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遼西的曹丕並不知曉,他在父親曹操的眼中早已成了一枚可有可無的棄子。事實上就算明知自己的父親可能會借白狼之圍謀取蔡吉領地,這會兒的曹丕也沒時間自哀自怨。掐指算來齊軍主力被困白狼河也快將近一個月了。在過去的二十多天里,齊軍雖多次擊退公孫軍的進攻,卻遲遲沒能等到預想中的援軍。而唯一一支已知的援軍還被蹋頓部消滅在了半道上。好在憑借著田疇的機智與趙雲的武勇,齊軍總算是度過了那一次的危機。但蔡吉並沒有因此而得過且過,相反為了盡早擺月兌眼前的困境,蔡吉這些日子可謂是日夜殫盡竭慮。曹丕作為蔡吉的貼身侍衛自然也得跟著守在一旁替她端茶遞水。這倒並非是蔡吉故意支使曹丕,而是燒水倒水的那點功夫,往往夠她批閱一份文書或是做個小小的決策。
這一日曹丕像往常一樣在帥帳外替蔡吉生火燒水,就見孫權信步逛到他身邊,一邊作勢烤火,一邊好奇地打探道,「子桓又燒水。齊侯只喝沸水乎?」
「齊侯曾言,喝生水會得疫病。」曹丕將柴火丟入火堆頭也不抬地答道。
孫權听罷不由狡黠一笑,湊到曹丕耳邊細語道,「齊侯倒是信任子桓,不怕子桓暗中下毒乎?」
然而面對孫權如毒蛇一般的耳語,曹丕卻是不為所動道,「齊侯若有不測,丕亦難以苟活。」
「噢,子桓這是打算替齊侯生殉?」孫權調笑道。
「孫公子以為齊營文武不會替齊侯報仇?亦或說孫公子想取丕而代之?若是如此丕可替公子引薦一二。」曹丕抬起頭沖著孫權似笑非笑地揶揄道。
孫權被曹丕這麼一問不由苦笑著咂了咂嘴。其實這會兒的孫權早已打消了色誘蔡吉的念頭。因為通過數月來的觀察,他已然意識到蔡吉絕非尋常女子,就算日後成婚也不可能受制于夫。相反與其共結連理的男子則會處處受制,甚至被毀去前途。這等明擺著的賠本買賣他孫仲謀才不會去跳火坑呢。而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故意挑撥曹丕,也只是單純地想破壞曹蔡聯姻而已。
眼見孫權被自己堵上了嘴。曹丕再次低下頭自顧自地挑起了柴火。在曹丕眼里孫權就是個葉公好龍的公子哥兒而已,一旦真讓他與自己換個位置必然是比兔子溜得還快。而此刻孫權的反應也恰恰印證了曹丕的判斷。
不過孫權並沒有就此偃旗息鼓,但見他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再一次向曹丕小聲探問道,「子桓汝恨令尊否?恨齊侯否?」
曹丕斜瞟了孫權一眼,旋即平靜地坦言,「家父奉天子之命遣丕與齊侯成婚。故家父與齊侯尊一天漢,丕便要與齊侯做一日夫妻。」
曹丕這話並非是在敷衍孫權,事實上這他現在真實的狀態。曹蔡聯姻的始作俑者既非曹操也非蔡吉,而是許都城內的天子。只要天子一天不收回皇命。而曹操和蔡吉又決意尊漢,那這場婚姻就必須繼續下去。所以真要說曹丕恨誰,也唯有高坐堂上的天子而已。
孫權顯然沒想到面前的這位曹二公子竟看得如此透徹。在這一刻孫權還真有那麼一點替曹丕覺得惋惜。當然也只是有那麼一點點而已,畢竟曹操毀掉一個出色的兒子對東吳而言終究是件好事。不過一想到自己也可能隨蔡吉等人一同葬身,頗感郁悶的孫權不由一把摟住曹丕的肩膀嘆息道。「子桓真乃明理之人。只可惜吾倆皆身陷此等死地,也不知此生還會否得見關內桃花。」
曹丕一把撇開孫權勾上來的手。提起水壺起身肅然道。「丕不會殞命于此,齊侯定會月兌險。」
望著曹丕提水離開,孫權不以為然地扯了扯嘴角。他可沒有曹丕以及齊營的將士那麼樂觀。在孫權看來蔡吉沒有宗親支持,一旦踫上生死攸關的危局很難保證帳下文武不另謀他就。須知孫權至今仍記得當年父親孫堅戰死之後,帳下部將四散離開的情景。當時若非舅舅吳景收留也難有他孫氏兄弟今日之成就。因此相比忠義二字孫權在骨子里更相信血緣紐帶。而隨著蔡吉被困的時間逐漸延長,對于齊營眾文武的考驗也確實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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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外。桑河邊,旌旗翻滾,鼓錚齊鳴,約莫四萬齊軍正齊聚于百里校場上。張遼身披甲冑厚袍。腳跨灰影馬,望著周遭堆積成山的糧草軍械被堆裝上車,往來奔跑的快馬兵卒如過江之鯽,面色陰沉幾欲滴水。過了半晌後,就見他一扯韁繩扭頭朝身後的龐統探問道,「士元,吾等大張旗鼓撤出平城,公孫康聞訊後真會暫緩圍攻主上?」
面對張遼的疑問,同樣一身戎裝的龐統拍馬上前與其並肩而立道,「郭圖此番唆使公孫康、蹋頓二賊將主上困于白狼河畔,旨在誘使曹操與主上反目,好令其亂中取利。在曹操與吾等兩敗俱傷之前,其不會輕取主上性命。」
「郭圖何以斷定曹操必會背盟?若幽並未亂而援軍先至,那他豈不功虧于潰?」張遼皺眉反問。顯然他並不相信郭圖會為一個不可確定的目標而如此托大。要知道一旦事情沒能像郭圖預計的那般發展,那麼等待著郭圖等人的下場就唯有死路一條。
然而張遼哪里知曉在郭圖眼中公孫康和蹋頓都只是他對付曹操和蔡吉的工具而已。因此只要最終目的達成了,哪怕此二人皆死于齊軍之手,郭圖也不會覺得可惜。不過就算是已經看出郭圖企圖的龐統,這會兒也不敢拍胸脯打保票說郭圖就一定會按照他的預估行事。畢竟戰場上的情勢充滿了各種變數。而這一次的征戰更是攸關著蔡的吉生死,容不得他有半點差池。所以此刻龐統雖恨不得立刻策馬揚鞭趕去遼西解救蔡吉,但身為軍師的理智與職責還是讓他決定遵照郭嘉定下的計策行事。
「郭圖為人剛愎自用,其認準之事必會全力實施。更何況…」龐統說到這里頓了一頓,轉而壓低了聲音向張遼耳語道,「青州水師已啟程。」
張遼听罷龐統所言。原本緊鎖著的眉頭剎時就舒展了開來。話說當初在得知蔡吉遇險後,張遼的第一反應便是點齊兵馬趕赴遼西救援蔡吉。但龐統卻言此舉會逼迫公孫康、蹋頓二賊加緊圍攻主上。故而要救主上就需先麻痹諸賊,令其以為齊營已後方內亂,如此方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張遼雖也懂投鼠忌器的道理,可就這麼干耗下去也終究不是個辦法。好在此刻听聞青州那邊已經出兵,張遼心中懸著的大石總算是落了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張遼長舒了一口氣,轉而抬頭望向遠方高聳的平城城牆,戀戀不舍道,「只是可惜了平城。」
「吾等不撤出平城。並州宵小便不會蠢動,並州不亂鐘元常便不會出兵。區區一城一地又怎及主上性命!」龐統一臉肅然地放言道。其實龐統又何嘗不知齊軍撤出平城就等于放棄剛剛到手的並州。可眼下要救蔡吉就必須麻痹郭圖,就必須收攏之前分散在外的兵力。相較其他州郡而言,齊軍對並州的控制最弱,根基最淺。丟掉一個並州對蔡氏一黨而言還算不上傷筋動骨。更無庸說在龐統的眼里任何東西都沒有蔡吉的性命來得重要。
在龐統的感染下,張遼也是豪氣頓生。「士元言之有理。待吾等救回主上。必重下並州!」
建安八年春,隨著張遼、龐統部撤出平城,先前還信誓旦旦發誓要效忠齊侯的並州異族,轉眼間便再次發揚了他們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絕技,紛紛揭竿而起自立山頭。眼瞅著並州境內狼煙四起,時任司隸校尉的鐘繇旋即便以平亂為由出兵並州鎮壓亂民。
如果說鐘繇尚還堅持「師出有名」這一底線的話。那遠在徐州的侯成卻是徹底撕去了最後一層遮羞布,自下邳悍然出兵攻打東海郡。侯成之所以會如此有持無恐,一來是得了曹操的暗示,二來也有東海太守高順被蔡吉調去駐守黎陽的緣故。須知當年侯成背叛呂布在白門樓伏擊陳宮。本是想在曹操面前立一場大功。可誰曾高順竟先他一步放蔡吉入了下邳城,從而奪去了侯成本該唾手可得的首功之譽。雖說侯成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地從曹操手中接過了下邳郡的印綬,但這些年他卻始終活在高順的陰影之中。因為同樣是開城投降,保下呂布家小的高順在外界博得了忠義的名聲,而在白門樓設下圈套的侯成卻被人嗤之以背主的惡名。
惱羞成怒之下侯成一早就想找機會尋高順的晦氣。此番得知蔡吉受困遼西,侯成一面對高順新主倒台拍手稱快,一面則隨便找了個借口出兵劫掠東海境內的城池。侯成的強盜行徑很快便驚動了坐鎮徐州的下邳太守張郃。不過正當張郃打算點齊兵馬討伐侯成之時,卻迎來了徐州治中蕭建的造訪。
「按兵不動?」瑯琊郡府書房內,張郃一臉不解地向坐在對面的老者問道,「治中此話怎講?」
就見蕭建手捻長須唏噓道,「齊侯受困,宵小蠢動,而今窺視徐州者又豈止侯成一人。據老夫所知兗州臧霸已然屯兵徐兗邊界,磨刀霍霍大有越界入侵之勢。將軍若貿然領兵征討侯成,豈不令臧霸得可趁之機?」
耳听蕭建提起臧霸,張郃當即劍眉一揚冷哼道,「區區奴寇也想趁火打劫!」
蕭建心知張郃素來瞧不起賊寇出身的臧霸,可現下的局勢卻容不得張郃托大。正如蕭建先前所言,蔡吉受困遼西的消息令徐、青、兗諸州人心浮動。因為倘若蔡吉此番不能活著月兌險,那其治下的州郡勢必將再次陷入四分五裂之中。這種情況下地頭蛇出身的臧霸遠比外來的張郃更能攏獲地方宗黨的人心。不過蕭氏一門絕非尋常宗黨,蕭建本人就算要改換門庭也是直接去找曹操,而不是去同臧霸那等貨色做交易。當然就目前的情勢而言,蕭建並不打算立即倒戈投靠曹操。畢竟蔡吉還活著,蔡氏一黨在青、徐二州也頗具威勢。現在投曹只會成為眾矢之的鬧得里外不是人。
但蕭建也同樣不希望張郃為蔡氏消耗有限的兵力。因為在他眼里張郃就他蕭氏一門投曹的扣門磚。須知曹操對世家宗黨素來嚴酷,卻唯獨厚愛武將。倘若蕭建能在關鍵時刻說服張郃帶著帳下兵馬連同整個瑯琊郡投靠曹,那曹操勢必會對他蕭建另眼相看,蕭家亦能隨之水漲船高。至于蔡吉嘛。蕭建也十分感謝其這些年來對徐州百姓做出的貢獻。可誰讓這位齊侯沒留下一兒半女呢。
想到這兒,蕭建當即鼓起了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向張郃游說道,「將軍明鑒,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將軍若因一念之差而錯失徐州,試問又如何對得起齊侯?」
「那依治中之見,郃該如何處之?」張郃低頭沉吟道,「難道就此放任侯成肆虐東海乎?」
蕭建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侯成之亂何須驚動將軍親自領兵討伐。依老夫之見,將軍大可修書一封請曹丞相為東海主持公道。」
「請曹丞相主持公道?」
「正是。」蕭建略帶得意地捻起了山羊須,卻突然發覺現場的氣氛有點兒不對。于是他悄悄瞥了張郃一眼,卻發覺此時的張郃正緊盯著他看。一瞬間蕭建只覺背脊一陣發涼,心虛之下他趕緊將話鋒一轉補充道,「曹丞相與齊侯結有姻親之盟,若能由其出面調停,或可就此消弭一場兵災。」
張郃听罷蕭建略顯尷尬的解釋,並沒有正面回答蕭建的提議,而是鄭重其事地說道,「齊侯于郃有知遇之恩,在齊侯南歸之前,任誰都休想踏入北徐州半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