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穿殘漢 第七十七節 白狼之盟

作者 ︰ 黑色柳丁

建安八年春,公孫康自玄菟誓師起兵連同扶余諸部共計五萬余人南下圍攻錦西。不過消息傳到關內卻並有在幽並兩州引起太大的波瀾。在多數人眼里公孫度固然是遼東一霸,卻終究比不得威震河北的蔡安貞能征善戰,更毋庸說此番南下的只是公孫度的兒子公孫康而非公孫度本人。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篤定,此時此刻賈詡就在病榻上面沉如水地傾听門客宋平講述那日臨渝議事堂上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郭圖?那首級真是郭圖?」賈詡手捻長須沉聲問道。

「是,首級雖已腐爛,但齊侯還是認出了郭圖相貌。」宋平點頭答道。

「汝說首級已腐?」賈詡眉頭一皺追問道。

「惡臭燻天。」回想起那日木匣打開時惡臭沖天的味道宋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賈詡听罷門客所言,抬頭看了看窗外壓滿枝頭的積雪,渾濁的雙目之中閃過了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寒光,「蹋頓選在何處與齊侯會盟?」

宋平答道,「白狼山。」

「來人!取地圖來!」一旁的家僕听罷趕緊替賈詡取來地圖鋪在案上。賈詡整了整身上披著的外套俯身在地圖上來回模索了一番,突然猛地抬頭吩咐道,「子英汝即刻啟程趕往遼東,務必阻止齊侯赴白狼山會盟!」

宋平怎麼都沒想到賈詡會冷不丁地來這麼一出,驚愕之余不由月兌口問道,「文和公何出此言?」

「天寒地凍首級何以腐爛如斯?」賈詡枯枝般的手指重重地叩在了地圖之上,「事出反常必有詐!」

宋平經賈詡這麼一提醒當即也回過了味來。確實,以遼東苦寒的氣候首級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幾日之內就腐爛得如此厲害,更不用說一般需要保存的首級事先都會用石灰或蜜蠟炮制一番。而倘若蹋頓獻上的首級有問題。那所謂的會盟也多半有詐。

思慮至此宋平只覺自己的背脊一陣透涼,舌頭更是像被凍住了一般結結巴巴道,「可…可平南歸…歸之前齊侯已然率部啟程也!」

相較已經嚇傻了的宋平這會兒的賈詡倒是頗為冷靜,就見他自病榻霍然起身道,「汝速去張清將軍府上,就說老夫有要事與其相商!」

正月中,天一生水,東風解凍,散而為水。

當東風替中原帶來第一場春雨的同時,遠在長城另一邊的關外仍是一片銀妝素裹的冰雪世界。這一日位于遼西郡與遼東屬國交界處的白狼山下長號齊鳴。旍旗招展。蹋頓領著一干心月復與頭人聚于轅門之前,但見前方朱黑兩色的旗幟在朔風的吹拂下飛舞翻卷,其間隱約可見一個白袍女子策馬而至。

「大人,齊侯到也。」一個頭人小心翼翼地在背後提醒了略微有些走神的蹋頓,後者回過神來後當即一踢馬肚迎了上去。

「烏桓大人蹋頓恭迎齊侯駕臨。」若是換在從前蹋頓絕不會對一介女子如此卑躬屈膝。哪怕是這女子擁有高貴的身份和神秘的力量。但此時此刻他所面對的不單單是蔡安貞一人,更有緊隨在這女子身後的數千虎賁之士。

話說此番在得知公孫康起兵圍攻錦西城後。蔡吉一面命令林飛帶領閻柔、難樓、烏延所轄部曲六千余騎馳援錦西城。一面親率一萬齊軍與蹋頓會盟于白狼山下。此刻望著如棕熊一般魁梧的蹋頓拜服在自己的面前,馬背上的蔡吉矜持地伸手虛扶道,「大人客氣也。」

「請齊侯入營。」蹋頓抬起頭一臉獻媚地作勢邀請道。

「大人請。」蔡吉微微頷首便在蹋頓的引領之下穿過甲士甬道進入了行轅大門。

不可否認蹋頓通過近些年與錦西的合作也算是積累下了不少家當,至少放眼整個遼西遼東還沒哪家胡人勢力能湊出足夠的甲士在自家轅門前擺出一條甬道來。只可惜這點排場在齊軍精銳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林立的戈矛,熠熠生輝的戰甲,無論是從裝備上還是精氣神上齊軍都讓兩側圍觀的烏桓人見識了一番何為中原王師。不過此間最引人注目的當屬緊緊跟在蔡吉身後的趙雲。但見其腳跨白龍駿馬。身披光明鎧,雪白的戰袍迎風招展,真可謂人如猛虎,馬如蛟龍。

蔡吉雖不懂烏桓話卻也能從周遭胡人的神情舉止中讀出難以掩飾的驚慕之情。于是她故意回過頭不動聲色地將趙雲介紹給蹋頓道。「大人,此乃吾部虎威將軍趙子龍。」

蹋頓乍一听聞趙雲名號當即神色一變失聲驚呼道,「可是陣斬顏良,七戰七捷的常勝將軍趙子龍!」

在場其他懂得漢語的烏桓人耳听眼前這位氣派不凡的武將竟是威震河朔的名將趙子龍頓時一片嘩然。須知遼東屬國雖地處偏遠訊息卻並不閉塞。趙雲這些年在河朔等地的驕人戰績早已隨著關內的商賈傳遍了整個遼東,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英雄人物。

然而面對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敬畏目光,趙雲卻頗為尷尬地趕緊拱手推辭道,「雲不過一介武夫,當不得常勝將軍之名。」

「子龍將軍過謙也,此番還需將軍與大人攜手合作共伐公孫氏。」蔡吉抬手打斷了想要進一步做解釋的趙雲。其實蔡吉這次之所以帶著趙雲一起趕赴白狼山會盟,一來是出于軍事需要,二來也有借助趙雲威名震懾烏桓人的意思。畢竟相較外表縴柔的蔡吉,趙雲這等身形健碩戰功赫赫的偉男子才也更符合胡人對力量的崇拜。果然蔡吉的話音剛落,蹋頓便迫不及待地連連稱喏,至于其他烏桓將領更是一個個低眉順眼不敢有絲毫忤逆之情。于是乎蔡吉等人便在便在烏桓人敬畏的目送下下馬走進了位于營地中央的會盟大帳之中。

一踏入大帳蔡吉就覺一股夾雜著腥羶之氣的暖流迎面撲來令她幾欲作嘔。其實也難怪蹋頓的會盟大帳會如此腥臭不堪,烏桓人本就喜好肉食加之天寒地凍之下又長期不洗澡,這一悶一捂下來帳篷里的味道自然是燻得人頭昏腦漲。好在蔡吉從一開始就對這樣的情況早有準備,在稍稍定了定神之後她便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隨蹋頓一同入席就座。

事實上這年月遼東不僅氣候苦寒,食物也是頗為匱乏。特別是在這等白雪皚皚的日子里蹋頓能獻上的食物除了酒也就是肉和魚了。這不,在數名烏桓女子逐一替在場的賓客斟上美酒之後。身為東道主的蹋頓欣然起身走到帳前,擊掌三聲,緊接著就見四個烏桓大漢抬著一頭披紅掛彩的烤全羊單膝跪在了蔡吉面前。一時間羊肉的濃香溢滿了整個大帳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只見蹋頓從腰間抽出一柄銀制小彎刀,從被烤得金黃酥脆的羊羔身上嫻熟地割下肩胛骨挑于刀尖,走到蔡吉面前三步處停下,單膝跪地獻禮道,「尊貴的大單于在上,請允許吾奉上肥女敕整羊。」

站在蔡吉身後曹丕見狀當即走上前就要替蔡吉接下獻禮。可誰曾想蹋頓僅是瞥了一眼曹丕並沒有撒手的意思,顯然是執意要將獻禮親手呈給蔡吉。且就在曹丕愣在原地尷尬之際,忽听堂上的蔡吉欣然允諾道。「蹋頓大人請上前。」

于是乎,曹丕只得讓開了一條道任由蹋頓手捧羊肉走到蔡吉案前。與此同時守在蔡吉身旁的趙雲等人卻是一個個暗中將手按在了佩劍之上。畢竟蹋頓雖有意將銀刀的刀尖朝向他自己,但任誰都不能保證一旦蹋頓接近蔡吉不會突然發難。剎那間緊張的氣氛就像肉香一樣彌漫了整個大帳。

然而蔡吉本人卻是面不改色,就見她坦然地自蹋頓手中接過插著羊胛骨肉的銀刀放在自己面前的盤中,並向蹋頓頷首致謝。

蔡吉的這番表現贏得了在場烏桓頭人的一致認可。反倒是蹋頓眼中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似乎其一開始並沒料到對面看似柔弱的女子真敢從他手中接過銀刀。不過他很快就收斂起了心緒,轉而提起食案上的酒壺。斟滿一杯酒。雙手奉與蔡吉。蔡吉則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酒杯。

隨著主座上的女諸侯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頃刻間大帳內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在眾多烏桓頭人看來蔡吉肯坐在帳中眉頭都不皺一下地吃下他們所獻的肉,喝下他們所敬的酒,那便是對烏桓人極大的尊重。

而蔡吉在喝完蹋頓所敬的酒後,又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朝在坐的眾人舉杯敬道。「來,諸君滿飲此杯!」

「謝大單于!」帳內的烏桓頭人紛紛舉起酒杯回敬。

在這一刻蔡吉儼然已經成為了烏桓人公認的大單于。也正因為有了此等認識,在場的烏桓頭人在接下來的會盟之宴上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表示願意出兵助齊軍討伐公孫父子。反倒是身為東道主的蹋頓顯得頗為沉寂,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此時就見蔡吉手持酒杯饒有興致地向蹋頓問道。「不知蹋頓大人對公孫度遇刺一事可有耳聞?」

「不瞞齊侯,此事吾也不清楚緣由。」蹋頓拱手答道。

「哦?大人身在遼東就無一點風聞?」蔡吉不置可否地追問道。

「吾只知刺客乃是一女子。」蹋頓支吾道。

「女子?」蔡吉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又將話鋒一轉道,「大人對討伐公孫氏一事有何見教?」

蹋頓回道,「公孫小兒色厲內荏,非齊侯對手。」

蔡吉看了一眼突然冒出一句成語的蹋頓,旋即又問道,「公孫度呢?」

「公孫度遇刺後便未曾出過玄菟城,許是已身負重傷。」蹋頓略帶遲疑地揣測道。

「許是如此。」蔡吉點了點頭便沒有再就討伐公孫父子一事向蹋頓繼續詢問下去。

誠然蹋頓所提供的訊息少得可憐,整個場會盟之宴還是在熱情友善的氣氛中由晌午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當一干人等帶著滿身酒氣走出會盟大帳時天空中忽然飄起了白絮一般的雪花。蔡吉伸手接住一枚飄忽而下的雪花,那透徹心扉的冰涼感覺剎時驅散了醺醺酒意。但見她整了整身上的裘皮沉聲說道,「孤明日午時誓師出兵。」

蹋頓听罷蔡吉所言趕緊躬身回應,「齊侯放心,蹋頓明日定率部準時赴約。」

得到蹋頓許諾的蔡吉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翻身上馬回頭朝蹋頓抱拳一笑道,「善,孤便在明日午時恭候大人大駕。」

望著蔡吉的身影沒入風雪之中愈行愈遠,蹋頓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仿佛前一刻送走的並非盟友而是某個極為棘手的對頭。與此同時蹋頓的身後響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大人未誅蔡安貞。」

「蔡安貞有趙子龍相伴!」蹋頓雙手握拳自齒間勉強擠出了一句話兒,語氣即無奈又充滿了不甘。

「區區一介趙子龍便讓大人如此投鼠忌器?」黑暗中的身影發出了一聲低沉的調笑。

被挑動神經的蹋頓當即扭過頭抬手指著齊軍離開的方向咬牙切齒道,「蔡吉就在眼前,郭軍師大可讓貴主派兵追擊,何須在此叨嘮蹋頓!」

沒錯,此刻站在蹋頓身後的男子正是公孫康新拜的軍師郭圖,郭公則。顯然這位曾經名滿河朔的名士非但沒有被蹋頓砍去腦袋,反倒是成功策反了蹋頓與蔡吉為敵。只可惜蹋頓並沒有按原定計劃在會盟之宴上誅殺蔡吉,這才惹得郭圖一通嘲諷。

其實蹋頓本人這會兒的心情也是苦悶異常。話說他一開始確實是在會盟大帳外埋伏下了刀斧手,只等蔡吉一入席便發出信號將其亂刀砍死。可誰曾想蔡吉竟帶了赫赫有名的常山趙子龍一同赴宴,讓原本正磨刀霍霍的蹋頓等人頓時泄了大半氣焰。之後蹋頓本想借助獻禮儀式誘使蔡吉做出無禮之舉,從而讓他可以鼓動一些不知情的烏桓頭人一起反蔡。哪知蔡吉的膽氣遠超蹋頓想像,其得體的舉止更是博得了其它烏桓頭人的一致好感,令蹋頓偷雞不成蝕把米。

此刻面對蹋頓惱羞成怒的質疑郭圖手捻長須傲然冷笑,「老夫所圖之物又豈止蔡吉一條性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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