吉當即斂起笑容,略帶倨傲地向王翰宣布道,「汝去轉告貴主,南匈奴若肯歸附于孤,孤便在雁門設榷場與南匈奴互市。」
耳听蔡吉如此發話,王翰心中頓時一喜。「歸附」這等事對南匈奴各部來說已是家常便飯,早前他們曾歸附公孫瓚,稍後又轉投袁紹,至于現在嘛,為了自己的錢途王翰自然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勸服呼廚泉歸附眼前這個女子。皆時還不財源滾滾?
想到這里,王翰連忙諂媚著朝蔡吉俯首一拜道。「齊侯放心,吾家單于必會歸順齊侯。」
「若是如此皆大歡喜。」蔡吉說到這里,突然話鋒一轉沖著王翰嫣然一笑道,「王郎君與孤相識多年,想必知孤素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故還請郎君提醒貴主,莫忘替孤打听步度根下落。」
面對蔡吉笑里藏刀的警告,王翰只覺背脊一陣發涼。王翰不敢肯定蔡吉是否真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但毫無疑問近些年來與蔡吉作對的人沒幾個會有好下場。倘若呼廚泉敢耍對面的女子。王翰必然也會一起跟著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莫說是發財,便是他的身家性命也可能一朝盡毀。不過王翰並沒有就此被嚇得退縮。有道是富貴險中求,高利潤總是伴隨著高風險。他王翰若沒這點覺悟,又豈能在胡漢兩地游走至今。所以王翰趕緊收斂起了輕佻的情緒,轉而唯諾著拱手道。「那是,那是。」
蔡吉同樣也不指望王翰能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呼廚泉臣服于自己。畢竟西北邊陲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像中原已經形成一套嚴謹的官僚體系。在中原哪怕是像蔡吉這等弱女子只要有本事穩坐官僚上層。便能控制整個體系。而同樣的事情在游牧部族中卻是不可想像的。南匈奴在歸附漢朝後一再發生單于被殺被換事件,這其中固然有漢朝官吏從中作梗的緣故,但從另一角度上來說也是匈奴的政治體制太過簡陋才會讓人有可趁之機。所以此番能借滅高干之勢壓制南匈奴,進而為齊軍爭取休整時間,對蔡吉來說也算是達到了目的。更毋庸說對方還送還了蔡文姬。
事實上就在文姬歸漢的同時,蔡吉真正的遠親南陽蔡氏這會兒正在襄陽城內呼風喚雨。話說自打那日在新野慘敗之後。逃回襄陽的劉表便就此一病不起。劉表之妻蔡夫人乘機與其兄長蔡瑁勾結把持襄陽,並假借劉表之名拒絕駐扎在樊城的劉琦入城探病。劉琦雖是又氣又急,但僅憑他手中的那點人馬還無法同執掌水師手握重兵的蔡瑁相抗衡。于是乎,劉琦只得天天來到襄陽城下請求蔡夫人放其入城探望父親。
劉琦的孝道無疑感動了襄陽城內的軍民。而蔡夫人則成了眾人詬病的對象。然而就算是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蔡夫人依舊不肯放劉琦入城。究其原因還是劉表自病倒那日起就一直處在昏迷之中,根本無法指定繼承人。在這種情況為嫡長子的劉琦本因順理成章地繼承劉氏家業,可是蔡夫人卻認為劉表平日最喜歡她兒子劉琮,如果劉表此刻還清醒著必然會指定劉琮為繼承人。只要能讓自己的兒子成為荊州之主,蔡夫人又豈會在意外界的那些個流言蜚語。這一日蔡夫人又像往常一樣守在劉表的病榻旁期待她的夫君能醒過來。在她的身後三個巫覡依依呀呀地在跳驅鬼舞。另一邊劉府的醫師正緊皺眉頭替劉表把脈。可無論是驅鬼的巫覡,還是醫師配下的湯藥都沒能令劉表醒來。此時此刻這位荊州之主面如金紙地躺在病榻上,非但毫無反應,反倒是愈發地氣若游絲起來。
連續數日皆守在劉表身旁的蔡夫人當然也感受到了丈夫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想到劉表可能在下一刻就撒手而去,蔡夫人只覺手腳發涼,眼前更是一陣暈眩,幾欲癱倒。有道是夫為妻綱,蔡夫人固然剛愎自用,卻終究還是和這個時代的貴婦一樣將丈夫當做頂梁柱。倘若劉表過世,而劉琮又沒能繼承家主之位,蔡夫人的地位無疑會隨之一落千丈。
且就在蔡夫人心神不寧之時,忽听屋外有侍女通報道,「夫人,蔡將軍求見。」
耳听兄長來訪蔡夫人紛亂的心緒頓時平復了不少。無論如何蔡夫人的背後至少還有整個南陽蔡氏做後盾。反觀劉琦雖享有嫡長子之名,其母系一族卻不是荊州本地人士。所以就算外界再怎麼同情劉琦,荊州本地的大族乃至劉表手下的文武家臣依舊偏向于蔡夫人和劉琮。而這也正是蔡夫人膽敢將劉琦一次又一次擋在襄陽城外的底氣。
蔡瑁眼見二妹兩眼通紅地走出房間,連忙快步上前向其打探道,「主公可安好?」
蔡夫人淚眼婆裟地搖了搖頭,繼而又深吸一口氣問道,「兄長尋妹所為何事?」
「劉琦又來也!」蔡瑁搓著手略帶不安地說道。論實力蔡瑁遠在劉琦之上,本可以繼續無視對方的請求。只是眼下襄陽城內百姓對他兄妹的所作所為頗有不滿。這便讓蔡瑁多少也有些投鼠忌器起來。
相比患得患失的蔡瑁,蔡夫人態度卻是堅決之極。在得知劉琦又在城外請求進城探父後,蔡夫人一改先前的柔弱無助,當即黛眉一豎冷哼道,「撮爾豎子,無需理會。」
「可是城內百姓……」
未等蔡瑁說完,蔡夫人便抬手打斷道,「襄陽文武皆知使君好琮兒,惡劉琦。區區愚夫愚婦何足道哉。」
蔡瑁听蔡夫人這麼一說心想也對。如果說蔡氏一門是蔡瑁兄妹的後盾,那荊州的宗黨大族便是蔡氏一門的後盾。正如蔡夫人所言到目前為止除了一些斗升小民還沒什麼有分量的人物出面替劉琦說話。哪怕是劉表帳下的謀蒯良、蒯越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然而就在蔡瑁打算向蔡夫人告辭之時。原本正在為劉表把脈的醫師突然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門大聲呼喊道,「使君…使君薨也!」
有道是,天子死曰崩,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乍一听聞劉表過世。蔡夫人只覺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癱倒在地。蔡瑁見狀趕緊一個箭步上前與醫師一同扶起蔡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打扇子。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蔡夫人終于幽幽地醒了過來。只是一想到劉表已撒手而去,蔡夫人跟著便嘶聲嚎哭起來,「夫君!夫君!」
雖說一早便料到劉表命不久矣,可真當劉表撒手人寰之時。蔡瑁還是止不住心頭一陣發虛。畢竟劉表就像一棵參天大樹一直以來都在為蔡瑁兄妹遮風避雨。如今這棵大樹轟然倒塌,那荊州的宗黨大族還會否支持他們兄妹?而自己又該如何應對來勢洶洶的曹操?想到這些生死攸關的問題,蔡瑁頓覺頭皮發麻,冷汗淋灕。
一旁的醫師眼見蔡夫人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蔡瑁則愣在一旁默不作聲,便小心翼翼地湊上前提醒道,「將軍,使君已薨,可否發喪?」
蔡瑁一听「發喪」二字,立馬就回過了神來。但見他橫眉一掃,沖著在場的醫師與僕婢溫聲警告道,「今日之事不可外傳,若令曹賊細作探知使君已薨,休怪蔡某軍法從事!」
醫師等人被蔡瑁如此一喝,一個個嚇得縮起了脖子。蔡瑁見狀這才滿意地站起身,朝周遭的僕婢使了個眼色道,「爾等還不速速扶夫人進屋歇息。」
得了號令的醫師和僕婢哪兒敢有所懈怠,趕忙上前將已然哭得精神恍惚的蔡夫人攙扶進了屋子。另一邊安置完妹妹的蔡瑁並沒有在劉府內多做停留,而是馬不停蹄的趕往南門城樓阻止劉琦進城。
此時的劉琦已在城下等候多時,眼見蔡瑁登上城頭,他便像往常一樣縱馬上前朝蔡瑁拱手道,「琦欲入城探父一盡孝道,還請蔡將軍開門放行。」
蔡瑁站在城頭暗自深吸一口氣,盡量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向劉琦抱拳一揮道,「主公今日不便見客,大公子請回。」
耳听蔡瑁竟將自己與尋常訪客相提並論,劉琦不禁緊揪著韁繩仰首怒斥道,「吾乃使君之子,如何不能見父!」
蔡瑁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可是眼下的他根本沒心思同劉琦東拉西扯。為了將劉琦驅離襄陽以防其得知劉表的死訊,蔡瑁當即便以更為強硬的姿態回絕道,「公子請回!休讓末將為難!」
「琦今日若不走乎?」劉琦瞪著蔡瑁不甘示弱道。事實上經過歷次踫壁之後,劉琦對入城探父一事已不抱希望。他之所以會隔三差五就來襄陽城下求見父親,一來是為了向蔡氏兄妹示威,二來也是為了博取世人同情,從而向蔡氏兄妹施壓。至少到目前為止荊州已經有不少名士站在了他這一邊。雖然這些名士大多都是南渡而來的僑寓人士,但對劉琦而言已是難得的助力。
可誰曾想這一次蔡瑁竟沒有再同劉琦多言語,而是直接揮手示意弓箭手出擊。只听呼啦一聲,一百多名弓箭手搭弓上箭,隔著城垛將閃著寒光的箭頭直指城下的劉琦等人。劉琦身後的親衛見狀,趕緊上前將自家大公子護在了中央。此時的劉琦也被蔡瑁突如其來的強硬之舉嚇了一大跳。于是他在驚駭之余,當即色厲內荏地指著蔡瑁咬牙切齒道,「蔡瑁,汝要造反乎?」
「公子請回!休讓末將為難!」蔡瑁板著臉繼續重復著剛才的說辭,但他的口氣明顯帶上了濃濃的殺意。
眼見蔡瑁如此囂張,劉琦忍不住就要破口大罵,卻被身後的親衛擋了下來,「公子小心流矢!」
劉琦被親衛如如此一提醒,背脊上頓時就竄上了一陣寒意。沒錯,倘若此時蔡瑁真的翻臉痛下殺手,拿自己恐怕是難以全身而退。想到這里,劉琦雖有心起兵反擊卻怎奈他今日身邊僅有一隊親衛在側。于是本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理念,劉琦看了一眼城頭上的殺氣騰騰的弓箭手,跟著便忍氣吞聲地在親衛的掩護下迅速撤離襄陽。不過在臨走前,他還不忘回頭朝蔡瑁狠瞪了一眼。
當然倘若這會兒站在城頭的是蔡夫人,為了兒子劉琮的家主之位,必定不會放劉琦活著離開襄陽城下。不過此刻的蔡瑁滿腦都在想如何回去輔佐外甥劉琮繼承家主之位,想著要去拉攏那些文武,想著要準備那些儀式。因此眼瞅著劉琦憤憤不平地撤兵而去,蔡瑁非但沒有趕盡殺絕的念頭,反而在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