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七月,蔡吉自幽並班師回青州。時值處暑,早稷將熟,大軍途徑冀州,一路所過郡縣處處金浪翻滾,麥香撲鼻,時有農人身影出沒田間地頭。此刻望著晴空下那一派豐收的安定景象,蔡吉的心情也如這風和日麗的天氣一般若釋重負。
話說,蔡吉之前還隱隱有些擔憂白狼之變引起的諸多叛亂會影響到其治下州郡的農事。畢竟民以食為天,倘若冀州諸郡因戰亂而糧食歉收,非但會影響軍糧征收,連帶著冀州本地的民心也會隨之浮動。好在就目前看來,太史慈和田豐在剿匪平亂的同時,倒也沒有耽擱冀州的農事。甚至就連官道都比她上次經過時平坦了幾分。
官道平坦車身便走得平穩,加之盛夏的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的叫,使得蔡吉漸漸生出了些許困意來。不過她才合上眼瞌睡了一小會兒,就听曹丕在車外稟報,「稟齊侯,太史將軍與田使。君已于南皮十里外候駕。」
「唔。」蔡吉一驚而起,整了整衣冠隨口應了一聲,跟著便向坐在身旁的蔡琰詢問道,「,幾時也?」
蔡琰柔聲答道,「回主上,已是午時。」
耳听時間已過午時,蔡吉掀開簾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旋即下令道,「傳令全軍疾行,日落前務必抵達南皮。」
「喏。」隨著車外的曹丕應聲稱喏,過了瞌睡勁的蔡吉順手取了一卷公文平鋪在清漆小案上
快速閱覽了一番,在側頭思索了片刻後。便從小案一角的竹筒中取了一根沾有墨汁的鵝毛在紙張上寫下了一連串評語。
望著面前少女手持鵝毛伏案疾書的模樣,蔡琰是既欽佩又心疼。欽佩的是蔡吉以女子之身日理萬機,逐鹿天下。雖歷經艱險而不改其志。至少在蔡琰看來便是男兒之中也極少有能熬過白狼之圍那等劫難的人杰存在。心疼的是為了撐起一方霸業,蔡吉的付出艱辛可謂百倍于尋常諸侯。據蔡琰觀察她的這位主上不喜游獵、不好酒肴,每日只知不知疲倦地處理政務、研究軍情。然則就算蔡吉巾幗不讓須眉終究也只是凡胎,長時間的殫思極慮總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傷害。
想到這里,蔡琰忍不住向蔡吉勸說道,「日中暑氣重,主上歇一、兩個時辰再辦公也不遲。」
蔡吉卻是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婉言謝絕了蔡琰的好意。「無妨,孤現下睡意全無。」
但恰是這種對自己身體的淡漠讓蔡琰看著尤為憐惜。試問誰家女兒會在花樣的年紀不在乎花容月貌,誰家女兒會在豆蔻年華不期盼金玉良緣。可蔡吉偏偏就都不在乎。她可以不顧日曬雨淋隨軍征戰千里。她可以為顧大局放棄自己的情緣。仿佛為了這天下蔡吉就沒有不可舍棄的東西。
「主上一日才睡兩個時辰,主上心中除了天下便無他物乎?」
蔡琰的這聲反問似乎是觸到了蔡吉心底的某種情愫。在一聲細若蚊聲的深呼吸後,她下意識擱下手中的鵝毛筆,將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伴隨著胸腔內傳出的陣陣搏動。蔡吉兀自呢喃道。「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余若不改天換地,如何可知余之所以為余?」
「莊周夢蝶…余之所以為余……」蔡琰低下頭仔細琢磨著蔡吉說出的每一個詞匯,似乎是想從中品味出眼前這位女諸侯的心境。
可蔡吉卻知即便蔡琰這等歷經磨難的才女恐怕也難以體會這種追求「我之所以為我」的心境。死亡、穿越、還魂、求生——十年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變故可謂既神秘又荒誕。以至于她至今都會有一種莊周夢蝶的困惑。我究竟是21世紀的蔡子梅?還是漢末的蔡吉?如果是蔡子梅那這幅軀體是怎麼回事?這個時代又是怎麼回事?如果是蔡伯起的女兒蔡吉那腦中那些個記憶是怎麼回事?心中泛起的情緒又是怎麼回事?
十年前一條名為「穿越」的理由讓蔡子梅的靈魂與蔡吉的結合在了一起。但那只是的存活。如果她沿著蔡吉原有的生活軌跡繼續生活下去,像這個時代的大家閨秀那樣投靠親眷。相夫教子。那蔡子梅對她而言只是南柯一夢中的蝴蝶,甚至有一天她會忘掉曾經有一個叫蔡子梅的人存在。
反觀現在的她運用蔡子梅的知識,蔡子梅的記憶,稱霸一方,改變歷史。蔡子梅不再僅是某段亦真亦幻的記憶片段,而是通過蔡吉雙手實現自身意志的主宰。也唯有通過不斷地改變歷史,蔡子梅才能找到「我之所以為我」的實感,才能證明她還活著。
是的,蔡子梅活著,就在這里,以她的特有的方式改變著天下。哪怕這個時代沒人知曉蔡子梅的名字,她的意志依舊能影響到這個時代的每個角落。
蔡吉明白蔡子梅的存在終究不能為他人所知,所以她並沒同蔡琰多說什麼,而是釋然一笑向蔡琰遞出了手中的公文,「還請將此公文謄錄一份。」
回過神來的蔡琰伸手接過公文,不期間目光與蔡吉交錯。那一刻蔡琰只覺對面的雙眸,漆黑而又明亮,可再往深處看去,卻又好似大漠風沙散盡後的穹宇蒼涼而又寂寥。
蔡子梅無疑是孤寂的,但蔡安貞絕不會孤單。傍晚時分蔡吉的車駕抵達南皮郊外的十里長亭。望著滿天霞雲下太史慈領軍守望的身影,久違的安全感再次漫上了蔡吉的心頭。無論外界如何評說太史慈,在蔡吉的心里太史慈始終是她信賴的兄長。
「太史慈。」「田豐。」「拜見主上。」
面對雙雙躬身行禮的太史慈與田豐,蔡吉快步下車伸手攙扶起了二人。「二位毋需多禮。」
然而正當蔡吉想要繼續寒暄幾句之際,忽見林飛一路小跑著上前將一卷朱色的錦囊遞到了她的面前,「主上。飛奴急報!」
「飛奴」在齊營既是信鴿的別稱,也可以指代一批直屬于蔡吉的密探。不同于尋常細作,這批密探專門負責替蔡吉打探與後世歷史有密切關聯的各類情報。例如監視某個在後世史書上大放異彩,目前卻又寂寂無名的人物。或是關注某場尚未發生卻在歷史上影響深遠的大戰。
雖說歷史發展的大趨勢是必然的,但具體涉及到某個人的際遇或是某一小段局勢則又充滿了各種偶然與意外。當這些偶然因素被改變到一定程度就會發生人們所說的蝴蝶效應。當然無論蝴蝶翅膀扇起多大的風暴都無法改變人類文明不斷發展,生產力不斷進步的大趨勢。因此人類哪怕深陷漫長的五胡亂華、黑暗中世紀,依舊會在未來的某個日子迎來繁榮昌明的隋唐盛世、文藝復興。所謂「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指的正是這種歷史必然。
所以蔡吉可以影響歷史發展。可以改變某段歷史事件,但這一切都需要在順應歷史潮流的前提下進行。而具體到實際操作,蔡吉根據歷史的必然性與偶然性將「飛奴」搜集的情報分為了甲、乙、丙三級。其中甲級關注的是近期可能爆發歷史事件,如之前的官渡之戰、衣帶詔事件。乙級則是針對一部分重要歷史人物。像是河內的司馬懿、吳郡的陸遜。不過礙于地域阻隔和人手有限。蔡吉的飛奴目前還無法收集到劉璋麾下法正等人的情報。至于丙級則是指各種與歷史事件有關的小人物、小事件的情況。只是受蝴蝶效應的影響這些小人物時常不會像史書中記述的那般發揮效用。
此刻林飛呈上的朱色錦囊正代表著里頭裝了最高級別的甲級情報。考慮到近期的天下局勢,以及林飛凝重的神情,蔡吉忽然心念一動,當著眾人的面拆開錦囊,從中倒出了一片白絹,就見上面赫然寫著八個大字——「曹操伐吳,南下赤壁。」
饒是蔡吉已然歷經宛城之變、下邳之圍、官渡之戰等一系列歷史大事件。但在看到「赤壁」二字的那一刻,她依舊如初次與戀人相會的少女般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不管是後世官方史書典籍的記載。還是各類民間小說曲藝的演繹,赤壁之戰都是三國歷史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章。羽扇綸巾的周公瑾、舌戰群儒的諸葛孔明、巧施連環的龐士元、聯劉抗曹的魯子敬……這場匯聚南北精英對決的世紀大戰不僅開啟了天下三分的格局。更為後世留下了無盡的傳說與美談。有那麼一瞬間蔡吉心中甚至都萌生出了想要親自趕赴赤壁見證歷史的沖動。
然而正當蔡吉在為赤壁大戰即將爆發而躍躍欲試之時,她眼角的余光恰巧掃過了不遠處正在朝這邊探頭張望的孫權以及站在孫權身旁自稱魯肅的高個男子。回過神來的蔡吉方才想起在這個時空赤壁之戰前的局勢已與原有歷史的記載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且不說本該作為赤壁之戰主要謀士的龐統和魯肅,一個正在幽並與曹營大將鐘繇對峙,一個就在蔡吉的身邊。甚至連抗曹的主力也由孫權換成了孫策。
試問沒有孫權,沒有魯肅,沒有龐統的赤壁之戰還是蔡吉映象中的那場赤壁大戰嗎?赤壁之戰對歷史潮流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是水到渠成必然爆發的大戰?還是僅是一場偶發的沖突?如果這個時空的赤壁之戰僅是一場普通的水戰,曹操與孫策互有勝負那當如何?亦或是這個時空的曹操在赤壁打敗孫策並順勢奪去了東吳那又當如何?
與此同時眼見自家主上手持錦囊,時而兩眼放光神色激揚,時而又緊蹙黛眉低頭沉思,周遭的齊營文武都有些模不著頭腦。最後還是太史慈忍不住探問了一聲,「主上,出何事也?」
被太史慈拉回思緒的蔡吉微微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答道,「曹孟德率水師南下赤壁欲取東吳。」
果然,不同于深受後世史籍影響的蔡吉,在場的齊營文武在听到曹操伐吳的消息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畢竟曹軍此前已在荊州與孫策、劉備兩家對峙數月,所以這會兒的曹操不論是攻打劉備,還是討伐孫策都不會讓人太過意外。倒是站在蔡吉身後的曹丕,以及離得更遠一些的孫權與魯肅臉色雙雙為之一變。曹操的兵馬遠勝于東吳,孫權和魯肅為自家勢力憂心倒也情有可原。而曹丕雖對自己的父親充滿信心,但他也從蔡吉剛才一系列表情變化中瞧出了些許端疑。依照曹丕的推斷蔡吉,應該是先慶幸父親伐吳無暇北顧,後又擔心東吳水師不敵曹軍令父親進一步做大。總之不管是蔡吉還是她麾下的文武家臣都已將曹家視作勁敵。
事實上抱有這種想法的遠不止曹丕一人。這不,還未等蔡吉進一步作出解釋,一旁的田豐已然上前向其勸慰道,「主上莫憂,曹軍聲勢雖浩大,然北兵不善水戰,未來勝負如何,尚猶未可知。」
蔡吉听罷田豐所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確實,這個時空的赤壁之戰固然是少了孫權、魯肅、龐統等人的參與,然而只要有周瑜和諸葛亮在,曹操在戰場上便絕難討得便宜。更何況素有江東小霸王之稱的孫策也遠比其弟孫權來得強勢。僅憑人員和時間的變動,還不能斷定赤壁之戰的進展會發生變化。畢竟之前袁紹雖是提前稱帝,曹操身邊又缺了郭嘉輔佐,可赫赫有名的官渡之戰依舊如約而至。所有只要赤壁大戰還有一絲爆發的希望,那自己就絕無理由坐視不管。想到這里,蔡吉當即收起錦囊下令道,「田使君言之有理,此事事關重大,待吾等進城後再行商議。」(未完待續……)